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爷猛地退后躲开,脸红脖子粗地喊:“好你个王八羔子,被人说中就急眼儿了是吧,不就是打着馄饨铺子的主意吗!就你那点龌龊心思,早盼着人丈夫两腿一蹬然后自己替补上去吧。可惜,天不遂人愿,馅饼还没啃上,那寡妇就给下狱了,你白殷勤这么久,还不得来恨上我!”
    这何大爷出了名的刻毒,比那些背地里嘴碎的妇人也过犹不及,舌头一卷就是淬了毒的利箭,刺得赵九咬牙切齿,跳脚道:“别他妈搬弄是非污人名声,王六如今尸骨未寒,当心他半夜爬起来抽你个老不死的。”
    何大爷冷嘲:“我又没跟人寡妇门前凑,王六即便诈尸,抽谁还不一定呢!”
    比嘴贱,赵九道行远远不及,若是动起手来,他一篮子扣在何大爷头上,香火纸钱倒散下来,一包朱砂粉末撒了满身,接着便是一阵拳脚落下。
    何大爷鬼哭狼嚎:“来人啊,打人啦,救命啊,要死人啦,赵九你个杀千刀的啊……”歇斯底里地将已走远的官差给嚷了回来,纷纷把赵九从何大爷身上扒下来,何大爷岁数大了,被揍得哎哟连天,把竹篮从头上摘下来狠狠朝赵九砸过去,鼻青脸肿的捂住胳膊哭道:“官爷啊,这王八犊子是想要我小老儿的命啊,乡亲们可都看见了,就因为我说了他跟那王氏的丑事,他就想杀人灭口,我看他就是做贼心虚,说不定王六就是他俩设计谋害,快把他抓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赵九气得跳脚,又被官差压了回去,他只得扯着嗓子骂:“你个老王八蛋成天游手好闲,就知道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活该生不出儿子一辈子光棍儿,我呸。”
    一口唾沫飞溅在何大爷脸上,他顶着满脑袋朱砂,整个人红彤彤的,活像只炸了毛的染色体鹌鹑,撸起袖子冲上前:“狗娘养的……”
    半途就被官差架住了,气势迫人道:“当街打架斗殴,还有没有王法,当我们是死的吗!通通带回去!”
    一场闹剧止于两人被官府押走,贞白不敢断定赵九此番表现出的帮衬是否如何大爷所言是有所图谋,毕竟人心难测,看不得表面。况且她遇见赵九之时,正是王六遇害当日,其为人并不了解。
    人群一哄而散,贞白并未跟上官差,因为眼下令她疑虑的,却是面前这个小女孩。
    贞白直截了当开口:“是你在生事?”
    小女孩意犹未尽的看完这场闹剧,迎上贞白的目光,微微斜着脑袋,稚气道:“我就是想找她给我煮一碗馄饨,这也叫生事?道长……”女孩的目光扫过贞白眉心一竖红痕,又在其沉木剑上逡巡,此剑通体乌黑透亮,遇水则沉,本是道家法器,剑身却以蛇纹盘踞,入目邪气,顿显可怖阴森。
    女孩音如银铃,话锋一转:“谁生事还说不定呢,我看你,就是名妖道吧?!”
    贞白面色如常,反问:“你又是谁作的孽?!”
    女孩澄澈的眼眸忽地一沉,眨眼间又隐褪殆尽,仿佛那一瞬戾气只是错觉,她仍是一脸天真无邪,笑眯起眼,对贞白道:“你救回来的那个男人已经醒了,去了县衙认尸,我特来告诉你一声。”
    贞白挑眉:“你在跟踪我?”
    “多情!你打哪儿来的,我跟踪你作甚?”女孩眨了眨眼,坦言,“一个多月前,我跟着他来的。”
    女孩说:“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贞白眉心微蹙,女孩续道:“李怀信,太行道掌教千张机座下亲传弟子,他还有一个身份……”
    闻言,贞白的瞳孔蓦地一缩。
    女孩咦声道:“怎么,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是知道才会出手相救。”
    贞白不可否认,在他看见那块木质符箓时,心里便有了七八分猜测,那符文的首尾派系来自于太行,依着种种因缘,才令她下决定出于援手。
    只是……
    太行道……太行道……
    三个字在心里千转百回的念着,仿佛一只手翻搅在她心如止水的湖面上,荡起微波,层层叠开,然后覆雨翻云,惊涛骇浪,搅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所有。
    她记得那位故人,来自于太行……
    后来那女孩又说了什么,贞白都有些恍惚,直到最后一缕霞光被夜色吞没,街上的行人纷纷归家,房顶上炊烟四起,灯火递次点燃,照进她有些涣散的眼眸中,从而凝聚了焦距。
    四下寂静,唯剩她一人。
    贞白收回心神,大步往衙门方向走,王六既还未下葬,那她拿人钱财,就没有不办完事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求可爱的小天使互动呀
    第5章
    赵九跟何大爷当街斗殴,不是多大罪,在衙门各自吃了十大板子就给放了。赵九揉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出来,那何大爷毕竟年纪上去了,身子骨再硬朗也吃不消,趴在宽凳上被衙役抬往保和堂,最后还不忘咒骂一句赵九这鳖孙。
    赵九冷哼一声,鼻孔朝天,看见走近的贞白,立即扶着腰臀往前挪,许是怕牵扯伤处,他两腿大张,走起来左摇右摆,跟个旱鸭子似的。他把贞白拉到一旁,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道长,大事不好!”
