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暝,皇宫中,慕容随刚刚陪朱惜华用过晚膳。
    身为皇帝,每日要处理的事都有很多,月亮不过刚刚抬头,慕容随就赶回了南书房,他没有忘记,前些天早朝后,他召了凤阁鸾台的阁老高晏进来议事。
    这位高阁老已经六十有八,但脑子却比朝堂中大多数人都清爽,行事又向来持正,慕容随信任他,也不是登基后才有的事。
    刚刚回到南书房,还没等批两本折子,头发花白的高晏高阁老求见的请示便到了。
    年轻的君王赶紧站起身来,一整衣袍,敛去脸上的大部分威仪,面对这位他尊敬的老者,英挺的眉目间,只剩下宁和。
    “臣,参见陛下。”
    “高卿请起,”慕容随亲自将高晏从地上扶起,又赐坐后,才回到御案后坐下。
    “高卿,朕前些日子曾问你,这两年……朝廷对外用兵太过,国库不如从前充盈,百姓为了支持朝廷对外用兵,也缴了两年重税,今年……朕想对康州、毫州、代州这几个州府免除赋税,高阁老以为如何?”
    高晏抚了抚花白的胡须,起身拱手道“陛下,臣以为,赋税当免……但,若是今年一并免了的话,恐怕年末户部票拟呈上来的时候,亏空会大了些。”
    慕容随轻轻点头,这也是他所担忧的地方。
    从前做皇子的时候,虽然也知道朝堂上问题众多,但到底还没落在自己肩上,远无今日来得烦忧。
    但今年是新帝登基第一年,他没有大赦天下,在慕容随看来,牢中有些囚犯,根本不值一赦。
    于是,只能免去几个州的赋税,当作是新帝登基给天下人的恩赐。
    高晏又适时拱手道“陛下,臣以为……今年氐族纳了贡,四十万钱,虽不是一笔大数目,但氐族本就是蛮荒之地的部落,睿王爷谈下来的四十万钱岁币,确实已是极限……”
    “所以臣以为,既然这一笔岁币,收到中枢,用处不算太大的话,莫不如就近用了,直接拨给西境的代州,由朝中选派得力人手,修整道路、兴水利,既有利于民,也有利于国,如此,才是长远之计。”
    慕容随凝住了神思,专心听着,不时点头“那么高卿,西境的代州有此计,南境的康、毫二州,朕也想依此法而行。”
    高晏点头称了声“是”,又拱手道“如此一来,陛下便不必全部将赋税免去,只需减少到平时的数量即可。”
    “甚好,朕也有此意。”
    “皇上圣明……”
    慕容随正要与他商量西境一事,派谁去最为合适,南书房外,一个小黄门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跪地禀道“皇上,襄定候李璟在殿外求见。”
    “李……璟?”
    还未等慕容随开口,高晏就先一步道“皇上不是指了他与宁远侯做今年春闱的主考么?春闱尚未结束,他怎么能出来?”
    “定是出了大事……”慕容随没有一丝犹疑,“宣!”
    门一开,李璟便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一直到了大殿正中,马上单膝跪下去,严肃道“禀陛下,贡院中发生一场科案,事情已牵扯朝中大臣,臣不敢再擅自审下去,特来请旨!”
    这话一出,连久历朝堂的高阁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春闱不过第一天,谁这么大胆,竟敢在天子脚下胡作非为!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来。”
    慕容随的脸沉得像是能拧下水来,李璟在来的路上便打好腹稿,此时面圣,自然是滔滔不绝,侃侃说来。
    说到杀人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出,年近七旬的高阁老脸上,已经露出了震骇之色。
    高晏脸上紧绷着的肌肉都因愤怒而开始颤抖,颤巍巍地问道“襄定候,凶手可找到了?”
    “是,”李璟沉静地答道,“凶手……是国子监博士,也是此次春闱的考官,钱运同。”
    “该杀。”
    慕容随负着手慢慢站起身来,满是寒峭的眼神盯在李璟身上“幕后指使是谁,钱运同招了没有?”
    “是,他对杀人行凶之事供认不讳。”李璟微微垂下眼去。
    “幕后指使是谁?是谁敢在春闱场上起这样龌龊的心思!”
    慕容随加重了语气,他已经十分不满,区区一个国子监博士,难道还敢拼着全家人的性命不要,都要为他背后的人隐瞒么!
    李璟顿了顿,面色多少有些无奈“钱运同虽对行凶一事供认不讳,但至于是为谁做事,他不肯说。”
    慕容随指尖在桌案上漫不经心地点着,一皱眉“若不肯说,交由刑部上刑便是。大刑之下,他安敢不招?”
    李璟微微沉吟,看向慕容随“钱运同说,他要面圣,见了陛下,他自然会如实说来。”
    高晏马上便怒目横对“好狂妄的钱运同……!”
    慕容随却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吩咐道“带钱运同,朕亲自审。”
    李璟正要抱拳退下,慕容随却又忽而道“罢了,朕亲自去贡院,也好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人知道,此事……绝对不容挑衅。”
    高晏点了点头,带钱运同来此处,和皇帝亲临贡院给人的感受是不同的。
    慕容随此举,也是意在震慑住那些不法之徒。
    …………
    夜色中,帝王仪驾浩浩荡荡地离了皇宫,朝着贡院而去。
    这样的阵势,就像一记记重锤,沉闷地敲在一些人的心上……
    当龙袍的一角出现在薛简眼前时,他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堂堂一国之尊,竟然当真会因为钱运同当一句话,夤夜时分,亲临贡院!
    更不可思议的是,伴驾前来的,居然还有凤阁鸾台的高晏高阁老!
    “臣等恭请圣安!”
    慕容随手臂往前一伸,示意众人起身,环睇一周,堂中除了薛简外,就只有几名兵士,看押着钱运同。
    慕容音早早便溜了,她才不想自己留在贡院中的事被皇兄知道……
    要不然,肯定又要被驳斥几句。
    慕容随径直到上首坐了,钱运同马上便被军士押到堂中,高晏也跟随在皇帝身边坐下,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国子监的钱运同,究竟是谁人指使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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