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些悲伤,能让我们在一夜之间长大,无声无息间就变成另一个自己。
    总有一些难过,年深日久就变成心底永远的伤口,怎么也好不了。
    总有一些话语,我们从未对当事人说起过,却总想用他知道或不知道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愤怒。
    我们总以为,这辈子还有很多的时间去做那些未来得及去做的事情,去完成那些始终未完成的遗憾,所以很多事情一拖再拖,很多话迟迟未说出口,很多眼前急需解决的问题一推再推,总觉得人生还有无数个明天可以挥霍。
    却不想那些所谓的来日方长,总是长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的世事无常,许多未来得及做的事,有可能只是一个瞬间,一切都变成了来不及。
    2010年1月15号,田城
    陆荫荫一袭白衣,跪在灵柩旁,不时用一直亮着的油灯,往火盆里烧几张纸,眼泪似乎已经在一夜之间流干了,嗓子也已经有些嘶哑,表情木然的看着照片上熟悉的面孔,心中悲痛欲绝,情绪几近崩溃。
    在她旁边同样跪着的季云哲,一脸的沧桑与憔悴,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好几天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吃过一口饭,而陆荫荫在火车上被他哄着吃了一顿饭,自从来了这里以后,再也没吃过什么东西。
    再一看她现在这个状态,季云哲轻拽了一下她的胳膊说“丫头,去吃点东西吧,我在这里守着,你体质本来就差,你要病倒了,爸妈又有的忙了,乖,听话。”
    陆荫荫依旧不声不响不说话,自从昨天下午回来后,在他老妈陆如君说完那番话以后,她就这个样子了,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直哭一直哭,然后表情漠然的看着季云浩的媳妇楚艳,那眼神恨不得杀了她。
    期间林墨念打过电话,她没有接,只是给他回了一条短信,就将手机关机了,她现在这个状态似乎不适合跟任何人说话,也自然不能迁怒于不相干的人,她恨不得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言语来诅咒楚艳,分分钟将楚艳千刀万剐,可事实上,她什么也不能做。
    这种感觉便是最最痛苦的,因为那是她喊了二十年的大哥的媳妇,是她尚且年幼的侄子、侄女的亲妈,她即使恨,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大哥季云浩,今年34岁,一夜之间父母双亡,父母在,他即使年龄再大,也还是个孩子,父母去,他一夜间一无所有,从此必须硬逼着自己长大,去面对所有的纷纷扰扰,流言蜚语,即使痛不欲生,也依旧要平静的处理着父母的身后事。
    陆荫荫其实也是恨他的,却又怎么也恨不起来,他是她的亲人啊,二十岁的陆荫荫已经学会在人前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却怎么也无法接受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更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为什么一切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多年以后,时过境迁,当陆荫荫披上嫁衣,终于为人.妻,为人.媳,为人.母后,她依旧是恨季云浩和楚艳的,可却渐渐理解了季云浩当年的处境。
    一夕间父母突然没了,难道他也不活了,或是跟楚艳同归于尽,又或是直接跟楚艳离婚,他的日子还要继续,他还有子女需要抚养,他有他这辈子需要尽的责任与义务,他能怎么做,也只能顾眼前,这便是成年人的世界的无奈与心酸。
    陆荫荫的大伯季明杰和大伯母,突然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他们无限眷恋与憧憬的世界,被一个酒后驾驶的司机双双撞倒在地,当时就没了呼吸。
    在1月11号那天下午2点多的时候,那个时间陆荫荫正在宋城翘首期盼林墨念过去接她回密城,因为大伯说他们会先她之前回去,却不想等来了季云哲,而她大哥季云浩当时正在江港市出差。
    那天是季明杰的小孙子的生日,本来之前楚艳和大伯母吵吵闹闹,一见面就吵个不停,婆媳关系岌岌可危,大伯和大伯母搬出去之后,楚艳才终于消停了,再加上大伯母还曾经给楚艳跪地磕头,俩人争吵话赶话,说过一些不好的话,楚艳只要一见了大伯母就跟只疯狗一样,不停的狂吠不止。
    可大伯母想她的小孙子了,心心念念的想,那样软萌软萌的小宝贝,都说隔辈亲,这话一点都不假,如果不是楚艳不让她继续照看孩子了,她还能有更多的时间和她的孙女孙子相处,她这个年纪本该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年纪。
    一向忠厚老实的大伯母,为了维护整个家的和谐,已经很久没再出现在楚艳面前,季云浩每次去看她和季明杰都是背着楚艳不让她知道,大伯母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的孙子孙女。
    楚艳对季明杰没有那么排斥,她在家带孩子,没有工作,季云浩经常出差,楚艳手里没钱的时候,经常会伸手问季明杰要生活费。
