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东门傲坐好,孤竹君双手一拍便示意上酒菜。刚刚还甚是空旷的峰顶陆续的出现了很多侍女,一个个都是薄纱遮体,往来之间并无言语。
    这时候远远听闻一声冲天鹤鸣,声音不似寻常白鹤,凌厉的声音直贯耳内,在颅脑回响。孤竹君向身侧轻语姑娘点点头,那女子缓步向观景台边走来,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去,天际之间有一个很小的白点,夜色之中不甚清晰。渐渐地变大,是一个飞行之物。很快那东西飞近了,四下里争斗的人有几处听闻鹤鸣,罢手停斗,也都举目仰望,来瞧这天空中孤傲的白鹤。
    果然,及至近处,中天上正是一只巨大白鹤驮着一个人飞近,凌空一声诗号,吟道
    “江山千羽一白鹤,苍穹万里极目绝,凭君莫笑书生意,弹指堪将参商合!”
    眨眼之间白鹤已经飞入观景台,栖落于孤竹君座前。鹤上的男子轻身缓步,下了白鹤。眼见此人举止轻盈,仙宇不凡,周身清高之气流溢。三十多岁年纪,肤色如雪,朗目似星,神识高洁锐利,华丽衣衫之下暗藏超凡脱俗之骨。手中持一物,光芒闪耀,李小和竟然一时看不清是何东西。
    只听轻语姑娘柔声道“靳先生好诗号,雅致又不失豪迈。请前方上坐。”说着引他向孤竹君右手边桌几坐下,正对着东门傲的位置。
    那男子平静的一拱手,袍袖挥舞,器宇轩昂“天羽谢过!”烛光掩映,反光之中众人方瞧出他手中所持原来是把羽扇,只是这羽扇通体晶莹剔透,片片羽毛明净如眸,似乎用寒冰水晶打造,若不仔细,竟然视若无物,如透明一般。
    孤竹君回礼道“靳先生不必客气,无论何时,靳先生都是孤竹冰峰的贵宾!”
    那男子并未答话,只是右手羽扇回摇,扇风和缓,那白鹤似乎有所感应,红顶一沉一浮的向殿外的步去。
    果然奇异之处必有奇人出没,那靳先生举止甚为文雅,缓步入座。羽扇轻横,遮住右手,向孤竹君礼道“不想孤竹有如此奇境,无奈山阶拥挤,恕天羽驾鹤自来!”
    孤竹君只是面露微笑,并不答话。这时候又听宫外两声大笑
    “江湖都言靳先生文雅多智,今日一见,竟然有控鹤擒龙之妙手,实在感佩。”
    “嘿嘿,靳先生怎会与我辈等同,我们破衣烂衫的莽夫只觉这登天石阶爬得也甚是受用!”
    李小和循声望去,两划寒芒交错,身法奇快的两团人影闪入宫殿之中,在大厅之前斗作一团。只觉二人时而冲霄一跃若鸿雁,时而俯仰翻滚似鱼跃,时而突奔疾走如花豹!十几个回合下来,仍然胜负难分。此时二人剑法逐渐分明,一人剑气笑傲潇洒,有如以天地为福,乾坤为画。另一人剑意稳重沉凝,似着意藏锋,大巧不工。又斗了三个回合,两人剑尖一点,各自向后跃去,恰好分别对坐在东门傲和靳天羽的下首。酣然大笑起来。
    被孤竹君止血之后,东门傲伤势好转迅速,很快周身顺遂,好似常人一般。只见他目光灼灼,赞道“原来是剑法齐名天下的两位高手!今日有幸一睹!”
    言罢抱拳一拱“老朽有礼了!”
    那两位高手也很是客气,见东门傲主动示好,答道“荥阳郑子克!”
    “武都秦中剑!”
    “郑子克!!!”这个名字似乎有印象!在哪里!李小和心下不断发问,翻找,寻觅过往的记忆
    对是那个晋军中的少女提到的,李小和眼前又浮现出那少女秀丽的面庞,不过很快便又模糊起来,无法再将那些细节重新组合。
    然而他知道眼前这个荥阳郑子克的功夫显然与他们口中所言之人很是匹配,能让晋军有所顾忌,说明不是凡人。
    转眼去看,那两位高手一人周身黑衣,素布劲装。头顶无冠,散发披肩,面色似铜铁,暗红发黑,背负宽刃重剑,正气盈然,正是武都秦中剑。
    另一人周身月光白袍,头顶四方冠,手中持三尺长剑,剑光寒气隐隐四溢。另一只手托着一物。
    李小和一眼望去便觉此人眼熟,待他抬手一举,瞧个正着,他手掌中鹌鹑大小一只鸟,周身黄色,红色的嘴弯曲到胸前,两只眼睛那奚落人的目光至今还未忘记,那就是“肥遗鸟”,这个人是原来这个郑子克就是那日在郑国与李小和诡辩极侠之道的高手,此人竟然就是荥阳郑子克,这着实令李小和吃惊不小,难怪他当日剑术如神,举手投足便将五人杀灭。
    此时,在场众人都欲与这两位高手寒暄一阵,上首靳天羽却未动声色,淡淡的品了一口木樽中的清水,两眼直视前方淡淡道“水木之气,黯然尘嚣!”神容素雅竟至于视周遭众人如无物。
    秦中剑为人沉稳,并未在意靳天羽的神色,郑子克反而发言道“哟,原来神名远播的靳先生眼中全无我等山野之辈!”
