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奔了一里多路,拐向田间一条土路。梁兴继续紧跟,穿过一片村庄,又奔了近二里地,在田地林子间拐了几道,那两人忽然放慢了马速。梁兴猛然记起,楚澜在这里有一座小庄宅。楚澜好猎,常去东北面那片茂林里追兔射鹿,回来时,便在那庄宅里歇息。冷脸汉一伙人果然还是寻见了楚澜。
    梁兴曾来过这里一回,知道方向,便不再跟着那两人,从林子里绕路,斜穿过去,来到那庄宅附近。
    他躲到草丛里朝那院门望去,这时云雾散开,月光还算明亮。那院门两边各有几个黑影在动。他望了片刻,旁边路上响起马蹄声,冷脸汉两人到了。两人将马拴在不远处,徒步走了过来。门边那些黑影忙都迎了上去,一伙人围在一处,一阵低语,自然是在分派部署。
    梁兴忽有些不忍,楚澜虽会武功,身边自然也有护卫,但恐怕逃不过今晚。再想起楚澜处事虽机诈,但对自己,却只有恩义,并无丝毫亏欠,而且,这些恩义,始终未能回报。
    他正在犹豫,那伙人忽然散开,分作两帮,一帮守在前门,一帮沿着院墙朝后面轻步急奔而去,要动手了。这时,院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随即,叫嚷声连片响起,接着便是兵刃撞击声、厮斗呼喝声——另有一伙人已先抢进了院中,摩尼教徒?
    梁兴再躲不住,楚澜即便该死,也不能死在你们手里!
    他抄起扁担,奔了出去,院门前那伙人正忙着撞门、翻墙,只有一个僵直身影,提着把刀,立在院门前,冷脸汉。他听到响动,转头惊望过来。梁兴却无暇理会,楚澜卧房在后院,他绕过院墙拐角,发足疾奔。片刻间,便已超过前头那伙人,奔到后院位置,见墙边有棵树,高枝伸向墙头。他一把将扁担抛进墙内,纵身一跃,抓住一根低枝,用力一荡,向上翻跃,又抓住了那根高枝,再使力一挺,越过墙头,跳进了院中,就地一滚,旋即站起,摸到了那根扁担。转头一看,已有几个黑影冲到了这后院。
    那后院一排五间房舍,楚澜的卧房在正中间。那几人显然也已探明,他们疾步奔到那门前,其中一个用力一踹,将那房门踹开,几个人立即冲了进去。梁兴忙也飞赶过去。屋里传来女子惨叫声,楚澜的娘子。
    梁兴急奔进屋,里头没有灯,一片漆黑,只听见一阵扑打搏斗声,虽一片混乱,梁兴却立即辨出楚澜的惊唤声。他忙定睛细辨,借着窗纸微光,见床边几个黑影中间,不时现出一片白影,应该是楚澜穿的白汗衫。梁兴忙握紧扁担,走近床边,对准那几个黑影,接连急捣,四声怪叫,四个黑影相继跌倒。还有一个仍在急攻,梁兴又朝他后背使力一戳,那人也惨叫倒地。
    “梁兴?”楚澜惊望过来。
    “走!”梁兴低喝一声,转身忙要出去。
    “等等!”楚澜俯身朝床脚呼唤,“阿琰!”
    地上妇人呻吟了一声,楚澜忙将她扶了起来。梁兴过去一把扯下床帐,团了团,抓在手里,先走到门前,见再无他人,又回头催了一声。楚澜扶着妻子,忙跟了出来。那妻子受伤不轻,只勉强拖得动脚步。
    梁兴在前头引路,三人走到墙边,梁兴用力将那床帐撕成几条,绑作一条长绳,绳头递给楚澜:“拴到阿嫂腰上。”
    楚澜刚腾手接过,咚咚几声,几个黑影从墙头跳下。梁兴忙抓起扁担,在膝盖上用力一撅,折作两段,迅即将长绳另一头拴死在短的那截上。他牵着绳子,甩了两甩,用力一抛,那截扁担飞过墙头,卡到外头那棵树的枝杈间。他拽了两拽,卡牢实后,忙说:“你赶紧爬上去,再把阿嫂吊上去!”
