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明月孤悬九天,高墙阴影下,两匹马并辔行着,许慕宽喝多了酒,嘴里还哼着小调,慕容音听不清楚,只觉得他不很欢快,反倒有些萧索。
    越墙而过的疏枝素影清浅,微风悄然而过,满地落花如覆薄霜。
    “到了。”慕容音当先跃下马来,前面一个街角就是睿王府,她不想让府中人看到她与一个陌生男子一同回家。
    “好,慕宽不相送了。”许慕宽也随着下马,朝慕容音浅浅一拱手,男女有别的道理,他也懂得。
    慕容音转身欲走,脚腕却被地面凸起勾住,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下一瞬,却被一个宽厚怀抱紧紧箍住。
    忍不住回眸一眼,自身后紧紧环住自己的,竟然是那许慕宽……可伸脚绊自己的,恰巧也是他。
    慕容音遏不住张口要骂,许慕宽却朝前一指,涌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迎面打马而来的,却是她心心念念的薛简,薛简身侧,赫然正是怀王。
    薛简怎么会在此处!?还有怀王,大婚之夜,他不在洞房之内与朱惜华共度良宵,怎么偏生和薛简在一起?
    他们淡漠地从她身侧路过,不仅薛简,连怀王……都未转目看她一眼。
    从他怀抱中挣脱,“啪!”纤纤手掌与许慕宽的脸碰撞发出脆响,慕容音恨死他了,忍不住扬手又是一巴掌,手还未落下,手腕已被他握在掌中。
    “小王爷,一巴掌够了。”
    慕容音狠狠跺足,转身跑回睿王府,满腹愁怨,却又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华音阁的灯仍亮着,宛儿看她一身凌乱地出现在门外,惊愕早已取代眼中原本的担忧。
    “我的好主子,这是去哪了?”宛儿赶紧替她披上外衫,却见她眼眶微红,似是受了好大委屈,“子歌还张罗着找你呢,散席后整个怀王府都寻不着您,可把子歌吓坏了。”
    听宛儿喋喋不休的担忧语声,慕容音敛了思绪,摇头道“我没事,散席前我就出怀王府了,你去告诉子歌,叫他别找了。”
    等不及沐浴更衣,慕容音和衣便将自己埋入温软的衾被中,桌案上的檀香袅袅飘散,雾如轻丝细缕般将她笼罩在朦胧中,清醇的香气钻入她鼻间,却消弭不了涌上鼻头的酸涩。
    慕容音双眸紧闭着,涌出的泪已浸湿枕头。薛简肯定已看到她被许慕宽抱着的模样,说不定……他现在已觉得自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两个时辰前还要对他以身相许,两个时辰后却已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
    慕容音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深夜街头,当着自己心上人和哥哥的面,被另一个男人抱住,她要如何解释?
    想必也只会越描越黑……
    懊丧地伸手抱住头,掌中传来微微刺痛,探指一拔,竟是那支不知何时落了的珍珠八宝簪……慕容音垂眸一想,也只有许慕宽,才能在拥住她时趁机将珠钗插到她鬓上。
    思忖至此,慕容音心中暗恨更深,若不是这遭瘟的许慕宽,她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
    皎洁的月光映照在丹青湖上,慕容音披衫坐在石阶前,星辉洒在罗裳之上,双眸惺忪,却仍托腮愣愣看着湖面。对岸开满荼蘼香雪,风一起,幽微的香气沁入慕容音心间。
    当宛儿端着姜汤过来时,慕容音仍怔怔地发着愣,宛儿轻轻将汤碗放下,一摸她的手,竟是彻骨寒凉。
    “小王爷这是何苦呢?”宛儿捧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呵着,“王爷若知您如此,只怕对薛大人成见更深。”
    慕容音黯然垂下眼眸,是不是她与薛简之间真的有如天河横亘?曾经还对薛简报满了期许,可今夜一番话,又将她打落到那深不见底的原处。
    轻轻一吸鼻子,又伸手揉揉双颊,慕容音接过汤碗捧在手中,一勺姜汤入口,只觉暖流瞬时到达四肢百骸。
    “唉……”慕容音忽而一声长叹,眼底又升起熠熠星辉,“从前呐,我总觉得只要对一个人好,他也理所应当对我好,可如今啊,我明白这根本就是句屁话!睿王爹爹对我好,我还不是照样惹他生气;我对薛简哥哥好,他还不是照样不喜欢我,你说……我怎么就那么贱呢?”
    宛儿却盈盈一笑“小王爷这是想通了,那您……可打算放手?”
    “放手?”慕容音眼底忽而透出狡黠,“我这辈子还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喜不喜欢我是一回事,嫁不嫁又是一回事!我想通了,以后我才不要为薛简难过,再为他掉一滴泪,我慕容就倒过来写!”
    宛儿无奈笑着摇头,眼看慕容音将最后一口汤喝下去。
    “呸,”慕容音忽而一吐,一枚银色圆丸便被吐在掌中,愤愤道,“宛儿你怎么搞的!若是我咽下去被噎死,你是不是想偿命?”
    宛儿面上一惊,仓皇便要下跪“小王爷恕罪,奴婢熬汤时根本未曾见到这个小银球啊,这、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你不知道?”慕容音一双冰眸将她死死锁住,“这碗汤前后经了多少人的手?”
    “只、只有奴婢,”宛儿语声细若蚊讷,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东西怎么会进到汤碗中。
    “那是怎么来的!”慕容音并非不相信宛儿,只是事实俱在,若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东西下到她汤碗中,那就太可怕了。
    “奴婢……”宛儿嗫嚅着,忽而抬起头道,“奴婢想起来了,方才路过华音阁时,奴婢发现您不在里面,便将汤碗放下来进去拿衣裳,想来就是那个时候,汤里被人做了手脚。”
    宛儿臂弯处果真挟着一件外衫,华音阁外也确实有一张石桌,慕容音怀疑地打量了两眼,淡淡吩咐道“下去吧,这事不能怪你,横竖汤里没毒,以后注意些。”
    “是。”宛儿福身告退,慕容音捏着这个银球,借着月色,她隐约看见,小球正中有一丝缝隙,用力一拧,果然打开,露出一张折叠好的纸笺。
    “好个慕容随,”慕容音眼神一寒,“连老子身边的人都敢收买,怕不是活腻味了。”
    口中虽不停低骂,但她已将纸笺展开,一行小字入目,她眸光忽灼热起来,进而变得疑惑。
    明日,巳时,踏云驾鹤居,有宫中要事相告。
    “宫中要事?”
    慕容音迷朦地品味着这句话,她从不涉宫闱,偶尔进宫也全是为了赴宴,或是去向燕帝请安,怀王大费周折地送信过来,到底能有什么要事呢?
    此时距天明已不远,慕容音撑地起身,拍拍身上尘土,步履轻快地走回华音阁。她可不能到明天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这样狼狈的时候,给自己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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