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写上去有什么意义呢?我觉得有蹊跷。”
    “我以为的和你恰恰相反,如若这也是钟不厌留下的,那他可能单纯想把本门的秘密都留在竹简上。反正此处百年也不见得有人会来,故而成了个……”他说着,拿写好的字给柳十七看,略一偏过头,嘴唇轻轻地擦过了少年的耳朵尖,霎时就顿了一拍,半晌吐不出完整的词句来。
    柳十七一无所知,眼睛眨了眨看向他:“继续说呀。”
    闻笛干咳了几声后强装镇定道:“总之,这更像一条后路。此人用心良苦,更甚前几任钻研折花手的掌门。”
    说得再多其实也不关柳十七的事,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现在反正也没事,你要按着这上头的天地功法修习吗?笛哥,你练到第几层了?”
    闻笛:“郁徵先我一步突破第九层,在此前回程路上我每夜暗中调理内息,如今内功应该也达到了第九层的关口上,半步之遥,一直没有时间跨过去。”
    “此处清净没有外人,我陪你练武。”柳十七痛快道,掂量了手中的长河刀,笑了,“正巧我从来了中原,功夫就有些落下。此前师父对我说,若是过了二十,我基本功又扎实,自可开始修习本门的‘六阳掌’。”
    他思维跳跃,闻笛还没说话,柳十七忽地笑得更开,活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指了指闻笛,又指了指自己:“折花手主阴,六阳掌主阳,我们二人也算得调和了。”
    “去你的!”闻笛一巴掌扇在他后背,下手轻得犹如爱抚。
    山谷中鲜有风声,此时一阵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温泉水蒸腾起暖融的白气。柳十七跳开去,放下长刀,把腰带一扎,认真地开始默诵口诀。
    不知是否因为儿时颠沛流离的经历,他的生长总比旁人慢上一点,分明弱冠之年了看着还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腰是真细,柔韧得如同春日里的柳枝,随时带着点淡漠的、不谙世事的神情,眼神太过清澈,总让人忽略他五官其实也英俊。
    闻笛手中的竹简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如临大敌地拾起来,埋头继续往下读。心里却像打翻了一个隐秘的匣子,放出来的东西美丽而危险。
    他喉头一动,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
    习武讲求专注,而柳十七受到自在无相功的影响颇深,自然于聚精凝神上另辟蹊径,事半功倍。他一旦进入短暂的“闭关”状态,灵台澄澈,周遭寂静,五感几乎丧失,只能听见微弱的外界声音,彻底地把自己隔绝。
    他十七岁那年的夏天,解行舟开始修炼六阳掌。伊春秋教导时也不刻意回避柳十七,就任由他在旁边听了。
    此法外化自《斗转星移》,是望月岛所有男弟子梦寐以求的最高武学,练到登峰造极之时可一掌拍断山石巨木。其他流派中也有类似的招式,譬如菩提堂的龙骧掌法亦是出了名的刚猛,但因它不怎么显露于人前,就没了可比较的余地。
    六阳掌最要紧在“大巧若拙”四个字,招式简单质朴,却对内功要求极高,少阳、太阳、阳明三经六脉无一处不因势而动,若无身后内力支撑,此法来不及等到发力,首先就立刻逆行岔气,损害自身修为。
    “白鸟一双临水立,见人惊起入芦花。”这是落无痕。
    “霜寒十年为一剑,乱云飞渡仍从容。”这是北冥剑。
    唯有六阳掌,只一句“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当年解行舟百思不得其解,封听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他们从不知何谓“侠骨”,习武只为了习武,没人能窥破望月岛的开山祖师遭遇过何种境界。
    柳十七这时恍惚间觉得自己碰见了纷杂尘世的一角,模糊地捕捉到了几十年前那人的心情——定是有许多不平,却又郁郁寡欢,只能借这大开大合的掌法发泄。
    也无怪这掌法虽然霸道,但始终藏着一股柔情,能与北冥剑、落无痕同根而生。
    “他是个什么人?这么矛盾,又好似很高深,心中有经纬。”柳十七惊觉自己没有问过王乾安之前望月岛的历史,突然间对那位早已作古的祖师起了十分的敬畏。
    掌法总纲刻在脑海中,柳十七顺着走了三式,已经满头大汗。
    他手脚一软,蓦地坐在地上。若在望月岛,或者其他没人管的地方,他一会儿也就自己爬起来了,但眼下不知怎么想的,柳十七抬起头,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个发泄委屈的地方,立时一点酸痛都放大了。
    “笛哥,我手疼。”柳十七道,果然那边还在研究竹简的人马上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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