    贞白拂开她的手,刻意拉开一段距离:“何事?”
    赵九掩嘴道:“方才我出来前,听那铺头跟县太爷说,大嫂子在里头招了。”
    贞白蹙眉:“招什么了?”
    赵九看了眼四下无人:“招了那把铁锹是他们家的,而仵作验出那名死者,骨头发黑,好像是被毒死的,推测埋尸的时候,用铁锹刨了坑,不留神就一起埋了。”
    所以并不是贞白起初猜测的那样:死者被他人谋害埋在竹林里,后来王六家扩建院墙,无意中将尸骸圈进自家宅院。
    事实可能是凶手杀人害命后,在王六家的院子里刨了个坑,将尸体掩埋了。
    而这个凶手,及大可能是王六或其妻,更甚者是一起作案。
    可是谁会把一个死人埋在自家院子里,多瘆得慌,每天踩着一条人命度日,就不做噩梦?
    此时,一个官差行色匆匆走出来,点了门口两名衙役道:“快,跟我再去一趟王六家。”
    衙役立即跟上询问:“头儿,啥事儿啊?”
    为首的道:“我们带回来的那包骸骨里头,多了一根腿骨。”
    那衙役好似没明白:“啥?多了?”
    “哼,你说多了一截趾骨咱还会怀疑这死者长了十一根脚趾头,但他总不能多长一条腿吧。”
    衙役会晤:“也就是说,有两名死者!”
    “对,利索点,得把王六他家院整个儿犁一遍。”
    听完头尾对话的赵九惊愕得张大嘴,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目送官差走远。
    实在难以置信,他好容易回过神,转向贞白:“不不不会吧?道长,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瞧瞧?”
    贞白却仿佛充耳不闻般,问了赵九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如此尽心的帮助王氏?”
    说不定今日,他是为了摸进衙门打探消息,才会故意殴打何大爷。
    贞白向来没有一颗玲珑心,也并无多大的智慧,不然她当年被人摆了一道,到至今也不知其谁,甚至连丁点头绪都摸不清。
    赵九张了张嘴,神情暗淡下来,他说:“你知道王氏馄饨铺那样火爆,而我们这些小摊在他旁边开了数十年也没有倒闭是为什么吗?”
    贞白不知道,因为她从未关注过这个,更无甚了解。
    赵九说:“因为他每日限量,为的,就是给咱们留一口饭吃。谁会嫌钱多呢,他大可以把馄饨卖到晚上收摊,可是他说咱不贪心,够过日子就行,都是街坊邻居的,出来讨生活,有钱大家一起赚。”
    这样一个不贪图利益之人,又怎会杀人埋尸呢?
    赵九叹了口气:“如今他们家遭难,我若不尽心帮衬点儿,良心该喂狗了。”
    贞白没说话,她第一次正眼去看面前这个五官扁平且身材矮瘦的人,腰间总有几处线头好似没被裁剪干净,袖口也沾着面粉,整日围在包子摊前转的小老百姓,为了生计起早贪黑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穷讲究。
    贞白颔首,示意赵九跟上。
    官差冲进王家院子,将灯笼挂在青竹上,并以此为中心下铲,一个衙役拾起那块插入土里的木质符箓:“头儿,这是什么?上面还刻了字!”
    为首的官差接过,反转着仔细看过,压根儿不认得上头鬼画些什么,他琢磨道:“好像是块符。也就是说,凶手还请了道符在此地镇尸?”
