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霎之间,诸人便被打散,连薄暮津与庞子仲都着了道儿,倒是王仪,因为害怕鬼怪,刚才被吓得实在不轻,躲得远远地动也不敢动,此刻反而是最安全的一个。王樵道:“老人家,是你叫我们进来的,这可不是什么好招待啊。”
    那老人冷笑道:“你们甘负奇险从后山上来这里,难道是安了什么好心?我让解得开归藏象数的人进来,难道你们全都解得开?”他看了看王樵,道:“还有你,我在楼下助你,便是要你能上楼。旁的人要是得人相助,开心都还来不及,你却推三阻四,不肯上来。反而从后山绕了个大圈子上来!嘿
    嘿,你是不是傻?”
    王樵这才知道当时借着自己的位置,使发暗器破了庞子仲的横练的人正是这名老者,心中反而不信,暗道他拖着这沉重无比的铁链,怎能前往六楼不被人发现?可这老头身法鬼魅至极,又由不得他不信。便问:“那您一早便想让我上来这儿,是想要晚辈做什么?”
    那老者道:“我当然要你上来。王潜山对我赌咒发誓,若他找到继任的人,就自然放我走。如今他却先死了,别的娃娃又都不顶用。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王樵听他说话颠三倒四,奇道:“老爷子认得我家太祖?”
    那老者听他说毕,呆默半晌,突然荷荷一笑,声音凄厉。“你问我认不认得王潜山?我何止认得他?我如今这副模样,还不是拜他所赐?!”他陡然抓住王樵,连拖带拽,将他往那铁链阵深处拖去。薄暮津和庞子仲也都是行走江湖多年、一身本事的会家子,这会儿居然被捆得蚕蛹也似,在这半人半鬼的老头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得挣扎着叫道:“王老弟!若见到一尊金身舍利,万万不可——”旋即却发不出声音,原来那老者听他们出声指点,便绷紧铁链,将他二人齐齐勒住,两人只得各自运起内功相抗,若有片刻分神便要被他勒断肋骨,自然也无暇开口。王樵心底苦笑,暗道你们都拿他丝毫没有办法,难道我还能抗得住他,他就是要把我做成了金身舍利,我难道不也只能由着他去?当下也无法抵抗,只得任凭那老人将他抵入一处凹洞中间,那儿全没有光照到,黑乎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那老人反身守住洞口,手腕一抖,那铁链一圈朗朗地响动,但听得两声利响,居然是薄暮津和庞子仲的两柄兵刃先断了。刀刃都撑不住时,肉体凡胎又怎能相抗,只听得骨骼喀喀声响,心头大骇,道:“老爷子快停手,我听你的吩咐便是。”
    那老者嘿嘿冷笑道:“若不见点儿血,就显得不够隆重了。”这老人显然已经习惯黑暗中视物,对他们各人所在,看得清清楚楚;但其他几人都似半盲,薄暮津和庞子仲无暇分心他顾,喻余青看不清那老者所在位置,不敢贸然失去落脚地,又怕打发暗器伤了其他人,当真是骑虎难下。王仪这会儿心神方定,见几人陷入危情,也不怀疑对方是人是鬼了,抓紧叫道:“我点起火折子来。”从怀中摸出火石,便要打着。喻余青急叫道:“不可!”果然那老者原本不把王仪放在眼里,可哪里容她打亮火折,喉中喝了一声,铁链朗朗一响,便朝她打去。
    王樵听声响动,知道这老者就在面前,估摸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因此背心向他,也不加防范。他思索着能帮其他几人引开老者注意也是好的,苦于手边没有东西,是以双手在凹洞中乱摸,似摸到一个圆溜溜的仿佛金属般的物事,也不管它是什么,搬起来便想砸过去,不求成功,只道能阻一阻那老人的势头也好。谁料那东西一扣之下,居然纹丝不动,往下一摸,似扣住一处孔洞,便趁力往上一提。
    谁知道这完全误打误撞却似乎碰着了机括,陡然间整座顶三层都火光大盛,百余盏壁烛火炬统统照亮起来,一时晃得人匝不开眼。整座顶层楼阁被映得仿佛白昼,原本隐隐憧憧、人鬼难辨的一切,如今一丝一毫都看得明明白白。那老者惯常适应了黑暗,这一下哪里受得来?惨呼一声,捂住双眼,滚倒在地。他劲力一卸,庞、薄二人这才缓过劲来,可想要脱开卸下却仍是不得;定睛看时,这地上铁链缠得横竖成网,此消彼长,好似阵法,果然牵一发而动全身。王樵看出这是归藏的算法设置而成,横竖长短,均有讲究,此消彼长,若是硬解,便只能将自己缠成一个死疙瘩。急忙出声,让他们先去扯离位的那一根铁链。但就是十年之前,庞、薄二人登楼之时,也不过是执炬而行,从未亮起过如此火光,将这晦暗大殿照得清清楚楚;眼下头一遭看清这楼中情状,一时甚至都忘了自己被铁链所缚,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王樵的位置在老者身后,能看见整个厅堂和铁链阵网,却看不见最为关键的情状,只茫茫然不知所以。只听薄暮津喝道:“王老弟!快撤开手!”