    那几个黑影已经发觉他们,一起奔了过来。梁兴抓起另半截扁担,快步迎了上去。那几人都挥着钢刀,梁兴微一俯身,躲过劈面一刀,转腕一戳,将头一个人戳倒在地,顺势一拐,敲中第二人膝盖,那人惨叫跌倒。他又抬手横扫,击中第三人左脸,同时抬脚斜蹬,将那人蹬翻在地。第四个急忙舞刀,向他肩头砍来,他扭身避过,反手一捣,正捣中那人胁下。那人却只闷哼一声,旋即挥刀横砍过来。
    梁兴这才看清,他脸上纵横几道疤痕,是那疤脸汉。梁兴不由得一笑,你追了我一个月,今日叫你知道自家追的是谁。他用那半截扁担一隔,那刀砍中扁担,嵌在了里头。梁兴左臂趁势疾伸,一拳捶向他面门。疤脸汉急忙侧头,拳头仍击中他左颧。他又闷哼一声,用力抽回刀,又斜砍过来。梁兴闪身避过,右手一翻,扁担砸中他右臂,疤脸汉刀险些脱手,他左臂却拼力一拐,撞中梁兴肋骨,气力极大,梁兴不由得也痛叫一声,倒退了两步。疤脸汉见得了手,钢刀连挥,急攻过来。梁兴不敢再大意,一边用半截扁担遮挡,一边手脚齐施,不断寻机进攻。
    那疤脸汉又吃了一脚两拳,越发恼怒,嘶声吼叫,将那把刀舞得风中乱蓬一般。梁兴那半截扁担被连连砍中,终于再难抵挡锋刃,断得只剩半尺不到。梁兴用力一甩,掷向疤脸汉面门,趁疤脸汉躲闪之际,腾空飞脚,踢中他胸脯。疤脸汉一个趔趄,连退了几步,仰天倒在地上。
    梁兴并未赶过去,站在原地等他爬起。身后忽然一阵轻微响动,他忙要回头,后背却一阵刺痛,被利器刺中。他痛叫一声,忙要避开,后腰又挨了重重一脚,背上那利刃抽了出去,他也随之栽倒。
    他咬牙忍痛,忙要爬起,一个人走到他脸前。抬眼一看,月光下耸立一个僵直身影,冷脸汉??
    四、香气
    昨天晚上,胡小喜没有回城。
    他在北郊集市寻了家小客店,那房间又窄又潮,被褥更是臭得熏人,却要三十文钱,一碗寡汤素面十文,喂马草料又是十文。一晚便花去五十文钱,恨得他虽早早醒来,却仍缩在被窝里赖了许久,实在受不得那臭气,才爬了起来。他不肯再吃那寡面,牵了马到旁边一个茶摊上,要了碗粉羹,吃了两个饼,这才上马去查剩下那几处。
    头一处仍是个农舍,也是一对农家夫妇佃了银器章的田,这一向并没有人去过那里。第二处,是瓜田边一间空房,门只用根草绳拴着,他解开进去一看,里头并没有人,地上铺着烂草席,角上搭了个石头灶坑。地上满是灰尘,连脚印都没有。
    他又寻到第三处,是座小庄院,也隐在一片林子中,院门挂着锁。胡小喜仍旧翻墙爬了进去,里头有十来间房,他一间间查看,那些房里家具什物倒是齐整,却都空着,蒙了些灰。他查到正中间那堂屋,轻轻推开门,却见里头桌椅箱柜都擦得净亮,黑漆方桌上摆着茶盘,里头茶具也洗得莹亮。他走到桌边,揭开那茶壶瓷盖,里头水迹未干。他吓了一跳,忙盖了回去,侧耳细听,四周的确没有声响。
    他见堂屋两侧各有一扇门,便壮着胆子走到左边那间,推门一瞧,是间卧房,扑鼻一阵香气,里头虽有些昏暗,但床褥被枕都铺叠得极净整,床帐被面,都是上好罗缎。他扭头看到门边一根衣架上挂了条绿罗裙,便小心走过去,撩起裙摆闻了闻,心里猛地一颤,是阿翠身上那香气。他道不出来,却记得极清。他握着那裙角,心里说不出是怕,还是恋,只觉得呼吸都紧促起来。可再一想到自己被推下那暗室,放开手,快步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他又走到右边那间房,也是间卧房,里头陈设虽不似那边精贵,却也干净齐整。他见那床上竹枕边塞了个蓝绸小袋,伸手取了出来,是钱袋,里头沉甸甸恐怕有百十文钱。想到自己昨晚白花掉的钱,心里不由得动了动念,但想到正事,又塞了回去。