    靳天羽并未瞧他,依旧目视前方。郑子克讨了个无趣,孤竹君打断道“子克兄与中剑贤弟近日剑法又破一阶,看来今日邀约两位时机正巧,等下我可不敢吝惜冰峰的藏书了!”
    郑子克瞥了一眼靳天羽,依旧傲然道“听闻靳先生弹指堪将参商合,孤竹君您便是有好东西,看来我们在座的其他兄弟也是枉然一趟,哪有本事与这神仙一般的人物争个高下呢!”
    “争不过便滚,踏平了江湖,弹断了七弦也遇不到你郑子克这么讨人厌的狗嘴!”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李小和和郑子克中间的坐席上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
    她周身素红绸衣,头上并无饰品,映月寒白的细丝带束住及腰的长发,腰间悬着一枚黄玉雕成的猛禽,图案闪烁看不出是什么禽鸟。她独自坐在二人之间那张几边抚弄着手里的七弦古琴,嘴里却一点面子都不留的直接骂上郑子克。
    李小和心想郑子克这个人虽然嘴上喜欢讨几句是非,但是剑术的确是世间罕有的凌厉。想起那日在郑国郊外他与自己辩驳的场景,此时这郑子克被人破口大骂,必然要回几句阵势压过对方才能甘心。
    出乎意料的是,郑子克竟然没有还口,表情严肃的走到女子几前,头一低向着这个女子一拱手“见过柳娘娘!”郑子克这一出让众人大感意外,毕竟以他的江湖名号岂能如此轻易便向别人低头认错。
    东门傲惊道“堂堂荥阳郑子克竟然如此向人低三下四!”尤其见他那认真的表情,更让人心下觉得好笑。
    “哟,小嘴真甜,我这个整日间给人弹唱的小女子什么时候成了娘娘了!”说着那女子掩口不住的娇笑。身子微微倾斜伏在琴弦之上。郑子克见她笑的开心,陶醉异常。正好出其不意,刷拉剑气一抖,三尺寒芒眨眼间已经飞到眼前,这一招之凌厉便如那日在郑国郊外击杀五人一般炫目。
    但听郑子克喝了一声道“臭丫头,今天要你好看!”
    这一时间变起仓促,全然没人料到郑子克竟然会出手偷袭,更何况他剑气凌厉迅猛,眨眼之间便可以断头碎尸,李小和不禁叫了一声道“小心!”。
    女子身子本向前倾斜,乃是迎着郑子克的剑气,这一时间很难回身闪躲。即便不被这一剑斩作两片,可也要受伤不轻。
    迟快之间,李小和伸手探怀,两枚铲币直接投向郑子克剑气必经之路,至少也让她少受些伤害。
    李小和出手瞬间郑子克眼中凝注的杀气,女子脸上释然的笑容都不是最让他记忆深刻的,最深最让人心悸之事,便是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依旧面无表情淡然直视的靳天羽。
    其余众人也都面有惊惶,似乎未料到郑子克此时的仓促发难,然而更出乎意料的是那女子忽然将伏倒的身子向后弹起,这一弹依旧如刚刚伏身一般,从容,妩媚,甚至有些娇柔的做作之态。
    随着这一弹忽的从她身下的琴弦上飞出三件物事,一时间太快没有看清楚。有两件恰好在空中与李小和的铲币撞击,只听“噗”“噗”两声,似乎是刚柔两物相击,跌落在郑子克脚前。而第三件物事却迎着他的剑气直飞过去。凌厉的剑气穿过那件物事,扑啦啦的在空中削出数不清的细屑,凝神看时正是一张白绢被他的剑气斩烂了。
    也不知道为何这绢帛如此厉害,寻常兵刃尚不能抵挡郑子克凌厉的剑气,这一张白绢就能轻易的把那么近切刚猛的剑气化为无物。
    不止于此,没想到那被剪碎的白绢居然保留了一大片完整部分,势头不减,直直的的飞向郑子克。李小和余光中隐隐似看到靳天羽的嘴角微微一笑。
    耳中传来郑子克的仓促的惊呼“你竟然又来!又来了!”
    不知是巫术,还是戏法。郑子克一个铁板桥的身法躲过贴身飞来的白绢,那白绢竟然飘然在空中抖落开,被他剑气一斩,原本一张绢帛抖开后赫然是一个人形,甚至头部五官俱全,朱砂点的红唇,龙香墨点的双睛俱在,那木然而又略带诡异微笑的五官,与送葬的人偶竟有几分相似。
    尚未来得及惊叹这女子的手法,那边凤苍雷的两眼已经瞧的直了。此时,大厅之中,光滑如镜的寒冰上,两个身影斗在了一起,耳畔也想起了急缓有致的琴音。当然一个身影就是郑子克自己,另一个身影则是那张白绢所剪的人形,诡异或者恐怖都掩饰不了李小和心中的惊讶和好奇。
    这块白布剪成的人偶竟然能动,而且会武功,甚至还很厉害,简直连郑子克都疲于应付!
