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尔琳去年生了一个小王子,身材一直没有恢复,比前两年粗了不止一圈。对比起来,赵公主谢玉璋看起来真是纤细。
    火光下,她一身孝服,看起来俏生生。
    她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面孔比麻衣还白,宛如玉雕。
    古尔琳张牙舞爪地向谢玉璋扑过来,像是想要撕扯她。
    王忠上前一步想挡在谢玉璋身前,谢玉璋却抬手阻住了他。
    她面若冰霜,一言不发地迎上去。一步迈出,仓啷一声,腰间宝刀已经出鞘,照着古尔琳迎面劈下!
    古尔琳尖叫着后退躲避,跌滚在地上。
    这一刀虽然劈空了,却映着火把,在人们的瞳孔中留下一道一闪即逝的雪亮的光。
    这飞逝的光意味着赵公主的刀没有丝毫的犹豫,古尔琳若不是闪开了,赵公主能劈死她!
    而且,她用的,是阿史那可汗的金刀!
    大家都知道,阿史那可汗曾经对赵公主说,若有人欺负她,就用这刀砍了对方。
    可老可汗活着的时候,赵公主从不离身的金刀,从未有过出鞘的机会。
    没想到,老可汗尸骨未寒,这柄刀便出鞘了。
    谢玉璋叱道:“你敢胡说八道,我砍了你!”
    古尔琳被她的女奴搀扶了起来,犹自嘴硬尖叫:“是你们赵人杀了可汗!你跑不了!”
    赵玉璋手握金刀,悍然道:“别说你没有证据,便真是赵人杀的,又与我何干?”
    “你是处密的公主,我是赵国的公主。你的部落曾与可汗为敌,亦曾与可汗联姻,赵国亦然。你古尔琳是可汗的妻子,我谢宝华亦然!”她眉间凛冽,“我从嫁到漠北的那一天起,便不再是赵人,只是俟利弗的妻子!俟利弗说,谁敢欺负我,便让我用金刀砍死他。现在俟利弗尸骨未寒,你便想欺我吗?来呀!看我可怕你?”
    她说完,又倏地转头,目光射向乌维,大声质问:“乌维殿下,可汗究竟为何方势力所害,请清楚说出来,不要用‘可能’、‘也许’这种模糊字眼!”
    乌维僵了一下,道:“回程匆忙,还没问清楚。”
    谢玉璋道:“那正好,趁着大家都在,请将可汗随身之人唤来,问个清清楚楚,让大家都知道,可汗到底是怎么死的,咱们该找谁去报仇!”
    谢玉璋根本不相信阿史那死于赵人之手。
    此时,云京已该陷落。李铭正该身死,河西即将大乱。有哪一个赵人能在这个关节上,来狙杀威震草原的漠北可汗?
    根本没有!
    第65章
    许多道目光都落在赵公主谢玉璋的身上。
    她手持金刀,一身孝服。人明明纤细得不得了,可震慑得古尔琳指甲抠紧了女奴的手臂,却不敢再上前。
    乌维、当当、詹师庐、屠耆堂等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格外的久。
    阿巴哈道:“宝华说的是正理!乌维,叱骨邪呢?野利刺邪呢?把他们都叫来,我们一起来问问!”
    阿巴哈不仅是国师、大萨满,还是阿史那的亲弟弟,王子们的亲叔叔。此时老可汗身故,新可汗尚未继位,他站出来主持大局,正合适不过。
    叱骨邪是阿史那的私人管家,几乎不离身。野利刺邪是一员大将,可汗亲卫队的大统领。这一次的事件,他们都在阿史那身边。
    这两人立刻便被唤上前来。
    叱骨邪嘴巴利索,给大家讲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不等阿巴哈开口,谢玉璋便上前一步,抢先问道:“乌维殿下说,‘可能’是赵人,你们是有什么证据?”
    叱骨邪看向野利刺邪,野利刺邪粗声道:“只能是河西的人。”
    谢玉璋心头一凛,质问:“抓到活口了吗?”
    “没有。”
    “可有尸体?”
    “没有。”
    “那,箭矢上有特征、标记?”
    “没有,就是普通的箭。”
    “对方遗落了什么表明身份的印记?”
    “没有。”
    “马身上有烙印?是河西马?”
    “没有烙印,是混种马。”
    李固行事从来缜密,他们潜伏漠北也不是头一次了,内衣外衣、箭矢钢刀到马匹,是绝不会留下破绽的。
    谢玉璋自不知这一切,但这一串问下来,她放下心来,柳眉倒竖,叱道:“那你凭什么说是河西人干的?”
    她咄咄逼人。野利刺邪也不禁犹豫了一下,咬牙道:“他们太厉害了!”
    “这伙人太厉害了!”他说,“能跟我们可汗亲军一样厉害的,除了河西铁骑,我想不到别的人!”
