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光清凉如水,照在院里的湖面,波光粼粼。荷风送爽,夜君带着英宁悄然出门。刚到门口,英宁察觉眼前,似是飘过团团黑影。
    英宁心中一慌,急忙攥住夜君的衣袖,惊声问道:“飘过去的是什么?”
    夜君转身紧紧握住她的手,笑道:“不要怕,是我养得阴兵,我特地调来保护你的。”
    英宁似还惊魂未定,她以为是神荼来了。她那幻灵咒才练了不久,身上的灵力十分低微,还不足以与神荼抗衡。好在夜君在她身边,她心里还算有些踏实。
    夜君看着她的样子,柔声安慰:“你放心,我自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否则怎敢带你出去?”
    他牵着她的手,沿着月光照耀的路往前走,英宁疑道:“我们就这么走过去?”
    “有何不可呢?”夜君浅笑着答。
    英宁挑眉,走过去,怕是要用上一个时辰。大概人还没到,她就要累死了。见她似乎不太情愿,便道:“我们还从未有过这样安静的时光,以后也不知还会不会有?你就陪我走一会,等你何时累了,我在带你飞过去。”
    英宁任他牵着,随着他漫步往前。四周一片静谧,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偶尔可以听到远处草丛里,几声虫鸣。极是难得,她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她在冥界待了数年,早已忘记这世间还有如此美景。她一时怅然,她那些年在那样晦暗无光的地方,是如何度过的,她似乎已经记不起来了。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夜君忽然开口问:“宁宁,你可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英宁仔细想了想,那是她好像不知第几次被罚往青园,至于时因何被罚,她已经记不清了。大概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玄女给了她一颗彼岸花的种子,让她何时养开了花,何时再回去。
    她缓缓道来:“我正在种彼岸花的时候,你便出现了。”
    “你还记得,看来我在你心里也是有一定位置的。”夜君笑笑,放慢了脚步,又问她:“你对我那时的印象如何?”
    英宁皱眉,又要绞尽脑汁地去想。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初见时,他是个什么模样,她可真得好好想一想。良久,夜君以为她大概是想不起什么来了。也是,年月久远,忘记了也情有可原,他本也不奢望,她能对他有多么深刻的印象。
    英宁想了半日,终于幽幽地开口:“一袭白衣,温润如玉,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青葱少年。”
    夜君很是满意她的回答,低声笑了出来。他道:“我在你眼里竟是这样美好吗?”
    英宁很是清淡地嗯了一声,又补充道:“朗朗如日月入怀,皎皎如玉树临风,肃肃如松间徐涛,灼灼如岩下灿电。我当时就想,天界怎会还有生的这样好看的人,我在天界那么久,竟从未见过。”
    英宁的夸赞,只叫他心花怒放,只是他还算冷静,面上十分淡定,他问:“可有相见恨晚的遗憾。”
    她略微想想,微微摇摇头道:“我那时心里惦记着回玄女宫,而那彼岸花又不肯开。纵使你生的再英俊,我也无心欣赏了。”
    英宁的诚实,让夜君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好在在她心里的印象还是好的,所以他也就不计较了。他淡淡一笑道:“应该是你见过的美人太多,所以见到我也不觉得新鲜。”
    “不是的,天界虽不少长相非凡的人,但都不及你。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便只有你和吾……”英宁忽然停了下来,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名字,像是一根针一样,刺痛了她的心。
    她的脸色变得阴沉,聪明如夜君,即刻便明白了她为何变脸。他忽然伸手在空中一点,朦胧的夜空里,竟出现了点点银白的光,三三两两,忽前忽后,像是一群精灵般地朝英宁飞了过来。
    英宁伸出手,有几只落在她的手指,忽明忽暗,乱飞同曳火,成聚却无烟。微雨洒不灭,轻风吹欲燃,
    真是好看至极。
    她蓦然想起,夜君曾带她去的天河,漫天的星光,也是有朵朵流萤在河边翩然起舞。月影在荡漾在水中,流萤放着光明,也是这般好看。
    她弯起嘴角,抬头望着偌大的夜空,笑着说:“你总是有法子哄我开心。”
    夜君定定地看着她,满脸的柔情,修长的手指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道:“一些雕虫小技而已,你开心就好。”
    他眼中的流光,让英宁心底涌起心酸。她看着两人一直握着的手,心中惶惑,是不是夜君才算她的良人?莫非从前的一切都是错的?