    再转眼看那女子,她十指灵动,如幻如魔般在琴弦上飞舞,耳际琴音忽缓忽急。急促时,那人偶便身手凌厉,招式狠毒;和缓时,人偶便步法沉稳,应付自若,甚至有飞凤栖凰的舞步蕴于其中。
    郑子克毕竟也是剑法大成之士,笑傲潇洒之气尽泄四方,然而转瞬间往来十几个回合,并无胜负。那人偶似乎有意与郑子克周旋,便也不向郑子克要害出招,也不放郑子克跳出圈外,若即若离的缠着他,还不到半柱香功夫,郑子克脑门上已经有汗珠渗出。
    孤竹君毕竟是主人,见二人缠斗许久,又露出慈蔼笑容,道“柳姑娘,子克兄也是玩笑一番,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还是点到即止吧!”
    女子道“这点小把戏,怎么入得了您老人家法眼,便是这位风雅的靳先生,刚刚也还都偷偷的笑我呢!”言语冷冷冰冰,两眼对着孤竹君讲话,指下七弦不输,那边人偶斗得也更凶了。
    忽听“铮铮”两声拨弦,声若金玉相击,只见那人偶两团布掌向郑子克面门一拍,郑子克慌忙矮身让过,不想这人偶出招并无虚实,中途可以任意变幻。两掌未中,趁着郑子克尚未起身,人偶一跃而起便要踩他后心。那郑子克也是剑法老到,心知这人偶必然伏有后招,矮身之时果断向肩后斩去,眼见那人偶若是踩郑子克后心,两脚便要被他三尺剑斩掉。忽听琴音转柔,拇指紧压水弦来回拨荡,琴音荡漾曲折,柔婉无限。那人偶有感琴音,竟然凌空改变方向,不踩向郑子克后心,而是两脚一并,卡在了他的脖颈之上。轻轻的白绢布竟然似乎有千斤重,向下一压郑子克伏身低头,几乎跪倒在地,赶忙求饶道“娘娘神威,饶了我吧!”
    对坐的秦中剑也丝毫不发任何言语,似乎眼下这个被人制服的郑子克全然不是刚刚与他酣斗一场惺惺相惜的郑子克。
    这人的诡异功夫,李小和也全然的不懂不知,更不要说插话求情,只是觉得那琴音美妙婉转,指法娴熟,而那古琴音色淳然,必定是上古名物。
    李小和转眼望望凤苍雷,以为他懂得这些江湖高手的来路,恰巧他也转眼看李小和,眼中的迷茫更胜于之。似乎大家都不好开口说什么,只眼睁睁看着一个郑子克伏在地上告饶。
    “柳仙子涵听十二韵,若非亲眼所见,天羽一直不相信世间还有此奇功。我等以琴技控人偶,非内力精纯不能动之,然而以内力驱动,也不过略能走上几步,而能趋退自如者,武林中也聊聊几人而已。然又若仙子这般辗转腾挪,翻滚雀跃随心所欲者,实乃以气动之,以韵御之,非熟识古今琴韵者不能达。”李小和虽与靳天羽中间隔着一个柳姑娘,却感到靳天羽言语中的敬意十分诚挚。
    那柳姑娘偏起脑袋,指尖中玩弄着早早从郑子克掌中夺来的肥遗鸟,眯起眼睛说道“靳先生好会调笑,琴韵之道,博大精深。小女子又怎么敢妄居这熟识古今琴韵一席!”
    靳天羽道“晋中一人,名师旷。我见过他的琴艺,至绝之技,可以奏清徵之音。此音惊绝当世,堪聚龙凤,泣神鬼,有玄鹤相鸣,风雨相和;古今之象,乾坤之变,尽喻其中。当年观其指法,琴韵意境,与姑娘刚刚所现颇为相似。然而其人为臻至境,自毁双眸,以求无色澄澈之意境!”
    柳姑娘道“所以咯,他毁了双眼,我这两只眼睛好好的可不要瞎了!”说着面露惨然之色。
    郑子克讨好道“柳娘娘言重了。师旷自毁双眸练琴多年方与君不相上下,假以时日娘娘必胜之!”
    这柳姑娘又是抿嘴一笑。也不答话,中指回手一勾,拇指轻轻松开,琴音细腻缥缈,如同绵绵细雨,又如逍遥和风,轻盈盈的升上天际。再回首时伏在地上的郑子克已经起身。
    柳姑娘向孤竹君一抱拳,礼道“郢君座下柳涵听,见过孤竹君!”
    未待孤竹君答话,但见柳涵听回首微微一笑“子克兄,八方楼上的赌债就拿这只鸟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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