    看来阿翠这几天躲在这庄院里,不知此时去了哪里,也不知何时回来。他不敢久留,忙走出去,关好门,翻墙爬了出去。他蹲在墙角边,急急思忖,不知阿翠还回不回来,她自然不是独自一人,哪怕回来,见了我,自然不会再饶过。他顿时怕起来,忙绕到前面,骑了马,飞快离开了那片林子。
    到了大路上,看到往来的车马行人,他才略略松了口气,心里却在犹豫,不知该在这附近盯望,还是该回去报信。若在这里盯望,即便看到阿翠回来,也没有帮手,赶回去,又怕错过。正在犹豫,忽然瞧见不远处田里,有几个农人在锄田,他忙驱马穿过田埂,行到那田边,高声问:“我是开封府公差,你们这村中的保正在哪里?”其中一个老农指向远处村落的房舍。胡小喜见里头有个十来岁后生,便说:“我有要紧公务,你赶紧去唤保正来。”那后生有些胆小,忙点点头,丢下锄头,朝那村落跑去。
    胡小喜便下了马,在那田边等候,过了半晌,那后生引了一个中年绸衣男子疾步赶来。
    “你是这村中保正?我们到这边说话——”胡小喜将那男子引到旁边,避开那几个农人,才小声说,“那林子里有个庄院,是个朝廷重犯藏身之处。我将才去查看过,人不在里头。你赶紧寻几个人,躲在那林子里看着。记着,若有人来,莫要惊动。”
    “他们若逃了呢?”
    “只捉其中一个女子,年近二十,生了一对水杏大眼。”
    “好,我这就去找几个人。”那保正转身快步走了。
    胡小喜一边等,一边望着那林子入口。又是半晌,那保正带了五六个汉子赶了回来。胡小喜见那保正分派那几人时,甚是有条理,更加放了心。这才谢过那保正,上马往城里赶去。
    行了两里多路,他忽然想起还有第四处没查,正在这大路边往东几里处。阿翠那般机警,定然不会只在一处死躲。胡小喜便驱马转向那条田间窄路,照着张用所画地图,向东寻去。
    过了一条小河沟,又是一大片林子,林间有一条小道。胡小喜沿着那小道穿进了林子里。林中极静,只有鸟儿不时鸣叫,他的马蹄声异常震响。他只有让马行得慢些,弯弯拐拐,绕了许久,眼前忽然敞出大片田野来,不远处一丛柳荫,隐现一座小庄院。他沿着土路来到那庄院门前,一眼瞧见,那院门没锁。
    他吓得忙停住马,见旁边田头有株柿子树,便将马牵了过去,拴在树上,这才轻步走了过去。
    院子里极安静,听不到丝毫声响。他先从门缝朝里觑望,里头也是一排农舍,院子清扫过,堂屋门开着,却不见人影。门缝太窄,他尽力朝左右望,手扒着门扇略一使力,那门竟开了,害得他险些扑倒。他惊得魂几乎飞跑,忙站稳身子,急朝那院里扫视,半晌,并没人出来。
    他壮着胆,轻步走到那堂屋门前,见里头桌椅上并没有灰尘,还搁着一只茶壶、一只茶盏,盏里还有茶水。他站在门前,一动不敢动,但盯了半晌,都不闻人声,更不见人影。
    他越发害怕,正在犹豫,忽听到旁边的房门吱呀一声。他忙扭头望去,一个女子从那房间走了出来,姿势极怪异??
