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风雪夜,天地如白昼。
    云层也被风吹得急,一片片阴影从雪地飘过去,像是匆忙的洪荒巨兽,遮天蔽月。
    而团聚的人家毫无察觉。
    今天这个日子,没有人再心疼那点灯油,于是万家灯火从纸窗中隐隐透出光亮,小双儿看着看着,羡慕地捏紧了手中的酒壶。
    有仆从从院外进来,慌张地找人,一抬头才看见房顶上的人影。
    他大惊失色道:“小雨哥哥!你怎么上去了!”
    小双儿低头,微卷的刘海,眯起的杏眼,眼睫毛上落了雪片,眼神迷离。
    确实是小雨。
    他嘿嘿一笑,没答,而是抬头又看起月亮来。
    “宝临,前院不是吃席吗,你怎么不去?”
    名唤宝临的仆人吭哧吭哧地爬上来,差点被兜头的冷风吹得栽下去。
    他匍匐前进才爬到小雨身边,埋怨道:“吃什么吃,跟平日也没什么区别。我们这些没家的,过什么节啊!”
    他刚抱怨几句就呛了几口寒风,咳了几声之后心情更坏了:“哥哥也是,这大冷天的,好好的屋里不待,非要上这儿吃风。待会儿冻病了,等老爷回来又要不高兴。“
    小雨叹了口气,把酒喝光,然后狠狠地往外抛去。
    碎裂声清脆地响起,宝临目瞪口呆。
    “咋了啊我的大爷!?你不高兴也别这样出气啊,就算没人跟你计较,打扫起来也费劲啊!”
    小雨脸上倒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拍拍手就下了梯子。
    宝临跟在后面,好不容易笨拙地落地,却见小雨又走得只剩个背影。
    他气恼地跟在后面喊:“哥!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小雨回头,也对他喊道:“我一个人走走,别跟过来——!”
    他去马棚牵了马,带着一身的酒气,在月色中离了府。
    春阳县北边是棚户区,再往更北走,出了县,有片小树林。穿过小树林,现出一条不太深的洼谷,便是春阳县的乱葬坳了。
    小雨一路飞驰,待到那里,已经手脚冰凉。
    他翻身下马,一个趔趄。
    酒喝得有些急,他胸口发热,手脚却发软,脸上带笑,一步一挪地下了坳地。
    雪下了一段时间,即便是这最污秽的地方,也被老天爷一视同仁地铺上了洁白的被子。
    小雨茫然地站着,不知道踩在谁的尸骨上。他左右转转,更找不到自己的亲人。
    不一会儿,他脑中更加糊涂,便一屁股坐下来。
    他有过亲人吗?
    或许是有过的吧。
    人都是有亲人的,至于他们做不做亲人该做的事,就各看各命了。
    他在非常长的一段日子里,都在疯狂地愤懑怨恨。怨恨为什么老天不公,为什么既然不能让人人都吃饱,还要让人感到“饿”,怨恨老天赐给人“力量”,却让那些有力量的人将他毒打。
    公平是什么,命运又是什么?
    风水宝穴是什么,乱葬岗又是什么?
    他躺下来,面朝天,雪花薄薄给他盖上一层被,他痴痴地笑起来。
    躺在这里,活人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酒喝得又急又多,冷热一激,此刻便有些晕了。
    迷迷糊糊躺了不知多久,忽闻远处马蹄声渐近。他想要爬起来,手脚却使不上力,这时心里才有点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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