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唯看见模糊的影子,大片大片灰白色的片状物在空中轻轻飘荡。
    试着抓住它们,刚微微一动,就疼得喘不上气。
    “你不要再动啦,”一团鹅黄色的影子闯进我的视线中,“先生你身手重伤,而且还中毒了,要卧床好好休息,不能胡乱动来动的。”
    这声音……女孩子?听起来年纪不大,顶多十六七岁。
    “这是……哪……里……”我喉咙里干燥,连唾液都是粘腻的,一话就像砂纸在喉管里磨。
    “诶?果然每个人第一句都问这个问题。”少女轻快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这里是我们的草庐。先生是;结庐在人境;的意思。嗯。接下来的就不能告诉你啦。”
    我有点失笑,心情莫名好起来。
    这个女孩子一定被人保护得很好。
    “哦!对了,忘记给你倒水啦!”我听见她“略”地吐了吐舌头,然后一阵脚步伴着细碎的铃声叮哩当啷地离开我。不远处响起水流的声音,一股淡淡的茶香传来,让我的喉咙里的干燥愈发强烈。
    “先生你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所以千万不能再动。你就别坐起来啦,我会用芦管喂你的。”一支温凉的东西伸过来碰了碰我的嘴唇,我忍着嘴上的干裂,艰难地张开,芦苇的清香便传到我的嘴里。
    水流冲进我的口腔,所过之处,燥热粘腻与疼痛嘶干慢慢散。我贪婪地吞咽着,第一次发现寡淡的茶水也甘甜无比。吞得太急了,一些水沫进了我的肺管,但我一点不想因为咳嗽而少饮了水,便一直忍着不将它们咳出。
    “哎呀你慢点慢点,”那少女见我这样,有点着急,似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水很多,一定够你喝的。你一会儿还要喝药呢!别一下子把肚子撑破了。”
    我不理她,一直喝得胃里微微有些涨得难受了,才肯停下来。停下来就是一阵天翻地覆的咳嗽,许多伤口表面薄薄的血痂崩破了,温热的血液流出,疼得我只好压抑着闷咳。
    那少女急得跺脚“你看你看!我就让你慢点儿嘛!这下怎么办?这………”她毫无头绪地转了一会儿,忽然高声叫“先生!先生!你快来!”
    外面乒乒乓乓一阵杂物倒地的声音,阳光混着尘烟,奔进来一个人。
    久违的声音响起“姗姗,你怎么了?”
    湛星河!
    我又猛烈地咳起来。
    少女越发急“先生呢?你进来有什么用啊,快叫先生!”
    湛星河镇定非常,走近我的床榻,冰凉的手指搭上我的手腕“师叔隔壁镇子里看病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他离我这样近,我眼中看他还是一团模糊。我艰难地转头看,那少女站在床边,也是一团有颜色的影子。先前我看见的灰白色片状物还在飘荡,大概是这张床的帷幕。
    我……半瞎了?
    少女急切地贴过来“怎么样?怎么样?他是不是快死了?”
    湛星河收回手,淡定道“暂时死不了。师叔留下的药呢?熬好了没有?灌他一碗先试试。”
    少女道“应该好了,我拿过来!”又是一阵叮叮当当,她很快跑远了。
    我心中百味杂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你表情很奇怪。”湛星河冷漠道,“好像看见丢了很久的儿子一样。”
    我一惊,赶紧整顿好自己的脸。
    “不用慌。我肯定不是你儿子,你也一定不认识我。”湛星河,“等你毒性解了再告诉我们你的事吧。现在就先省点力气。要是活不下来,废话得再多也没用。”
    我一哂。
    看来现在这副身体,长得和椿杪一点也不像。
    “谢……谢你。”我嘶哑着。
    湛星河这人一点不通人情,他啊了一声,道“你谢错人了。等我师叔回来你再谢他吧。”
    “药来了,药来了!”少女又叮叮当当跑回来,“刚熬好,我给你加了很多很多蜂蜜,一定不苦的。”
    湛星河貌似无意道“你怎么不给我的药里面加蜂蜜?”
    少女啐他“你又没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的我躺在床上,看他们手忙脚乱地拿芦管灌我药。那药也不知道拿什么熬的,未入口就一股腥臭刺鼻,居然跟我在昆山壁上闻到的气味有些相似。
    加了很多蜂蜜,依然很苦。但我很识相,一点没有吐出来。
    少女终于舒了一口气“太好了,你喝下了。先生喝得下就明求生意识很强,你大概真的能活下来。”
    ………啊?
    这药是用来试我的?还是我的情况已经糟糕到连那位先生也不确定能不能救活了?
    湛星河甩甩手道“行了,让他好好躺着吧。我出晒药材了。”
    少女道“阿星,你怎么一天到晚晒药材啊?”
    我心你刚才叫得这么急,他肯定跑进来的时候把药材都撒了呗。
    湛星河一言不发往外走,少女追着他“阿星,阿星……”追了一半又转头来叮嘱我,“你可千万别乱动了,我一会儿再过来看你。”完便专心追前面的湛星河。
    我隐隐约约听见少女叽叽喳喳问他
    “阿星,我留在灶台上的饭食你吃了吗?”
    “阿星,你怎么总是不话呀?”
    “阿星……”
    屋外莺飞草长,阳关的气息毫无保留地传来。我缓缓闭上眼睛,心地吐出一口气,尽量避免牵扯到太多肌肉。
    当日丹殊将椿杪遗体从苍梧抢走,后来苍梧山上一定又发生了什么,否则湛星河不会停留在这里,而不找他的“先生”。山鬼那时候受我之托寻找湛星河,现在看来,她还没有找到。
    这个少女我从来没见过,看来她也不认识我。也不知道她和她口中的“先生”是在哪里发现我,并把我带回来的。
    那时从昆山壁上剥离,我掉进黑暗里,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是如何回到人间的?
    除了镜面神,难道还有其他人在暗中帮助我?
    谜团一个接着一个,我从有意识的那一天开始,就在求问的路上挣扎。一切都蒙在层层迷雾中,我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一样毫无方向地乱撞。
    唉。做鬼有做鬼的苦楚,看来做人也有做人的艰辛。
    只希望我的这个“人”,能做得长久一些,安稳一些。至少,不要马上就死掉。
    活着真好。·k·s·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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