    五、钢锥
    庄清素原要给舞奴写篇祭文,却始终难落笔。
    她搁笔抬眼,闷闷望向窗外。院里种了一丛金镶玉竹,竹竿嫩黄,竹叶青翠,是十二年前她初来这芷风院时所种,那时她不到七岁。好在这院里的妈妈并非俗劣之辈,深知好女儿要从性情养起,头一天牵着她到这后院,那时窗前种的是一棵杏树,她最不爱吃杏,瞅着枝头缀满拇指大小的青杏,越发心酸。那妈妈察觉,柔声问她,不爱这杏树,那就移走它。你心上爱种什么树?她说,金镶玉竹。那妈妈果真当天便叫人挖走了那杏树,隔日便栽了这丛金镶玉竹。
    庄清素在家里时,从未有谁这般顺过她意,只为这金镶玉竹,她便十分感念那妈妈。不过,无论那妈妈如何爱惜,庄清素心里却始终明白,亲生的娘都能卖了你,何况这妓馆中的妈妈?因此,她始终淡然处之。就如这芷风院名,水边兰芷,有风则送香,无风则独幽。不迎,不拒,不争较,不当真,更不错用了情。
    好在那妈妈依她性情,只请教师教她诗文,成全了她这清净之愿。即便接客,也大多是文人士子。那些粗劣庸惫之徒,即便来,也大多扫兴而归,尤其得了诗奴名号后,这门庭便越加清静。
    她原以为能这般清静到老,也算从了志、遂了愿。可那天听到舞奴死讯,赶到乌燕阁,一眼瞅见崔旋手臂上那瘀痕,她才顿时醒来。这命数,与你是何等性情心志全然无干。有些人生来便能左右他人福祸,有些人则只能听受。自从六岁被卖后,她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再怕,舞奴死,花奴伤,琴奴失踪,却让她从心底里寒怕起来。
    她又寻出了那根银钗,牢牢插在了鬓边。那钗子是她十四岁那年,头一次见客前,背着妈妈,暗地里托了卖钗环的婆子,替她寻匠人特意打制。钗头是一簇银兰,钗尾则由精钢制成两根尖锥,极锐利,稍用些力,便能扎进心里。她不能叫任何人强辱。
    然而,那头一位客人竟是大词人周邦彦。那时周邦彦年纪已过五旬,早已是词家之冠。当今官家创置大晟府,按协声律、大兴雅乐,命周邦彦主掌,为大司乐。庄清素一向深爱周词精工蕴藉,周邦彦读了她几首诗,也赏赞不已。两人言谈投契,相见极欢,当即便认了父女。庄清素也由此声名远扬,那钗子自然也便摘了下来。
    这几年,她虽戴过几回,却都有幸避开凌辱,并未用到。接连见三奴惨遇,她不得不将那钗子重又插稳在头髻上,无人时,常拔下来反复演练。
    这会儿,心中忧烦,她不由得又伸手拔下那钗子,望着那精亮锥尖,正在出神。婢女忽然推门进来,小声说:“姐姐,大相公又来了。”
    “他算什么相公?你没说我不见人?”
