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珍珍奇道:“这是怎么了?”
    话音才落,正想唤人,已经有宫人进来报喜了:“娘娘,娘娘,北境大捷!”
    “真的?”李珍珍拊掌道,“这可是大喜事。”
    谢玉璋亦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李珍珍道:“同喜,同喜。”
    只是想细问,宫人却并不知道什么,只知道是前面刚到的捷报。
    谢玉璋知道宫里肯定要热闹一番,便起身告辞了。
    长廊到了要出宫去的岔路口,谢玉璋极目望去,紫宸殿那边果然人来人往,俱都脚步匆匆。
    漠北靖平,等他的船造好,就该打南边了。
    李固的人生啊,一路都精彩。前世她听旁人当故事讲,那样辉煌灿烂的人生轨迹,真是令人羡慕不已。
    只那时候他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帝星,炽热明亮。她却是一颗黯淡的流星,划过夜空,滑落人间湮灭。
    这一世,幸好他没变,幸好她变了。
    第二日云京城便有告示贴出来,公告了北境的捷报。一时云京沸腾,百姓奔走相告,文士在酒楼开席,热烈讨论。
    谢玉璋在自己的公主府里过得悠闲,也并不去关心漠北的事情——那些事情早已经与她无关了,也根本轮不到她去管。
    只想不到六月十三这日傍晚,天色都昏暗了,李固来了。
    没有人敢拦他的,何况公主那天之后也从来没说过要拦住皇帝。于是谢玉璋出来迎李固的时候,李固是站在中路正房的院外等的。
    “咳。”他看到谢玉璋,道,“她们禀报了吧?”
    谢玉璋无语半晌,无奈道:“陛下请吧。”
    李固便进了院子,穿过穿堂,又一次踏入了她的正房。
    这永宁公主府的任何一道门,对李固其实都无意义的。甚至可以说,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相当于是这里的男主人。
    这一次侍女们时间充裕些,他进来时,正堂便已经收拾好了。但还是能感觉到房间里弥漫的生活感。
    李固其实自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便喜欢上了。因为这空气中弥漫的丝丝缕缕,都是谢玉璋的生活。他实在是很想窥一窥谢玉璋的生活。
    侍女想奉上谢玉璋喜欢的饮子,谢玉璋抬手拦住:“换了茶来。”
    执壶侍女退下,捧盘侍女上前。侍女们穿梭而行,进退间隐有秩序,稳而不乱。李固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了片刻。
    在宫里,虽然大家不明说,但李固自然能察觉得出来,若论起三妃,景澜宫的侍女最出色,玉藻宫稍逊些,也不错,李珍珍那里就相对弱了一些。
    女郎,学识、能力亦有高低的区别。一如军中,一如朝中。
    自谢玉璋将宫规重新理过之后,后宫里现在确实比从前更有章法。
    待茶上来,侍女们都退下,谢玉璋为李固斟茶,问:“陛下今天怎么又来了?”
    这个“又”字听起来让人不那么痛快。李固忍了。
    他问:“在家里做什么呢?”
    谢玉璋道:“也没什么,抚了会儿琴。”
    李固想起来:“都说你精通音律。这方面我一窍不通,完全不懂。”
    谢玉璋莞尔,道:“乐者通就可以了,听众只要听就行。你觉得好听便是好听,你觉得不好听便是不好听,不需要懂不懂。”
    李固道:“等有时间你可以教教我。”
    谢玉璋沉默片刻,终于无奈道:“陛下过来到底是想与臣妾说什么?”
    李固道:“处罗死了。”
    谢玉璋笑靥如花:“臣妾已经知道啦。只陛下不许臣妾说好听的话,臣妾就不夸赞陛下了。”
    李固道:“偶尔也无妨。”
    谢玉璋掩袖忍笑。
    李固也笑了。他道:“敬业一直杀到了天山脚下,处罗长子继承了汗位,处罗部翻过了天山,退到了天山以北。”
    谢玉璋惊讶,道:“大家都说天山脚下已经是世上最冷的地方了,天山的北面还能活吗?”
    李固道:“中原人没有去过,也不了解。对我们来说,草原才更重要。”
    谢玉璋道:“是呢。只要草原上的人不作乱就行。那接下来,要开榷市了吗?其实要是商路通,大家能交换到粮食,冬天也就不会指望着打劫中原了,会安稳很多……”
    李固却没回答她。
    谢玉璋恍然,歉意道:“臣妾僭越了。”
    李固看着她,过了片刻,告诉她:“玉璋,咥力特勒死了。”
    房间里忽然安静。
    谢玉璋怔了片刻,才问:“他怎么死了?”
