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繁盖之下, 一个高大黑影悄无声息立着,静静对着饮溪, 不知已看了多久。
    乍然之下心口突突的跳,饮溪静下心来细细看了看, 松下一口气:“你怎么不说话呀?”
    那人踏着步子, 一步步走出来,一身盔甲, 发冠高束, 林间晚风带过, 肩上披风猎猎。
    借着罅隙间透过的一点月色的光, 饮溪得以看清他面容。
    这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人, 肤色异于常人的白, 冷硬眉峰鼻梁高挺,下颚轮廓棱角分明, 面容上无悲无喜,俊美容貌带着一种冰冷和锋利的锐意。
    那双眼,一只是无底浓墨般的黑,另一只是掩藏万千杀意的血红。
    饮溪在他身上看不到凡人的气息, 也看不到鬼魅的邪气。
    这是……什么东西?
    而他静默端看饮溪半晌, 眼神却不令她心生厌烦。薄唇微动, 终于肯开口,带着一种高高在上和不明所以的怜悯,只有一个字:
    “仙?”
    这声音令人想到冰山灵泉,寒意森森, 不带情感。
    这深山老林之中,夜半深更,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还能一眼便看穿她身份,饮溪底气倏然便不足了。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他并未回答饮溪的问题,冷淡道:“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止步于此,莫再前行。”
    饮溪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觉面前一闪,一阵狂风陡然袭来,令她不得不闭上眼,耳旁林间树叶哗然作响。
    下一刻,她再睁开眼,眼前堆火通明,数十顶大帐映入眼帘,不远处御林军轮班巡视,火星爆开,哔剥乍响。
    方才在林间的遭遇,仿佛是她做了一场梦。
    饮溪望着林子深处,不明白他方才那话里的意思,为何只能止步于此?莫非这林子里有什么东西不成?还有方才那男子的身份,他究竟是何人,又似神,又似魔,为什么饮溪一丁点气息都看不出?
    “姑娘?”
    正思忖着,身后传来仔姜的声音。仔姜披了一件外褂,揉着惺忪睡眼,撩起帘子一角看她。
    “姑娘怎的跑出帐子了,可是那床褥睡的不舒服?”模糊中睁眼,看不到饮溪的身影,可把她吓了一跳。
    饮溪摇摇头:“我出来看看,没有什么别的事,回去睡吧。”
    ……
    这一夜无眠,清早是在声声鸟啼声中清醒的。
    林间晨起有雾,露气也重,仔姜为她披上斗篷,问:“姑娘今日要随陛下一道去打猎吗?”
    她之前便想问了:“何为打猎?”
    仔姜捂嘴笑:“打猎便是用弓箭等器具,狩猎林中的动物,小一点的诸如野兔,大一点的便是野猪和鹿之类的,三年前有一位大人打了一头狮子呢!那狮子极为凶猛,连中几箭都不倒,发狂一般四处冲撞,幸而最后有惊无险。”
    饮溪惊了,她出门前可万万没想到围猎是这么不好玩的东西,她只当围猎便是出门玩,没想到是要杀生的!
    杀生便罢了,竟杀的还是这天下最最可爱的鹿!
    她悲伤了,忧郁了,一蹶不振了,也不管仔姜,又重新躺倒在被褥中。
    封戎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他今日穿着与饮溪同色的斗篷,进来时一并携了一股清寒。
    饮溪忧伤望着眼前的帐顶,一动不动:“我不出去,你今日便是将我扛出去,我也要爬回来。”
    封戎扬眉:“日日在我面前念叨着要出宫,出了宫又躲在帐子里,这是什么道理?”
    饮溪忿忿看他一眼,憋了半晌:“坏人!”
    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何况封戎最擅长揣摩人心,当即便想明白七八分,一时啼笑皆非。
    “晨起御林军牵来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此刻正在外面吃草,我看那小马憨态可掬着实可爱,本想着送给你,若是你不要,那么我这个坏人只好送与旁人了。”
    饮溪猛一个打滚从褥子上爬起来:“什么小马?在哪里?”
    封戎扬眉,不语反笑。
    饮溪便知又着了这坏人的道了。
    她满脸写着不情愿:“我是为了小马才出门的。”
    封戎温声:“不必勉强,若你委实不愿出门,我也不好惹你不快,我们这就启程回宫。”
    饮溪狠狠瞪他,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兔子。
    封戎终于不再逗她了,笑出声:“早就吩咐下去了,今年没有围猎,大臣们可带家眷自行寻乐,我只打算带你骑骑马,你想到哪里去了?”
    饮溪狐疑:“只是骑马?”
    “不信便罢。”
    饮溪急忙站起来就往账外冲:“我信我信。”
    她这一颗心都要烧起来了,掀开帘子一看,不远处的树下果真拴着一匹小马驹,浑身枣红,只尾巴是黑色的,额间一抹白,此刻正低头吃着草,乖顺可爱。
    饮溪怕吓到它,又心急,一时走得慢一时走的急,小马驹扬起脖子,盯着她看了会儿,伸出舌头温顺的舔她脸颊,饮溪当即便抱住它的脖子不撒手了。
    封戎跟在身后不紧不慢走来:“我还是坏人吗?”
    饮溪不断用手撸小马驹的鬃毛,笑眯了眼:“你是大好人!”