    他这才往下一看,震惊之下,当真非同小可。原来他刚刚摸到的哪是什么金属物件,居然就是他们口中的“金身舍利”,一副骨架缩得只有正常人体一半大小,恰才摸到那圆圆的正是对方的脑袋,而他刚才扣住的,居然是那舍利的嘴!
    这一惊端得三魂天外,急忙把手便往外抽;急切之间居然抽脱不出,仿佛那舍利是个活物,正咬住他手指不肯松脱。他定了定神,对自己说这不过是一具得道者的尸身,被度了金身罢了;能修成舍利的人,又不是孤魂冤鬼,断然不会害人。然后再徐徐用劲,发觉是那金身嘴里含着什么物事,后头约莫连着机关,这才被他一扣之下,扳动机括,催得整个厅堂全然亮起。他心下疑惑,往那舍利口中看去,居然看见偌大一个锁头,梗在口中,似是将人削去了舌头,以锁替之。那锁后头也连着铁链,再定睛看时,居然顺着喉头往下,自背部脊柱穿出,紧紧扣在墙上。这哪里还是什么金身舍利?便说是囚犯也没有用如此残酷大刑的,当真耸人听闻。他一骇之下,猛地将手指拔出,大步奔开,不敢再看;却听得头顶喻余青一声惊呼,也飞身跃下,急切间居然脚步虚浮,断然不似平常。王樵急忙拉住了他,以为他哪里受伤,忙问道:“怎么了?”喻余青道:“瞧上面!”手往上一指,正是他刚才踏足的浮雕照壁,此刻被百余支烛炬照得透亮,众人齐齐抬头去看,都呀地一声,脸上变色。
    原来这照壁上的雕刻,非龙非凤,也不是神仙走兽,而是一张张面孔扭曲怪谲、痛苦不堪,似乎在高声呼喝,或者极为恐惧的脸孔,那表情凝结,栩栩如生。恰才喻余青落脚的地方,正是那人脸雕塑大张的嘴里,扣住手的,却是另一颗脑袋上的鼻孔;他生有洁癖,这两颗脑袋太似活人,直令他烦躁欲呕,总觉得满手满脚都是口涎鼻水,秽臭难当,恨不得找地方洗手洗脚才好。
    这一下看得太过清楚,虽然诡异,却反而并没有多少恐惧剩下。那老头儿跪在地上,捧着双眼哀哀直叫,怕是那一瞬间的盛光刺瞎了眼,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形容猥琐、骨瘦如柴,拖着铁链的囚犯罢了。王樵去替薄庞二人解开铁链,嗤道:“家里祖上到底是信什么的?一会儿是金身舍利,一会儿是这万魔殿般的照壁,还有这蛛网般的铁链阵,那用人做引子的机括……这十二登楼是个藏经阁般点拨后生晚辈学习家传绝学的地方,还是个练胆的修罗场?”
    薄暮津和庞子仲都默然无语,只觉得惭愧无状。他们曾经上这顶楼来,也觉得这地方处处诡异,当时却是打着火把灯笼照着看的,隐隐绰绰,仿佛管中窥豹。如今一看,怎好意思称别家做魔教邪道,自家这顶楼看起来便像是个邪道地宫,令人贻笑。他两人脱了铁链,叹息道:“事到如今,遮掩粉饰也是无用。我们身为十二家中之人,承蒙祖上养育之恩,这等家丑无论如何也不能外扬。你知道,我十二楼每每五年一届,每届要选拔三人上来这里。这尊金身舍利,便是登楼三人要过的第一关。”
    王樵仔细看去,果然那转上的梯阶正对着这金身的佛龛,自己刚才身在的就是这佛龛里头;金身前面尚且摆着香案。便问:“这供的是什么?”
    “这是一尊‘舍身佛’。你看他掌心向下前伸,是个传度的姿势。他传得便是‘凤文’。每每登楼三人,若是有一人愿意留下接受凤文的传度,那么龙图龟数据说便唾手可得。”
    王樵愣了愣,一时没有想透其中的关节,道:“那不是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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