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日接一日,转眼便是兰妃的忌辰。
    宫中景致同往常一样,只有步入宏徽殿,听僧人诵经,看香烛冒出的青烟,才会感受到悼亡的哀肃。
    卯时不到,朱惜华便陪着怀王进了宫,怀王有政事在身,敬了柱香便转身离去,朱惜华则跪到蒲团上,随着法师敲木鱼的节奏叩首。
    又是一个时辰后,皇后才率领后宫妃嫔前来,但也只是敬香祷告,立刻又齐齐离开。
    深宫晚秋,早不复夏日盛景繁华,经霜的菊有气无力地开着,画梁上的燕巢空了,桐叶刚刚落下,便被宫人清扫干净。
    宫里,绝不许存在这等荒芜的景象。
    从宏徽殿出来后,皇后没有传凤辇,而是同僖妃一道悠悠走着,新晋封的僖妃除了衣饰华丽些外,同从前并无多少区别。即使女儿出嫁在即,也看不出她脸上到底是高兴,还是无奈。
    “僖妃啊,二十多年了,你每年都来祭拜兰妃好几次……可见是放不下她。”
    僖妃恭敬一笑“兰妃姐姐从前待臣妾好,她故去这么多年,每逢她的生辰忌日,臣妾都回来看看,聊表心意罢了。”
    皇后微微笑着,行至石阶,僖妃轻扶她一把,恪尽礼节。
    “宏徽殿外,寒香亭风景最好,只是这里离安乐堂近,嫔妃们大多嫌弃晦气,不肯来。”皇后犹自到寒香亭中坐下,僖妃犹豫片刻,终是跟上。
    “其实本宫倒觉得,什么晦气不晦气的,都是人心在作祟罢了。”
    僖妃虽坐下,但还是显得有些拘谨,道“娘娘,安乐堂里……安置的都是老宫女、老太监,其中不乏有疯了、病了的,偏偏又没有几个侍卫看管。妃嫔们不肯来,大多是怕被跑出来发疯的宫女太监吓着……”
    皇后悠悠叹了口气,仿佛显露出悲悯的胸怀,道“这些宫女太监也都是可怜人……莫说他们,宫里无宠的妃嫔,哪一个不是可怜人?”
    僖妃眸中缓缓浮出哀色,她便是无宠的妃嫔,也就是因为无宠,诞下公主十八年了,直到嘉慎出嫁,她才搏得一个妃位。
    好容易得来一个封号,却是一个僖字。恭慎无过曰僖……燕帝对她,无一丝情意。
    无宠、无强势的母家……若再无子嗣,那便是任人随意倾轧的对象。
    僖妃的哀伤并不能影响皇后欣赏秋景的心情,她纵目望去,红叶黄花,尽收眼底。
    “僖妃啊,昔日里你与兰妃最好,怎么当年她一有孕,你们反倒疏远了?”
    僖妃不以为意地一笑,当年兰妃有孕,何止是与她疏远?简直是与整个后宫的人都疏远了,只是她素日里和兰妃走得近,才尤为惹眼。
    “头一两个月里,兰妃还肯出来走动走动,臣妾去宏徽殿拜访也进得去……后来……兰妃姐姐便不肯见客了。再者兰妃身子贵重,也不是我想见便能见的。”
    僖妃垂眼看自己的手串,微微摇了摇头,纵兰妃当年怀的是皇子又如何?人还不是死了,看她二十多年来忌辰庄重,皇上又何曾来看过一次?
    正要再说话时,寒香亭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两个侍卫拖着个衣衫褴褛的太监,还死死捂住那人的嘴,与此同时,还有更多侍卫跑来。
    皇后向来慈悲,一见此状,马上起身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为何要这样对一个太监?他是刺客吗?”
    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地道“禀娘娘,这是从安乐堂里跑出来的疯太监。属下等怕他乱跑冲撞了各位娘娘,这才急于捉拿。”
    “原来是个疯子……”皇后舒了口气,刚刚坐下,却听僖妃一声惊呼,“哎呀!这不是安福吗?他怎么还活着?”
    “僖妃,你认得他?”皇后柳眉一拧,眼中含疑。
    “回皇后娘娘,他是当年宏徽殿伺候兰妃的太监安福啊,只是臣妾奇怪,他怎么会活着?怎么还疯了?”
    皇后的瞳孔微微一缩,当年在宏徽殿伺候过兰妃的宫人,都可以说是没有了……再看安福,他一直呜呜地叫着,好像要说话。
    “你们松开他的嘴。”
    侍卫手一松,安福立刻癫狂起来,口中反复念叨“娃娃装在食盒里……娃娃……装在食盒里……”
    “他说什么?”
    一个侍卫俯身去听,确定后,回禀道“他说娃娃装在食盒里。”
    “当真是疯子……”皇后挥挥手,“将他带回安乐堂,好好看管,要是再有下次,你们这些侍卫就该好好想想了。”
    安福被再次拖走,尽管他死命挣扎,却还是无法逃脱。只是他叫喊的愈发癫狂“娃娃装在食盒里……我看见了……小娃娃……我全部看见了!娃娃装在食盒里……!!死了!死了!!全都死了!!”
    僖妃轻轻拍着胸口,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帕子,皇后瞥她一眼,笑道“不过就是个疯了的太监,僖妃你胆子也太小了些。”
    僖妃又平复了半晌,才道“娘娘您有所不知,当年这安福也是多机灵的人,怎么二十多年过去,他竟疯成这个样子。看他那模样,倒像是被吓疯的。”
    皇后目光一闪,又问“你说他是从前宏徽殿的人?”
    “千真万确!”僖妃怕皇后不信,急急道,“臣妾从前去宏徽殿多次,十次有九次他都在伺候,决不会记错。”
    “本宫信你,”皇后顿了顿,“只是……宏徽殿的宫女太监,不是早在二十二年前,就统统给兰妃殉了葬了么?”
    僖妃怔住,二十多年来,后宫中不止死过一个妃子,可活人殉葬的,只有兰妃一位。据说是燕帝后来觉得活人殉葬有伤天和,才禁止了这一做法。
    “是啊……所以臣妾奇怪,为何安福会活着?”兰妃像是回想起一桩可怕的事情,放低声音,煞有介事道,“当年兰妃薨的那天,宏徽殿可算是成了一片死地。余公公带着一群侍卫太监冲进去,个个手上都拿着白绫,不一会儿的工夫,宏徽殿里所有宫女太监就全给缢死了。”
    皇后悠悠点头“不仅如此,皇上还下令处死了当年给兰妃接生的两个稳婆,说是她们接生时不尽心,才给兰妃留下了病根,害她生产半年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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