李怀信站在紫霄宫兀自思绪万千,听到问话,只能点头。
    “既然知道,为什么没有恪守戒律?”
    当时那种情况,实在身不由己,恕难恪守啊,李怀信没敢搭腔,答了也是自己过错,比如修为浅薄,定力不足,找不得其他借口。
    李怀信很郁闷,毕竟是私事,未经宣扬,却搞得人尽皆知。
    千张机瞪着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因为李怀信的道心是被强行打开,所以他的修道之路走得比任何人都要艰难,他又很要强,为了证明自己不比谁差,夜以继日的练剑,甚至比秦暮更加奋进努力,常常拼得伤筋动骨,图什么呀?千张机其实心疼,正因为心疼他,发生这种事,才更加恨其不争:“你怎么……这么……不知道洁身自好!”
    李怀信一副垂首听训的的模样,不声不吭。
    事已至此,千张机再气也拿他没有办法,只是没想到,这浑小子一下山,会这么毫无分寸的荒唐胡来。
    千张机为人师长,有义务了解清楚,他虽面上冷厉,更多的,其实是出于关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李怀信适才抬起头,想到贞白,却形容不来:“就……那样吧。”
    什么叫,就那样吧?
    他乃大端皇子,又是自己座下的入室弟子,对方不论高低贫贱,怎么也该身家清白,否则,二人若想要厮守,哪一关都过不去。这么浅显的道理,他自己最该拎得清。
    只是李怀信答得这般敷衍,千张机不免担心,他年纪太轻,又初尝□□,可能还不知情为何物,就莽莽撞撞的,伤了人的心:“你打算,怎么办?”
    李怀信却会错了意,以为千张机要追究,立刻讨罚:“徒儿犯戒,甘受责罚。”
    他自知这事儿办得不像话,太对不起师父这些年的苦心栽培,但再错,也不是他故意为之。李怀信深知,千张机对他爱护纵容,几乎到了偏袒的地步,况且太行又没严禁弟子们私下发展男女关系,只不过选修纯阳符的,是走天师一脉,更有机会继承千张机的衣钵,以后执掌太行,就看这人有没有雄心壮志了,反正全靠自觉,坚持到中途前功尽弃的,比比皆是,至于责不责罚,也看各人尊师的脾气,或器不器重你。
    千张机当然器重李怀信,只是舍不得重罚,罚也罚不回个童子身了,还不如让他滚回去禁足两日,抄十遍戒规,正好让其他弟子过个清静年,免生许多是非。毕竟他一回来,闹的这几件大事小事,气得千张机偏头疼发作,更别说寒山君,血都怄吐了几大碗。
    简直是,活脱脱一祸害!
    祸害心甘情愿回去禁足,屋子的门窗大开,能望见院角花开正盛的寒梅。李怀信裹一件皮裘,没个正行的靠坐在炉边,他是真想得开,自己确实做过的事,就无所谓别人小题大做的嚼舌根。
    桌案上摊着一本戒规,李怀信叼一块豆糕,随意抽了张裁好的宣纸在案头,取笔蘸墨,开始抄。
    李怀信有时候乐意写画,因此会偏爱收集些上好的笔墨纸砚,但又不至于喜爱成痴,只方便在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或心浮气躁时磨炼一下心性。
    抄戒律不比抄诗经,一两遍还行,翻来覆去重复多遍,就难免枯燥乏味,丧失耐性。
    一块糕点吃完,炉上的水煮开了,咕噜咕噜地沸腾。
    李怀信刚想喊圆子,一道阴影罩过来,他抬起头,看见贞白:“来得正好。”他一指茶炉,很不见外道,“帮忙沏壶茶,豆糕有点儿干。”
    贞白顿了顿,走过去,抬手提茶壶。
    “诶。”李怀信紧忙制止,从身边摸了根帕子给她:“刚烧开的水,壶柄烫手。”
    贞白接过,用锦帕包住壶柄。
    矮几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器,提壶里放了新烤制的嫩芽,小圆子已经提前用热水烫洗过,李怀信个人偏好,不太喜欢喝陈茶。小圆子照顾他起居多年,熟知其偏好,后来连茶叶都是现摘现烤。
    无论李怀信如何讲究挑剔,小圆子也能称他心如他意,就连这壶沏茶的水也是,贞白在倒水时倒出几瓣梅花,李怀信解释:“茶汤是圆子从寒梅花蕊中抖下来的落雪煮的。”
    雪在花蕊中挂了一夜,沁了梅香,再溶于水,清甜甘美。
    一杯沏好的热茶搁在案头,李怀信无意瞥见那只素白的指尖,握笔的手蓦地一顿。他抬眸,欲蘸墨,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干了,李怀信搁下笔,往椅背一靠,弯起眼尾,冲贞白笑:“劳烦,再帮我磨墨。”
    他说:“这台砚石不大好,磨墨完冷凝得太快,我去换一块。”
    李怀信起身,到书案间的柜中取砚,又在紫檀盒中挑了块墨节。
    贞白立于书桌边,看他抄到一半的戒律:“这是……?”