    英宁突然一阵慌乱,倘若一切都是错的,那她与钟吾期之间算什么?若没有错,她和钟吾期又怎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她焦躁地举起手,狠狠地挥了了下衣袖,那些漫天飞舞的流萤,瞬间化为乌有。她收起复杂痛苦的情绪,淡然道:“我们走吧,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得快一些。再晚,栈该打烊了。”
    夜君皱了皱眉,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道:“好。”随即便揽了她的腰,脚尖轻点,便带着她飞向空中。
    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到了栈门口。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栈里虽灯火辉煌,里面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英宁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走进栈。
    采薇正立在柜台后,正在同往常一般,在算今日的流水。多日不见,她似乎瘦了许多,真真的成了弱柳扶风。她听见店里进了人,连头也没抬,开口便问:“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英宁笑了笑,粗着嗓子,语气里含着几分浪荡道:“这个是时辰了,自然是要住店。不过美人儿,本大爷怕黑,你可否陪我睡啊?”
    采薇听见,又以为是哪个登徒子前来寻衅,从柜台里抽出一把尖刀,便从柜台后冲了出来,厉声呵斥:“哪个不要命的,竟敢来寻衅滋事,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老娘是好惹的吗……吗?”
    采薇的怒气还没来得及收回,便看到眼前的英宁,手里的刀哐啷掉在了地上。脸上的表情由黑变白,又有白变红,最后眉心一蹙,眼圈竟红了。
    英宁见采薇似有要哭的迹象,急忙走过去,牵起她颤抖的手,手足无措地道:“娘亲,我就是逗你的,你别哭呀。”
    采薇扯起衣袖抹了抹眼角,嗔怪道:“你这孩子,都这样大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稳重?为娘要被你吓死了。”
    英宁轻笑道:“你方才的气势威严极了,我怎么没看出你被吓死了。”
    “我那也只是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罢了。”采薇边说,边上下打量英宁,片刻问道:“你的病可是已经好了?”
    英宁正要点头,又记起夜君临出门前交代,不能告诉娘亲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否则娘亲该不回放她回去了。她如今的身份,是断然不能再留在栈里了。倘若神荼寻来,不仅她的小命难保,兴许还会连累的采薇。所以她隐瞒采薇,假装自己的病还未好全。
    想及此,她刚要开口,身后的夜君便替她说道:“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还未好全,还需一段时日,才能恢复正常。”
    采薇看了看十分陌生的夜君,一身出尘的白衣 ,手里一把白玉折扇,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她疑惑地问:“这位公子看起来面生,不知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夜君进门来,抱拳向采薇鞠了一躬道:“小生凌夜,家就在洛阳城东凌府。小生略懂些医术,正在给英宁治病。”
    采薇更是迷惑,低声问英宁:“怎地换了人?给你治病的不是姓钟的公子吗?”
    英宁一愣,她竟忘记这茬了,娘亲是见过钟吾期的。她正难以回答,夜君却又替她答:“从前的那位钟公子,医术不精。琳琅在他那里许久,病情总不见好,便将她送到了我这里。”
    采薇了然地点点头,只是看着英宁的脸色,似乎并不像凌夜说得这样简单。她对夜君道:“凌公子,你先坐坐,喝杯茶歇一歇,我与英宁有几句话要说。”
    夜君微微点头,笑着说道:“好,英宁与您许久未见,是要好好聊聊的。您不必管我,我无妨的。”
    采薇拉着英宁到了楼上,进了门关紧房门,开口便问:“你与那位钟公子怎么了?上次你回来,还是一幅情思荡漾的样子。怎地此次回来,就换了人了。”
    “娘亲,你怎能说得这样难听。我何时情思荡漾了?只是换了人为我治病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英宁不甚开心地道。
    采薇愁眉不展,真是女大不由娘,短短不过月余,这孩子竟吸引了两位如此不凡的公子,真是叫她心忧。“琳琅,你当娘亲是傻的吗?上次你还亲口承认自己喜欢钟公子。现在忽然换了位凌公子,我看得出来,下面的那位,也是对你有情的吧?”
    英宁长长地叹了口气,满目忧伤地道:“我与那位钟公子已经分道扬镳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任何牵扯。至于楼下的那位,我和他算是好友,他为我治病,陪我疗伤,我很感激他。”
    “只是感激吗?你可喜欢他?”采薇问。
    英宁也不知道她对夜君是什么样的感情,毕竟是一同经历磨难走过来的。可与他在一起,又没有和钟吾期在一起的甜蜜自在。她摇摇头:“自然是喜欢他的,不过也只是喜欢而已。”
    “他也喜欢你,不过与你的喜欢不同,我说的可对?”采薇用了十分笃定的语气。
    当然不同,他都与她说的那样清楚了,她若是不懂,也真是白来凡间走一场了。英宁愣了一愣道:“他对我很好,非常好。”
    采薇摸了摸她的头,语重心长地道:“这位凌公子,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看起来倒是很好想与,比那位冷冰冰的钟公子要好一些。不过那位钟公子眼里只装着你,也是不错的。娘亲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娘亲只希望你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不要选错了人。女子嫁人,不能行差踏错,否则一步错步步错,便会误了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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