    “他说,明日就启程回登州去了,只想见一面,不说话也可。”
    庄清素听到登州,心里忽一动:“你叫他进来吧。”
    半晌,那婢女引了一个男子走了进来,年过三十,身穿半旧素绢便服。庄清素一眼见到,心里顿时腾起一股火,见他竟隐隐显出些老气,又有些伤感。
    这男子是她亲兄长,名字虽叫庄威,却既不庄也不威,相反,肩背微缩,一副怕高怕贵、怕富怕强的小心模样。父母一直盼着他能举业,他却连府学也未能考进。正是为了让他再多攻读几年,父母才将庄清素和两个姐姐,先后卖给了人牙子。最终这哥哥也没能考中,只得做了个公吏。
    庄清素见这个哥哥手足无措站在门里,怯怯望过来,似乎想说什么,却动着嘴唇说不出话。婢女给他搬过一个绣墩,他怯怯坐下,不好一直瞅,便将头扭向窗外,半晌,才干笑一声:“你这里也种了金镶玉竹。家里院前的那两丛还茂盛,院后那一片却枯了许多。我原本打算今年开春挖过重栽,却不想来了京城??”
    “你来京城做什么?”
    “公干。”
    “什么公干?”
    “不好说的。”
    “有什么不好说?”
    “长官严令过,不许透露。”
    “你可在登州见过一个人?”
    “什么人?”
    “王伦。”
    她哥哥听了,神色顿时一变。
    庄清素也心里一紧,忙问:“你见过?”
    她哥哥低头不应,但看那神色,不但见了,而且干涉不浅。
    “你的公干和他相干?”
    “你莫再问了??”他哥哥脸有些涨红,眼里更是露出慌怕。
    “那人有关你妹妹的生死!我一个姐妹已经被他害死了!”庄清素不由得恼起来。
    “啊?为何?”
    “你不说,我哪里知道为何?你来京城究竟做什么?”
    “这??”
    “说!”
    “其实??其实??我也不清楚究竟在做什么??”
    “你——”庄清素再说不出话,不由得跺起脚来,眼泪也随之涌出。
    “妹妹,你莫哭。我说,不过,说出来你千万莫要传出去。”
    “说!”
    “王伦从登州往汴京走,一路东绕西绕,行了大半个月。他身后跟了个人。我们的差事便是不让后头那人追上他。”
    “后头那人是什么人?”
    “我也不清楚,也不敢问。只知那人生得极健壮,牛一般,耳朵却和王伦一般,穿了耳洞。”
    “这事是从哪天起的?”
    “二月二十三。那天半夜,王伦偷偷从驿馆出来,我们在附近等了一会儿,后头那人也跟了出来,我们便一直暗中尾随那人,怕他发觉,一路上不停换人。直到清明那天,王伦到了汴河边,上了一只客船,那人随后也跟了上去。我们的差事便了结了,再没跟??”
    第十章 疑处
    人命至重,天地之大德曰生,岂可如此!
    ——宋神宗?赵顼
    一、眼目
    赵不尤到家时,天色已暗。
    他进到院中,见温悦和瓣儿在厨房里忙。正要进去问话,赵不弃从堂屋里笑着走了出来:“赵大判官总算回来了!墨儿说哥哥一整天不见影儿,哥哥躲哪里去了?”
    瓣儿也端着一大盘蒸鲤鱼,笑着走出厨房:“是呢,哥哥你去哪里了?这才回来。这鱼已蒸了两道了,嫂嫂才说不等你了,你却回来了。”
    赵不尤只笑了笑,见温悦在厨房里探头望他,目光含嗔带疑,恐怕已猜出了几分。他点点头,自家去缸边舀了水,洗过脸。走进堂屋,见菜已摆好,他才将背袋挂到壁上,琥儿便高声唤着,跑来扑进他怀里,他一把抱起来,逗了两句,走到桌边坐下。
    墨儿过来小声说:“怨我不慎说漏了嘴,叫嫂嫂听见了。”
    “该怨我耳朵长才是——”温悦端了一盘熘鲜笋走了进来,脸上仍微含嗔色。
    赵不尤忙赔笑:“该怨我。”
    赵不弃笑起来:“该怨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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