    李怀信良苦用心,把人引到桌案前,可算看见了,李怀信转回身,牵起嘴角:“被罚禁足,抄戒律。”
    “为何?”
    李怀信就等着她问,然后心怀不轨地答:“因为,失了童子身。”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以后每周二四六三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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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微博:不若
    第105章
    贞白一怔,原本过来是有话想问,却被对方突然一颗直球打懵了。她不知该说什么好,李怀信走过去,把砚台搁在桌上,墨条递给她:“磨墨。”
    贞白接过,倒少许生水入砚台,手腕轻重有节的在上面打圈。
    “这事儿你也有份,”李怀信压低声线,“该担一半责任吧。”
    他说这话时,眉眼弯弯,贞白抬眸,看出些居心叵测的意味来:“怎么……担?”
    李怀信一点书案,也不得寸进尺:“帮我抄两份。”
    要求在合理范围内,贞白也认,遂应承下来。只是笔迹迥异,李怀信才不管笔迹,若是真能让人代抄,他大可以吩咐小圆子来。
    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把人框在一处。
    李怀信端杯饮茶,瞧着贞白磨完墨,坐到他方才的位置,提笔抄戒规,眉目冷清又专注。
    方才吃了块豆糕,茶水包在嘴里,他并未下咽,而是来回冲洗齿龈,吐进脚边的绿植盆里,他又含一口,待漱完一盏茶,才搁下杯盏,踱到书桌前,抽出宣纸,挑几只较细的毛笔,又捡了块墨条和朱砂,坐到窗前,他看看贞白,又看向窗外,垂下头,开始描线。
    没勾几笔,他心不宁,时而抬眼,望书案前的人,有些冷厉的侧脸,越看越符合自己的口味。他喜欢贞白这副略带禁欲的模样,李怀信咬住唇,毛笔尖蘸上朱砂,往宣纸上点。
    他画得三心二意,动来动去,实在坐不住了,又站起身,去隔间里翻箱倒柜,打开存香的楠木盒子,取了几根线香,点燃,插进香炉中焚。李怀信重新坐回窗边,捡起笔杆,继续勾画。这次他沉淀下来,中途盯着窗外的枝头发了阵呆,然后刮掉笔尖多余的朱砂,晕染成水粉色,涂到纸上,李怀信闻见一股墨香,转头问贞白:“抄完了么?”
    “还不到一半。”
    李怀信起身,去倒茶,给贞白一杯,垂眸去看桌上的字,颜筋柳骨,挺劲有力。
    他啜一口茶,出于真心的夸:“字不错,笔力遒劲。”不似小家碧玉般的娟秀柔美,她下笔刚劲大气,笔力千钧,铁画银钩般重重书写到心上。
    这手好字,李怀信打心眼儿喜欢,俯下身,想凑近了看,杯里的茶水倾斜出来,倒在纸上,溅湿衣裳。
    贞白腾地起身,把椅子带开。
    “啧。”李怀信心疼那一手好字,着急去救,结果衣袖带翻笔架,又打倒另一杯茶,案上的书册画轴齐齐遭殃,他顾不上,拎起宣纸的边角,抖掉水,但却来不及,纸张被浸透,晕开一大片墨渍,糊成一片:“毁了。”
    “无妨,我从头再抄。”贞白拿来搭在壶柄的锦帕,浸干画轴和书册上的水,挪到一旁,才去擦桌面。
    李怀信毛手毛脚的,将抄纸摊到桌角,去捡滚落在地的毛笔。
    贞白这趟过来,本身有事要问,却莫名其妙的,被李怀信忽悠着抄起了戒规,此刻一打岔,她又想起来:“你之前说,太行也在查这个隐于幕后的布阵之人,如今可有眉目了?”
    李怀信将毛笔一根一根挂上笔架:“还没有。”
    “我手里这柄沉木剑,极可能是跟那人密切相关的东西,只要寒山君愿意用它占一卦,兴许就能找到一些线索。”
    李怀信当然明白,今日在紫霄宫,他就跟师父提及,千张机的意思是,让贞白将沉木剑呈上,由他亲自去找寒山君占卜。
    这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贞白却犹豫了:“除此之外,还有位于西方的第四个大阵,太行可有找到具体所在?”
    “已经加派了人手,沿着龙脉寻过去,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在这里闲来无事的耗了两三日,李怀信看得出,她坐不住了:“问这个,是想自己去找么?”