    衙役们面面相觑,心中更加认为王氏可疑,因为只有住在这里的人,知道地里埋尸,心中惧怕才会请符来给自己寻个安稳吧?待犁完这个院子,非连夜审出个结果来。
    果不其然,距埋葬上一具骸骨不到一尺之处,挖出了另一具骸骨,衙役往旁边铺了块白布,忍着腐朽的气息,捏住死者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将一具比较完整的骸骨拎出来,又在土里掏了掏,把一些碎骨捡完。
    为首的官差蹲下身,在鼻息前扇了扇风,驱散异味,瞅了半天才说:“这人穿的是寿衣。”
    “是哦。”另一个人插话,“只有死人才会穿寿衣。”
    为首的疑虑:“凶手杀了人还给其穿上寿衣,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
    衙役接话:“既埋在同一处,上具尸体却是被草草处理的,穿着平常的粗麻布衣。”
    为首的官差伸出手,摸上那件寿衣:“上等的绸缎。”
    他目光上下逡巡,锁定再其颈骨的位置,那里系着一根红绳,官差抬手一勾,拉出一个折成三角的黄纸包。他小心翼翼打开,目光扫过,瞳孔骤然紧缩,满脸肃杀道:“快,把尸骨抬回县衙,让仵作查验。”
    衙役一脸诧异,不知发生了何事:“怎么了头儿?”
    为首的将黄纸折进袖中,并不多解释:“回去再说,先判断死因!你们两个继续挖,我一会儿再派些人手过来。”
    三名衙役抬着尸骨出院之际,贞白与赵九隐入栅栏的折角处,待一行人走远,赵九才探出脑袋,压下心中的惊悸,开口:“什么情况?怎么又挖出来一具,不会真的跟王六和大嫂子有关吧?”
    贞白蹙眉,隐隐觉察不对劲。
    阴风吹过,屋檐下的白皮灯笼微微晃动,有意无意磕在门楣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谁?”正铲着泥土的衙役直起身,警惕地看向四周。
    闻言,赵九虎躯一震,原地立正,低声问:“发现我们了?”
    贞白半响无语,从栅栏的折角迈出,身形纤细,背脊笔直,青丝袖袍在阴风中飞扬,赵九看在眼里,真乃神仙之姿。待他内心赞叹时,又听另一个衙役说:“哪里有谁,起风了,赶紧挖吧。”
    那衙役看着堂屋门前的白帐飘动,棺椁前那盏长明灯的火苗左摇右摆,仿佛随时会扑灭。
    月黑风高时在人家灵前挖尸骨,着实有些毛骨悚然。
    冷风从脖颈后面灌入,衙役不禁打了个寒颤:“头儿啥时候派人来啊,我觉得剩咱俩怪瘆人的。”
    另一个衙役是个胆儿肥的,闻言就笑:“咋的,你还怕有鬼啊?!”
    后者嘴硬道:“去你的,你才怕呢。”
    “人死如灯灭,我可不信那个邪……啊呀我去!”他刚说着,扭过头,就见挂满灵堂的白帐飞舞着,被长明灯的火舌一舔,顿时被点燃,火焰蓦地上窜,灵堂骤亮。
    衙役铲子一扔,就朝院前那口水缸扑过去,喊道:“灭火。”
    两人举着瓢盆浇水,一阵手忙脚乱,没一会儿就把火势扑灭了,二人瞧着被自己弄得一团糟的灵堂,正感愧对亡灵,忽地大风一卷,堂屋的大门砰一声砸闭,松松缓缓的门阀倾斜,直接挂在了门扣上。
    二人具是一惊,惊惶地站在棺椁前,而那盏左摇右摆的长明灯遭大门的飓风冲击,噗呲熄灭了。
    室内陷入一片漆黑,两人的呼吸一窒,顿觉头皮发麻。
    贞白便是趁此闪入院中,停在那几株倒在地上的青竹前,伸出手,在虚空中轻抚几下,指尖才落在其中一颗青竹上,贞白下意识朝下滑动几寸,摸到凸起的竹节,暗道:没道理啊,只剩几缕聚不齐的残魄,怎会有这么重的阴煞气?
    难不成,阴魂被人拘走了?
    脑子里忽地闪过傍晚时遇见的那个小女孩。
    难道是她?这个念头一现,就被贞白否决了,白日里她在此处摸到的也就只剩一点残魂,实在太弱,才没有贸然拘出,本以为入夜能将其凝聚成形,谁料仅剩下的不过是一捧怨气。
    除此之外,就再没剩下任何线索。
    贞白凝神,指尖触到另一根青竹,突然几下砰砰声,堂屋的木门被人至里头狠狠撞击。
    冷风从门缝里灌入,梁上垂落的白帐飘扬,有意无意间扫过两名衙役的背后,吓得他们一个激灵,哀嚎出声,撞门撞得越发狠了。
    贞白刚站起身,正堂门阀哐当落地,两名衙役双双摔出,虎躯砸在石板上,尘土飞扬,发出一阵闷响。
    两人痛吟出声,在地上挣扎几许,刚爬起身,就见庭院中直立着一个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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