    他嘴巴不是那么灵巧,有些感觉说不出来。
    那些控马的技巧,射箭的姿态,唿哨的节奏……其实都是细节。但到了嘴边,就笨拙地变成:“我觉得就是河西人!”
    谢玉璋险些气笑。
    “你觉得?这样大的事,可以凭你觉得吗?“她说,“所以什么证据都没有,全是你觉得?”
    野利刺邪争辩说:“可我觉得……”
    谢玉璋打断他说:“我还觉得古尔琳汗妃生得比我好看呢!可大家为什么说我才是草原第一美人?”
    这种时刻,绝不是应该发笑的时候。以至于许多人,尤其是那些年轻、自控力差的人,不得不猛地咬唇低头,把脸孔藏了起来。以免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遭到训斥。
    古尔琳气得面孔发青。
    可谢玉璋举的这个例子,有力地说明了主观感觉的不可信。
    阿巴哈终于开口道:“宝华说的有道理,除了你觉得,可有别的证据吗?”
    野利刺邪只能实话实说;“没有。”
    阿巴哈点点头,把乌维等几个有权势的大王子召到身边低声商议。
    谢玉璋也不再说话,她也不理会那许多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和那些嗡嗡的议论声。将金刀还鞘,她和自己的护卫们站在一起,等着男人们下定论。
    扎达雅丽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儿子。
    咥力特勒的目光一直停在谢玉璋的身上,年轻人的眼睛闪闪发亮。
    扎达雅丽微哂。
    过了片刻,王子们闪开身,阿巴哈木杖在地上咚咚敲了两下,人群安静下来。
    “可汗为人所害,我们不知道仇人是谁,这事先放下。等以后查清楚了,必要为可汗报仇雪恨。”他说,“眼前,先迎了可汗回账,让长生天接走他的灵魂。”
    人群静了静,再一次哭声四起。
    女人们哭得尤其响。
    有人偷看谢玉璋,看到赵公主只是微微地垂首,目光落在地上。
    “看,她不哭呢。”她们说。
    阿史那汗的遗体在灵帐中停灵三天,王帐并未向各部落发出消息——在新可汗继位之前,这样做才是稳妥的。
    阿史那的身体清洁过了,遗体上涂满了油脂。
    他的儿子们、亲人们各自屠宰自己的牛羊马匹,作为贡品献上,堆在灵帐的周围。
    女人们是可以不必这样做的,因为女人就和牛羊马匹一样,是男人的财产。
    但那些格外有头脸的女人可以。
    如扎达雅丽及几个来自大部落的公主,不管她们年纪如何、是谁的妻子,都象征性地献上了少量的贡品。
    赵公主谢玉璋惊掉了大家的眼球,她献上的贡品多得几乎要赶上乌维和屠耆堂几个大王子了。
    要知道,这贡品的数量,本身也喻示着献祭人的财富多少。王子与王子之间相互较劲,女人与女人之间相互较劲。
    谢玉璋却打破了中间的屏障。
    几个大王子中,当当献上的贡品最少,谢玉璋献上的竟然似乎要和他的一样多了。
    当当忍不住说:“宝华汗妃,你不必献出这么多的。”
    谢玉璋却看着这些王子们,冷冷地说:“我的丈夫给我的,比这多得多。他死了,我还给他多少,不需要别的人来指摘。”
    这两天,那些白发苍苍的老汗妃们都很镇定。她们很多人都经历过不止一个丈夫了,那些有成年儿子的,更是可以依附儿子生活,不用再嫁给什么人了。但那些年轻的、没有成年儿子的汗妃们,已经开始不太安分,私下里都在偷偷向自己看好的王子、贵族们示好,表达投靠之意。
    赵公主没有跟任何人私下串联,为自己找后路。她对大王子们的冷淡,一如阿史那活着的时候。
    现在,她献上了可以跟当当比肩的贡品。有些人觉得她败家,太过奢侈了。有些人觉得她傻,阿史那死都死了,现在对他好他也看不见。
    但乌维、屠耆堂几个大王子看在眼里,却想,自己若是死了,自己的女人里有哪个可以为自己做到这样的呢?
    父汗对赵公主的宠爱,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赵公主取出了一支玉瓶,倒了些液体在手里,弹在了阿史那的遗体上。
    有人问:“那是什么?”
    赵公主说:“花露。”
    她说:“我蒸的那些花露里,他只喜欢这个味道。”
    香味发散开,果然是老头子身上偶尔闻到的气味。
    老头子为了讨宝华汗妃喜欢,又是洗澡,又是洒花露,大家都知道的。
    时辰到了,王子们骑上马,绕着灵帐转圈。
    大萨满阿巴哈盛装,跳起了祭舞,祝兄长的灵魂回归长生天的怀抱。
    王子们转着圈,每转到灵帐的正面入口,便以刀割面,还要放声大哭。七圈转下来,已经血泪满面。
    萨满们在四周念着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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