    本来带一个孩子就挺辛苦的,楚艳不让婆婆给她看孩子,非要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自己给自己添堵,着实也不容易,所以季明杰每次都会多给她一些钱。
    季明杰觉得本来就是一家人,不管之前大伯母和楚艳有什么过节,他们还是婆婆媳妇的关系,正好趁这次小孙子过生日的机会,试图修复一下两人的关系。
    因了大伯母想孩子,大伯也有意让她跟他一起去给小孙子过生日,老两口一拍即合,因为快过年了,大伯母蒸了各种红豆包,菜包,馒头打算给楚艳带去,二老还将这一年省吃俭用攒下的五千块钱准备给楚艳,过年了给孩子添置几件新衣服。
    两个人大包小包,是高高兴兴的从出租屋走的,大早上大伯母还洗了一晾衣绳的衣服,盆子里还磨好了韭菜,剁好了白菜,准备晚上回来包水饺。
    季明杰用他的摩托车载着大伯母一齐去了儿子季云浩家,季云浩出差了没在家,只有楚艳跟两个孩子呆在家里,本来一推门看到季明杰来给孩子过生日,楚艳还和颜悦色的,可是在看到季明杰身后自己的婆婆时,楚艳立马就变了脸色。
    吊丧着一张脸,就跟谁欠她钱似的,连声爸妈都未叫,大伯母似乎早就料到了楚艳会如此,可她是来看孩子的,不是来吵架的,这样想着心中反而不生气了,接着就想去抱抱小孙子。
    而孩子已经许久未见大伯母,有些认生,哇的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这下楚艳立马就恼了,一把推开大伯母,将孩子抱了起来。
    嘴里骂骂咧咧的,一个劲的质问她来干什么,转头就开始穿衣服,给孩子包上被子,就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去,只留大伯和大伯母两人在家中面面相觑,大伯母不由就有些自责,明知道楚艳不想见她,她真不应该过来。
    两人的矛盾非但没有缓和,反倒愈加激烈,中午十二点多了,楚艳还一直未回来,莫名生了一肚子气的老两口,一时之间不知是该走还是还留下,最后季明杰就领着大伯母一起去了马路对面的一家馄饨店,一人吃了一碗混沌。
    吃完饭回去后,楚艳带着两个孩子依旧没有回家,正好碰见对门的老邻居,老两口就去坐了坐,一番寒暄与聊天后,大伯母有些难过的就说了这一番经过。
    这也是后来陆荫荫她妈陆如君去了以后,人家老邻居对大伯和大伯母的突遭横祸唏嘘不已,闲聊天说起的,要不他们也不会知道的这么仔细。
    而久未等到楚艳回来,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季明杰便带着大伯母将捎来的东西放下,而后就骑着摩托车准备返回出租屋,却在半路的时候,摩托车突然爆胎了,老两口便下来一前一后的推着车子,准备找个就近的修理点维修一下,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飞来横祸。
    眼看两人就要走到不远处的摩托车电动车修理点,却被突然从后面急驶而来的一辆小汽车,一下就将两人撞出了五六十米远,事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快的季明杰和大伯母都还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双双倒在了血泊里。
    在之后,正在上班的季明伟就接到了田城交警打来的电话,因为季明杰身上有身份证,手机备注上季明伟是弟弟,在联系不上季云浩的情况下,就拨打了季明伟的电话,交警直接让去田城人民医院,具体情况并未交代。
    季明伟于是叫上同样在上班的陆如君,两人开车匆匆赶往田城,从密城到田城做大巴车本来需要4个小时,开车也得接近3小时,而季明伟硬生生的开了两个半小时就到了田城人民医院,他起初以为季明杰只是受伤了,不方便打电话,怕大伯母担心才给他打电话,可怎么也没想到交警将他带到了停尸房,让他确认死者身份。
    四十七岁的季明伟一下就呆愣在了原地,失声痛哭起来,自小父亲去世的早,都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季明杰当时已经成家,省吃俭用的给季明伟娶上媳妇,日子过的虽然捉襟见肘,但后来通过不断努力,也慢慢变的好起来,好不容易盼到季云浩娶上媳妇,觉得终于可以享享清福,却没想到到头来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陆如君也一下有些不知所措,赶紧将季明伟扶了起来,还一个劲的说“千万先不要让大嫂知道,她血压高,身体不好,我怕她一时接受不了。”
    可她的话音刚落,交警又喊他们过去,让看一下另一张床上蒙着白布的那个人人事部认识,这两个人是一块的,陆如君在听到这话后,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勉强稳住了身体,手指颤抖的揭开了白布,在看清躺那人的脸时,陆如君哇的一声就瘫倒在地,大声哭了起来,然后又跪在地上,握着大伯母的手,有些痴傻的说“我大嫂的手还是热的,你们为什么不救她。”
    季明伟也看到了,一时之间两人都接受不了,却被交警给劝出了停尸房,然后交代了事故的具体经过,因为事发地点没有摄像头,这都是从当时事发现场目击者口中得知的,司机酒驾,说是为了躲避对面的车辆,而冲向了正常在人行道步行着往前走的季明杰夫妻,在下车查看季明杰夫妻的伤势后,发现已经没了呼吸,自己打电话报警,投案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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