    李固道:“想叫他死,总有法子。我给敬业下了密旨。”
    谢玉璋说不出来话来。
    李固道:“玉璋,以后你不用怕他了。”
    他道:“你在云京,在我身边,没人能把你捉走,你也不用给任何人跳舞。”
    谢玉璋怔怔地“哦”了一声。
    她出了会儿神,道:“他既然死了,阿史那氏和阿史德氏还是拆开的好。”
    李固道:“敬业正在拆。漠北汗旗已经收回。”
    汗国分裂后,那个汗旗一直执在乌维手中,由咥力特勒继承了。现在李固将其收回,意味着“漠北汗国”这个政体已经彻底消失了。
    以后漠北,只有大穆的五卫。
    谢玉璋目光投在榻几上,道:“汗国变成现在这样,俟利弗在天上可能会很失望。”
    李固早察觉到一个事——谢玉璋管老头子叫俟利弗。
    明明还有别的叫法,就如宫中的女人们称呼他为“陛下”,谁也不会管他叫李固。
    李固有很多话想问,又忍住。都过去了,过去了。
    李固把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道:“我回去了。”
    谢玉璋恍惚着站起来,道:“我送陛下。”
    天色已经黑了。
    前后都有侍女打着灯笼照路。只走在后面的侍女不敢抬眼睛乱看。
    公主出来送皇帝。走着走着,皇帝不知道怎么地就牵住了公主的手。
    他们两个谁也不说话,只安静地走。不疾不徐,在黑洞洞的夜里走出了观赏风景的速度。
    到了公主府大门处,两个人放开了手。
    谢玉璋叹道:“陛下不要再来了,否则没几天云京就会人人知道永宁公主府是陛下的外宅了。”
    李固低声道:“我不来,你不去,难道一辈子不见?”
    谢玉璋道:“我前日去了,原是想去给陛下请安的,北境捷报传来,陛下忙,我才没去紫宸殿。”
    她垂首道:“我还是旬末按时进宫吧。”
    李固道:“不用,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用去。”
    他顿了顿,又道:“你若不喜,也不用非和诸妃来往。”
    谢玉璋抿唇笑笑:“我和淑妃谈得来,不勉强。”
    两个人便站在府门处,许久没说话。
    灯光幽昏,灯下美人皎若明月,婆娑于人间。
    “以后不来了。”李固道。
    谢玉璋抬眼。
    李固的面孔在灯笼的光下显得格外的棱角分明。
    “好。”她道,“骑夜马小心。”
    李固又看了她片刻,翻身上马离去。
    胡进和内卫们随即跟上。
    马蹄声渐渐远去,谢玉璋站在门口,看着那一串火把消失在夜色中。
    第145章
    皇帝一向并不尚奢靡,他倒也并非刻意节俭,他只是性格如此。且开国才三年多而已,还有许多事未做,他的心思全不在玩乐之上。
    只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不仅带累得后宫诸妃跟着兢兢业业,克勤克俭,云京贵人们也不敢太过分放肆。
    只今年,有了明显的变化。也的确是因为今年喜事很多,皇帝稍稍松了些口子。
    借着北境大捷,臣子们便提议夏猎:“春猎为搜,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
    只是前赵到了后期,“示武于天下”已经变成了纯避暑了。
    西山离宫从去年就开始修缮了,原就是为着这一天。皇帝准了。
    大穆自开国来,还是第一次,一时云京贵族振奋欢腾。
    但北境还有太多事要扫尾,分战利品、划地盘、安抚诸部、拆分阿史那和阿史德氏,还要开立榷市。商人逐利本能之强大实是令人咋舌,蒋敬业前边打着,后面西北的商人们就一路跟着王师突进。
    王师靖平了漠北,曾在前赵武帝、文帝时代昌盛繁荣过的古丝绸之路就将再次通畅无阻,商人们挤破了头抢这头锅饭。
    事情太多,行猎之事一直拖到了八月才成行。出行之前,秦昭容诊出有孕,又是一桩喜事。
    选了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三千禁军,旌旗蔽日,拥着皇帝和云京贵人们浩浩荡荡去了西山猎场。
    离宫早已经准备好迎驾。许多贵人在西山都有别业,家眷们都住进去。没有的则要自行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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