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烦了……情爱之事可太烦了。
    她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滚,愁绪将不大的脑袋塞得满满当当。只觉自己此时便是那话本子中的官家小姐,外出偶遇了穷书生,与书生一见钟情互许终身,告知家里却不同意,官家小姐一面舍不得书生,一面又舍不得将自己养育大的父母,真真是两面为难。
    这情节放到话本子里,当真是看的津津有味,既狗血又痛快,可放在自己身上处处都不爽利了。
    官小姐选择私奔,莫非她也要选择私奔?
    她做了三百多年的神仙,从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难熬。睁开眼是冷眼看着她的帝君,闭上眼是眼眸中盛着温柔湖泊的封戎。
    饮溪咬了咬牙,片刻后倏然从床上爬起。
    潜寒宫没有什么人,许是帝君将人遣散了,就连丹房处当值的小仙童都没了身影。
    她看了眼书房的方向,顿了顿,终是又跑回房里,站在桌前化出纸笔,极为认真快速的写了一段话,过后折好,叠成一只纸鹤,向上吹了一口气,就见那纸鹤晃晃悠悠便飞往了书房的方向,直到落在了窗沿一个极为显眼的地方。
    饮溪稍稍安心,这一次翻出了自己藏宝贝的小箱子,拿出几件物什揣好,转身毫不犹豫出了门。
    帝君当真没有禁她的足,潜寒宫并未设下什么禁制,她这一趟出门极为顺利,一出宫门,再也没有回头。
    书房之内,清霄帝君隐在昏暗中。
    袖中飞出了一只古镜,那镜子悬在空中某一处,不断变大,直至扩张如铜盆大小停住不动了。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伸手一拂而过,镜子中忽然有了画面。
    那是饮溪的身影,自她出了房门,吹一只写了字条的纸鹤放在他窗边,再到她头也不回出了潜寒宫的门,完完整整皆收在镜中。
    清宵一眼不错看着,看到最后,喉间上下滑动,那冷如萃冰的眸子倏然就染上一层痛意。
    情绪眨眼消逝,他又是那个一派冷清不染烟火的上神。
    “罢了……”一声轻叹自嗓间溢出,似有若无,不知是说给谁听。
    他一抬手,古镜立时消失不见,转而一道乍眼白光自袖中飞出,越过房门、重重宫殿与山峦,直追饮溪而去。
    拦不住的,千年前就该知晓,拦不住的。
    命里有时终须有。他执掌祸福多年,勘的破俗世凡尘一切道理,落在自己头上,今日方知晓。
    ……
    回天庭不到几个时辰,饮溪再一次下凡了。直奔大胤皇宫而去,没有半分停歇。
    借了映瑶的灵鹫,还掐了隐身的诀。落到太清殿院中时,正是凡间的夜里。
    这个时辰封戎应当是还没有睡下的,可她四处望了望,宫殿里却没有一处地方是亮着的。为成婚大典准备的红色绸缎皆变为了白色绸缎,不知为何。
    御风而动,饮溪不自觉有些急,她先是去了勤政殿,勤政殿空空荡荡,又去了议政厅,依旧不见人影,再回太清殿,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寻过去,最后在封戎的寝殿里,发现了一个五六岁的男童。
    那男童躺在封戎的床上,睡的正熟,是她不曾见过的陌生面孔。
    处处不见踪影,难不成不在宫中?算一算时日,她不过就离开了一个多月,这一个月,他都在做些什么?
    饮溪茫然坐在一旁,心中空落落,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来时她已想好了,若封戎认错,那她便大方的原谅他这一回,且要叫他保证,往后再不会做欺瞒她的事。若是他仍旧不认错,那她便带着小白小枣回天庭,等到他肯认错再来。
    可为何好不容易下了凡,事情却与她想的不太一样?
    就这么无措的呆坐许久,内殿门忽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听到这声响,饮溪心跳忽然加快,紧张的望着那门。
    门后是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不是她期盼的那一个。
    徐公公比她记忆中消瘦不少,没有穿宫装,而是一袭白色的衣裳,在暗黑的室内分外打眼。
    饮溪一掐响指,身形缓缓浮现出来。
    她轻声开口,不欲惊着床上那孩童:“徐公公,是我。”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驾崩那一晚,临睡前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切,吩咐他接宗亲子弟入宫,以继皇位。
    徐德安没想到一切来的如此之快,今日尤有一种不真实感,那个不可一世的年轻帝王就这么去了。
    郡王世子匆匆继位,入宫没几日,因年岁尚小日日啼哭,徐德安伺候在左右,原是进来看他睡的如何,却不想见到了一个绝没有想到会遇见之人。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他只当自己生出错觉,可当循声看到了眼前人,错愕便摆在了脸上。
    抖着唇瓣,好半晌才喊出一句:“姑——仙子……?”
    饮溪点了点头,再一看那床上的孩子,兀自往殿外走。
    “我们出来再说。”
    如今凡间已经是秋日了,秋风瑟瑟,树叶枯黄,不到整晚,院中便已坠满了落叶,萧瑟非常。
    九重天上没有四季变化,饮溪只在凡人的书里见过秋天,想象中是极美的,今日见了,心中却不甚欢喜,反而只觉憋闷,没来由的不爱这样的景色。
    徐德安跟着走出来,双膝一软,直直便对着饮溪跪下。
    饮溪回身看他,浅浅蹙眉:“你这是何意?”
