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谁?这是一个问题。
    若单以逻辑而论,科兹莫的说法显然更具备说服力,然而……艾米·尤利塞斯那过人一等的直觉,却让他始终对这位金发的贵公子抱有一定程度的怀疑。
    荣光者罕见的陷入了迟疑之中。
    理智与情感恰若天秤的两端,在双方不断的加码下左右摇摆,并最终维持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诡异平衡上,令他进退两难。
    相信谁,都可能伤害到另外一个人,都可能令他、令他们所有人万劫不复。
    百分之五十的概率——
    要不要赌上一赌?
    沉默,艾米在思考,更是在抉择。
    如果只涉及到自己的生死,以他多次赌命的经验,自是不会有丝毫犯怵,更何况这里的死亡是不是真的死亡还说不定,哪里至于犹犹豫豫的下不定决心。
    但……如果赌错了呢?
    是不是对真正的科兹莫,真正的考伯克的背叛——虽然他们有相当大的可能不会因此而失去生命,也不一定会怨恨他,但一根刺毕竟埋下了,不是埋在其他人的心里,而是埋在自己的心坎上。
    终究只是一场试炼,没必要强求尽善尽美。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然后做出了抉择。
    让事实说话——
    这只是漂亮话而已,事实不会也不能说话,会说话的,始终是人。
    荣光者所希冀的,不过是从两人的对立中抽身而出,从他们接下来的反应中,抓住那个撒谎者的破绽,然后戳穿它的假面目,进而杀死它,为这场早该结束的演出落下帷幕。
    机会只有一次。
    他人的述说终究存在太多的主观情绪,他需要更多的思考的时间,他需要……眼见为实。
    谎言,终究不可能完美无缺。
    伴随着时间的流转,那个怪物终究会露出它的马脚。
    而那时,就是它身死之时。
    “所以——”
    “我会看着你们。”
    用最为蛮横最不讲理的方式,艾米彻底将这盆水搅浑,并且在抛下一句怎么听怎么别扭的话后,他刻意与二人保持了距离。
    然后……理所当然的,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原本黑白分明的棋盘,仿佛被一颗自树上滚落的苹果,砸了个七零八落。
    无论是艾米,还是考伯克,亦或是科兹莫。
    没有人知道被扰乱的命运会走向何方。
    “这个结果,”出乎预料的,率先打破沉寂的,是考伯克——这位矮个子的少年在短暂的愣神后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可以接受。”
    比起被误解,与犹大为敌这个结果,两不相帮,已经是他所能奢求的最好结果。
    如此——
    又何必不知足?
    “但我不能接受,”科兹莫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我可不是眼前这个怪物的对手,犹大,你应当知道,在先前的战斗中我损耗了相当多的体力。”
    “嗯,我知道。”荣光者挑了挑眉,“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啊。”
    他说出相当暧昧的言语。
    在这里……出现了可能危及生命的危险,他是救还是不救?
    金发的贵公子眼神微微一沉,但还来不及细细寻思,考伯克已先一步发动了攻击。
    “铛——”
    长剑互咬,火星飞溅。
    两人的眸光相对,然后几乎同时咬牙,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这一次,他可不敢不做任何任由对方组织进攻。
    那是取死之道。
    但同样,他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激进,强势——因为,他所扮演的,是一个身体因过度激发能力而空虚、虚弱的持剑之人。
    只要他显露出任何的不谐之处,都会更进一步的加深犹大的怀疑。
    没错,是更进一步。
    犹大……已经起疑了,不然解释不了他为什么会居于中立,为什么会任由一个有着怪物嫌疑的人对他的同伴下手。
    只是缺乏证据。
    不敢冒下决定,只能多做观察。
    而他,更准确的说,是它,现在所要做的不是其它,而是扮演好科兹莫这个角色,扮演好一个虚弱的持剑之人。
    然后等面前这个矮个子的讨厌鬼适应了这个节奏,等犹大放松了警惕,再爆发这具身体所具备的能力,对重力进行干涉、影响,在一瞬间——在犹大来得及做出反应前,将对方斩杀,夺取他的能力。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怪物从来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家伙战斗起来会如此的激进,如此的罔顾生死。
    哪怕拥有非比寻常的自愈力,哪怕心脏被搅碎都能从地上站起、都能活蹦乱跳,可他到底是人而不是妖魔,被砍伤照样会痛,被砍掉脑袋照样会死,实在没有必要和他用这种以命搏命的战斗方式战斗。
    但他现在却用了,而它则束手无策。
    真令人窝囊。
    明明有能力可以使用,明明浑身上下都有用不完的气力,可是却无法使用,只能憋屈的被压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将它一点一点逼入死角。
    该怎么办?
    有实力,有底气的怪物倒不至于慌张,只是现在也到了选择的时候了。
    是继续隐藏身份?
    还是于此暴起?
    它很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各有利弊。
    隐藏身份有隐藏身份的好处,越是与犹大相处,它就越能感觉到对方的特殊,越没有能够战胜他,杀死他的把握——真要暴露了身份,哪怕它能杀死考伯克,夺取对方的自愈,也没有多少信心能面对犹大。
    他就像一个深渊,无知的人根本看不出他的深浅,而真正懂行的人,越是接近他,从他身上搜集的信息越多,就越能理解他的可怕。
    它要谋夺最后的胜利果实,脱离这个封印了它数千年之久的囚笼,就必须杀死他,杀死这个可怕的男人。
    正面作战,不会有机会。
    或许可以击败他,或许可以赶跑他,或许可以打伤他,但唯独不可能杀死他——虽然实力上占优,可怪物那沉寂了数千年之久的本能,却令它没来由的生出一阵惶恐,没来由的意识到——自己,或许会死。
    尽管那说不定也是一条通向解脱的坦途,但它不会去选。
    因为它……相当的贪婪。
    这么想着,怪物做了一个符合它身份的选择。
    无视了潜在的巨大风险,它减弱了自身抵抗的力度,任由手中宽刃厚脊的重剑被考伯克击飞,将生还的可能性彻底寄托在了一旁冷眼旁观的犹大身上。
    可惜的是,犹大没有回应它的期待,视线依然冰冷不带任何温度。
    ——没有必要。
    矮个子的少年并没有下杀手的打算,将大剑复归入鞘,而后挥舞着一双拳头冲它身上招呼。
    拳打脚踢。
    一点一点的消磨着双方的体力。
    这是犹大希望的。
    考伯克十分清楚,犹大的两不相帮,既是对他的一种偏袒,也是对他们俩的一种平衡——最好的结果不是你死我活决出最后的胜利者,而是相互损耗,直至双方都无力再战,都没办法对他产生威胁。
    算不上长久的相处让他多少摸清了少年的脾性,这种说不清是冰冷中掺杂着温情还是温情之下唯余冰冷的本质,是少年在性格上的最大特质。
    他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也正是这么做的。
    一拳又一拳,一脚接一脚,在称不上漫长的殴打之后,他看向了不远处的犹大。
    “我不会杀了他。”
    考伯克再次拔剑:“我记得,怪物是没有内脏的——要不要试一下。”
    一只脚踩在科兹莫的胸口上,喘着粗气的矮个子少年躬下身子,用剑锋划破小腹处的衣服:“让我想想,你应该没有能力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凭空生成一个胃吧?”
    不无讥讽的声音。
    考伯克这么说着,双手骤然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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