    她真是太喜欢这匹小马驹了,喜欢的不得了:“我可以给它起个名字吗?”
    封戎笑:“既已送给你了,那它从此就是你的,合该由你来起名字。”
    呜呜她仙生三百多岁,日月垂涎旁人家的神兽仙宠,谁想到竟在凡间如了愿!还是一匹如此可爱的小马驹!
    这是她的,属于她的!
    饮溪吸了吸鼻子,道:“就叫小枣吧!往后你就叫小枣啦!”她将小马驹抱的紧紧的:“往后我会好好待你的!我有一块梅花糕,便分你半个,有一碗糖蒸酥酪,也分你半碗!”
    封戎在身后摸她的脑袋,双眼里化尽了柔情与温存。
    因得了小枣,饮溪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早膳也用的心不在焉,拿到一块糕点就要问问封戎:“这个小枣吃不吃得?”
    封戎若说可,她便兴高采烈的喂,封戎若说不可,她就三两口自己吃掉,又去找小枣能吃的东西。
    往日里还晓得关心他有没有吃饱,喜欢吃哪个,今日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
    封戎也不知送了这小马是好还是不好。
    膳后,封戎预备教她骑马。
    小枣是名驹后代,性格颇为温顺,便是成年后体型也不会很大,临行前封戎特意遣人去京郊的马场千挑万选出来,只为今日给她给惊喜,今日看来,这惊喜甚是成功。
    虽说小枣身上配了马鞍,饮溪却不敢用力蹬上去,只怕它疼,试了半晌不得要领,封戎从旁站着,最后还是将她抱上去的。
    一片林子被圈起来了,提前进去探查过,没有凶猛野兽的足迹,御林军整整围绕林子一圈,严防死守,将这片林子守成了铁桶。
    饮溪自然不知晓只因她要骑马,便如此大费周章。
    她没学会走便想跑,封戎亲自在下面引着小枣的缰绳,小马驹走的不快,与她想象中骑马的样子全然不同,于是将缰绳从封戎手中夺过来,要自己驭马。
    随行十几人,她骑得又是小马,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封戎便允了。
    谁知饮溪一接过绳子,叫了一声“驾——!”,小枣便如脱缰了一般,嗖的一下跑出去,一眨眼便蹿入林间深处。
    到底是名驹后代,身形虽小巧,却比许多高头大马都要强上许多。
    封戎面色一变,夺过身旁御林军的马,动作利落翻身上去,直追着饮溪的方向而去。
    一行十几人慌忙跟在皇帝身后,所过之处,惊弓之鸟四处散开。
    饮溪跑的欢快,初时还有些怕,后来见小枣跑的稳,很快便得了趣,驾个不停。小枣许是被栓久了精力无处发泄,饮溪在她耳旁一个劲儿的夸,她便撒蹄子嘶鸣几声,附和一般跑的越欢。
    林间都是一仙一马银铃般的笑声。
    前方密林中,饮溪忽然看到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那背影高挑修长,发髻高高束起,还有黑色的斗篷。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便悄无声息消失在了林中。
    若没看错,正是昨夜那人!
    她拍了拍小枣的脑袋让小枣停下,自己小心翼翼跳下去,牵着缰绳往那人方向走。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零点前保住了节操!
    林间的男人不是帝君也不是狗皇帝也不是国师也不是国师他师弟,你们欠我的花生辣条还有五毛钱,啥时候还?
    第32章
    此处应当已经入了林子深处了, 杂草丛生,闲花野草长得到处都是, 杂乱无章不说,有些已长至饮溪的腰际。
    饮溪不由走的慢下来, 时不时关照着她的小马驹。
    这一条路仿佛就是没有尽头, 而她沿路仔细的看,也再没找到那人的身影, 一切好似只是她的幻觉。
    她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想原路返回去, 却怎么也找不见初时进来的那条路。
    动物是最最敏感的, 饮溪绕了许多圈, 直到小枣开始不耐的嘶鸣, 踏踏蹄子,喷着粗气, 饮溪感觉到她此刻十分焦虑,好像在害怕什么。
    她停下步子,抱住小枣拍了拍,不停的安抚。
    小枣很乖, 蹭着她的脑袋, 很快平静下来。
    至此, 饮溪也终于发觉这里这地方有些不对劲了。若她没有记错,这颗有疤痕的大树方才她已经经过了好几次,如今她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凡间的说法,这叫鬼打墙。
    因遇上了作祟的鬼怪, 是以被圈在一个地方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饮溪不觉此处有鬼怪,因这林间见不到什么邪气,遮阴蔽日的大树下,只见清灵的属于大地与山林的气息。
    那么便是另外一种可能,此处有结界,设立结界的人不想让人进去,因此走到结界的边缘,便会如鬼打墙一般,一遍遍不断重复方才的路。
    运气好的话寻到生门便能出去,运气不好……兴许得绕上几天几夜才行。
    此处有结界,昨夜那男子又说那样的话……这林子果然有秘密。
    饮溪并非是要探寻旁人的秘密,她只是好奇昨夜那个人,可也并非是非知道不可。此时碰了壁,便不想那么多,只想原路返回去。方才跑出来太快,封戎这会儿看不到她一定很心急。
    只是结界并非阵法,卜算没有用,怕小枣累,饮溪坐在地上歇了会儿,预备一会儿做个记号,将所有路都试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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