    徐德安心中悲怆:“仙子责罚也罢,若非奴才伺候不力,陛下也不会……”
    饮溪打断他,听他言语间颇为奇怪,略有急切问出想要的答案:“什么伺候不力,我且问你,封戎去了哪里?为何我找遍皇宫也没有见到他?”
    徐德安身子一颤,缓缓抬头,看向饮溪的面容先是不可置信的惊愕,紧接着便是浓重的悲伤。
    神仙无所不知。
    他以为饮溪是知晓了封戎死讯,特意下凡前来见他最后一面,可她竟是对此事全然不知!
    皇帝前脚刚死,后脚他爱而不得的女子便回来,若他肯再等几日……
    想到这里,徐德安不知如何感慨命运弄人,眼前已是被泪水糊了眼。
    直愣愣望着饮溪片刻,终是哽咽开口:“陛下……驾崩了!”
    驾崩……?
    饮溪怔住。
    驾崩是何意?他为何哭的这般伤心?
    她怎么好似……听不明白?
    *
    封戎迟缓的转着眼珠,前尘旧事忆起,身体其余地方一片麻木,唯有胸口那一处地方,一条条仿佛生生撕裂,钝痛。
    赫诸瞧着他看,摇了摇头:“千年前我便不同意你听信清霄之词,你偏一意孤行,如今,可悔?”
    那俊朗面容似笑非笑:“我倒不曾看出你是个如此痴情的性子,衣带渐宽死生不顾?若非我看不下去,出手替你提前了结这一生,你还要将自己折磨到什么地步?”
    躺在床榻上的人红了眼眶,他开口,喉间宛如含了一口沙:
    “……不悔”
    “你是不悔。”赫诸仍是笑:“可你依旧是没有得到她,终又落得个不告而别的下场。”
    不告而别,不告而别……
    封戎历经百年,今日方寻回神魂,可这一刻,恍然是又丢了。
    她不仅是不告而别,还忘记了与他的一切。她有了新的身份,她忘记了所有,全然摒弃旧日以往。
    ……原来竟是如此恨吗?恨到情愿一刀斩断过往酸甜苦辣,一次两次,狠心又决绝。
    千年前魔帝封戎与神君清霄大帝立下了一个赌约。
    他以为自己赢了赌约,终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却从来不曾想过,他赢遍所有,最终还是会输给她。
    ……
    封戎闭了闭眼,再睁眼,墨色瞳仁已转为暗红,金色赤龙印记自额间一闪而过。
    手掌轻轻一握,磅礴灵力自内里骤然上涌,汹涌澎湃,携排山倒海之势,铺天盖地而来。
    灵力催动狂风,石洞内桌椅颠簸抖动,几近散架。
    一条半透赤金巨龙自他体内破体而出,那巨龙一声嘶吼,震天动地,长鸣着直冲九天云霄而去。
    赫诸稳稳站在那风中,纹丝不动,衣摆与长发飘然。
    封戎已换上了一身玄色衣衫,那衣衫之上绣赤金绣红龙纹,宛若活物。
    “去往何处?”
    封戎淡扫衣袍,又化作那个冰冷帝王。
    “九重天,一兑赌约。”
    ……
    天地已不知何时变色,风卷云涌,浓稠似墨诡变多端,遮天蔽日之下,天界陷入一片昏暗。
    南天门三十万天兵天将严阵以待。为首二位神将,左穿白色甲胄,怀抱琵琶,右穿青色甲胄,手持长剑。
    威严怒目,一触即发。
    仙魔大战过去千年,仙魔间已相安无事千年。
    今日魔帝独身前往九重天,单枪匹马而来,一人对阵数万天兵。
    封戎面容冷淡,居高睥睨面前乌压压随时预备一拥而上的众人,分毫不减气势。
    他要见的那人终是迟迟踏云而来,身姿孤傲一派冷清,不紧不慢落在他对面。
    封戎看着他,定定看着这幅他痛恨至极的清高神仙脸孔,终是说出了来九界后的第一句话:
    “千年之约封戎已赴,清霄帝君是时候遵守约定,把她还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写到五点半,吐血了,不行了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肝不动了,没有加更!这本写完我得自己给自己送一朵小红花,简直了,朕写书三年多,就没有这么勤奋的时候。
    第88章
    寒风猎猎, 天际宛如撒泼了一盆墨,云卷大片成团,天象大异。那浓厚云层中,北海巨贝大的鳞片光影一闪而过,赤金龙身缓缓于云团中显露出身影。
    先是井口大的一部分, 紧跟着水汽四散, 那龙身于浓雾中逐渐露出全影。
    对面二位天王先是看到魔帝身后赤红金光, 紧跟着看到刺眼鳞片,顺着那鳞片抬头一看, 惊在原地,冷汗与凉意瞬间激起。
    恍然一瞬, 仿佛又回到千年前, 也有一人,黑色甲胄披身, 玄衣猎猎, 就这么站在南天门前,手中是万年来不曾出世的寒霜剑,剑光凛然,轻轻一震, 血洗了南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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