    贞白态度很明确:“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等。”
    “牵涉甚大,也不是你能凭一己之力去解决的。”即便贞白武力值很强,但也是深陷迷局,被镇压在乱葬岗十年的,背后那个人,可能比想象的还要危险,她不一定能与其对抗。但在这里,起码还有太行和大端,若她孤身前往,李怀信难以想象,太涉险了。
    “一早还在山脚下等我。”
    能看出对方的坚持,李怀信挑起眉:“想走了?”推远蓄着墨汁的砚台,他往书桌前一靠,心里其实不愉快:“我还以为,你起码会愿意再多待几天。”
    “我不愿去等……”
    这话在李怀信听来,竟有种一语双关的意思,她不愿去等太行查个水落石出,同样也意味着,感情既是,所以决定抽身了?
    相识不过月余,某些人真的心急。
    “行吧。”李怀信扬起嘴角,才发现白裘沾染了朱砂,应该是刚才勾画的时候不小心:“寒山君虽然心眼儿小,脾气爆,轻重缓急还是拎得清,攸关家国大事,他不敢怠慢,待师父把沉木剑的事情跟他一说,不日就会舔着老脸主动来给你占卦。”
    “只是,我要被禁足两日。”李怀信面带遗憾,一直用手去蹭皮裘上的那抹朱砂红:“糟老头子恨着我,绝对不可能踏入这里半步,到时应该会遣人来请你过去。”
    蹭不掉,越蹭,晕染的面积就越大,无奈,他慢条斯理的,只好把皮裘解开,随手搭在椅背上。里头是件略显单薄的缎袍,月白色,沐浴之后新换的,用一根玉带束着腰。松不松,紧不紧,刚刚掐住一把恰到好处的褶皱。
    李怀信偏头瞅一眼大开的门窗,寒风肆无忌惮灌进来,掀起窗案上的纸张,扛住冷意。
    贞白从侧面看过去,盯着他漂亮的下颌骨:“沉木剑不能交出去,占卜的时候我必须在场。”
    “嗯。”掌心也沾上朱砂,李怀信左右逡巡,没找到手帕,又嫌贞白那根擦过桌案,不干净了,遂捻起皮裘的一角来蹭手,反正也已经脏了:“不过寒山君早年,因为泄露天机,才成了现在这副白发苍苍的模样,未老先衰,若这次真占出来什么,我怕他也不一定会跟你说。”
    贞白眉头皱起来:“倘若如此,我岂不白来一趟。”
    “只是不一定。”擦干净手,李怀信撩起眼皮:“而且,不会让你白来一趟。”
    贞白与其对视,有些困惑的,以为他有其他主意。
    然而,对方却开始笑,琉璃般的眼珠弯起来,不同与平常一样,他变得生动,明艳,亮得刺眼。贞白闻到一股香,猝不及防钻入鼻孔,是对方倾身过来,贴近了。
    笑容近在咫尺,令贞白似曾相识,那抹从脑中一晃而过的撩人情态,她只见过一次。
    李怀信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以色侍人。他抬起手,故意又缠绵悱恻的触碰,去捏贞白手里的锦帕,抽出来,弃之一旁:“都脏了。”
    这种若即若离的尺度,他掌握得游刃有余。
    贞白看他低垂的眼睑,弯出一道精致的弧线:“你刚才说……”
    李怀信又笑起来,偏了偏头,等着她。
    “你说,”贞白盯着他那笑,已经有些灼眼了,预感这话不该问,像个设下的圈套,但还是问出了口:“不会让我白来一趟?”
    万一呢,他鬼主意那么多,总会有其他办法。
    “嗯。”她真的不聪明,暗示不行,李怀信决定挑明:“比如我。”
    贞白似懂非懂,觉得身体有些僵,因为眼前人,慵懒,性感,音色低磁撩人的问她:“想不想?”
    贞白瞬间就懂了,目光投在他的薄唇上,像是刚舔过,湿润着,有股□□的味道。
    当初在普同塔里就没抵挡得住,何况再次看见这般撩人的情态,依旧难以自持,贞白好他这口色,以至于前后两次,都被这副模样迷昏了头,然后猛的抓一把李怀信领子,将人扯到近前,噙了唇,美色当前,实在难敌诱惑。
    粗鲁是有些粗鲁,李怀信却是得意的,嘴角一弯,诡计得逞般,反口将人叼住了。
    他要的人,左右是逃不掉的,无非就是费点儿心思,套她这样一个早有居心的假正经,一套一个准儿。毕竟床上那点儿事,总要你情我愿才身心愉悦。
    有过一夜的交情,李怀信便食髓知味,从此惦记上了,决计是要再尝一尝的。这回他做足了功课,断不会像初次那么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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