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月姬喃喃自语,没有一丝曾与天子近身相处的荣幸和兴奋,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很难消化这个事实,也很相信如此荒唐的一切是真的,她甚至觉得温阮又在骗她——反正温阮的信誉在她那儿是破产了的。
    温阮偏头,想了想,说道:“盛姑娘,最简单的一个道理,当初三皇子倒台之后,太霄真人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甚至还有余力保下你,试想一下,这一切若非有陛下授意,谁敢在那等情况保你一个歌姬?于天子家而言,你盛月姬不过是一个命比草贱的妓罢了,生死只在他们一念间,当是天子,才能在那时保你性命。”
    “而文宗帝保你性命,并非出于对你的怜惜,仅仅是因为当初你的歌声给过他不少回忆,他能在你的歌尽后,见到心上人。”
    “害得你如今这么惨的人是我不假,你要找我报仇我随时恭候。但真正使你目空一切,的人却是文宗帝,没有他,你不会自大到轻视一切,最爱你的萧长天也不会被你亲手害死,你要找我报仇没关系,但还请搞清楚,你真正的仇人是谁。”
    盛月姬低喃:“长天……”
    温阮听着她轻唤这个名字,有些可悲,不该死的人都死了,最该死的文宗帝却还活得好好的。
    当真好没道理。
    她取了一把琴出来,递给盛月姬:“这是照着绮尾琴做的,可能不如萧长天的那张琴好,但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盛月姬抱着琴哭泣出声,只是那声音,当真难听。
    人在失去一切的时候,才会记起那个对自己最好的人是谁,盛月姬也不例外。
    盛月姬这个女人固然很讨厌,但她也真的只算个小怪,连boss都算不上,她的存在纯粹就是让温阮刷经验值用的。
    但这个刷经验的怪,她唯一真心爱过的人也只有萧长天,否则当时不会在看到萧长天给辞花写曲时,嫉妒成狂,彻底发疯。
    只是可惜她后来的报复用力过猛,直接逼死了萧长天,还死得那么惨烈。
    温阮记得自己去弄废盛月姬喉的那天,她眼底对萧长天之死的悲痛和后悔,那不是做假做出来的。
    温阮对她说:“我只要你再帮我唱一首歌,唱完之后,我告诉你萧长天葬于何处。”
    盛月姬答应了。
    于盛月姬那已荒芜得不存一物的生命里,还有什么是可以抓住的呢?
    只有回忆了。
    她的轻声哼唱结束,几声琴音也散开。
    二狗子趴在温阮腿上,抬爪托腮:“阮阮,我想小仙猫了。”
    温阮也抬头,这次她信了原女主是真的有光环的,因为她想起了阿九。
    她抬头看看皇后,皇后想起的,又会是谁呢?
    没等温阮问,文宗帝那边伸着手,枯瘦的手指弯曲着张在半空中:“月儿,月儿不要走,月儿!”
    文宗帝本就是死绷着的一丝理智和清明,被温阮这一出彻底搞崩了。
    他跌跌撞撞地喊着“月儿”,冲温阮扑了过来。
    温阮连忙起身躲开。
    “你敢躲!”文宗帝暴喝一声,面色狰狞癫狂,抬袖高喊:“来人啊,给孤将这干乱臣贼子拿下!”
    温阮扬眉一笑。
    老鼠吃大象,吃成了。
    从古自今人们干什么重大的事儿前,总喜欢算个吉时。
    婚丧嫁娶,乔迁新居就不说了,吉时讨彩处处讲究,若是误了吉时那可是大不利。更有甚者,连出远门的日子,也要翻翻老黄历,来个掐指一算。
    宫变,也不例外。
    吉时已到,宫变伊始。
    本来,文宗帝应该再等等的,等到京中守备给他通个信儿,等到他确定了宫外的消息,再发动这场急变,不出意外,这个消息应该是右相给他。
    但此刻他疯了,没了理智,失了清明,也等不及了。
    宫中一动,宫门便大破,蓝绻率人杀入宫中。
    他率的这些人怎么说呢,正正经经地私兵,搁律例里足够砍十次脑袋了。
    宫内血光四溅,染红了白雪。
    宫外右相持圣上手谕,接管了京中守备军,调令京兆尹,护卫王都,诛杀贼人。
    温西陵护着晋亲王和画嵬上了马车,驾车急驰,冲出城外。
    辞花帮尽快关紧了回春阁的门窗,带着落落和于悦藏身在铺子上面的阁楼,他的手牢牢地扣在落落的肩上。
    温北川在被关的暗房里,喝了一口茶。
    温仲德张手将温阮和皇后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癫狂若疯的文宗帝。
    疯了的文宗帝只是心神崩溃,脑海里依旧知道要杀了温家的人,要杀了眼前的人,这样的“知道”让他的行动目标格外明确,一切以杀死温家为最终目的。
    鲜血飞洒于半空,那些蜿蜒出各种形状的血迹像极了画嵬随手泼墨画出的山水画,白雪就是宣纸。
    温阮看着血洒在窗格上,落在台阶处,还溅在裙摆间,一簇一簇地盛开出死亡的美丽和残忍。
    本是肃穆安静的皇宫仿佛是在一瞬之间变得喧哗不休,吵闹嘈杂,兵器相撞声,凄惨哀嚎声,还有“护驾”和“杀啊”的声音来回交替,不绝于耳。
    皇后左手紧紧地握着温阮,右手拉着女官,往后退去。
    被保护住了的文宗帝身上不知何时着了盔甲,与温家真正的兵戎相见,他提着剑,指向温仲德:“受死!”
    温仲德的眼中怪异地透出一丝释然。
    终于啊,他能放下了,金石不可摧的多年情义,是他毁约在先,自己终于能放下了。
    早该放下的啊。
    手无寸铁的温阮他们,被困于御书房中,拦在他们身前的是蓝绻所带的人。
    人不多,应该撑不了太久。
    而且文宗帝看到蓝绻的时候,也没有太多惊异,就像早就知道蓝绻已然投靠了温家一般——一如他以前,总是什么都知道,总是有后手。
    一把刀猝不及防地向温阮飞来时,大哥身边的那个下人司思凭空而现,拱手道:“姑娘受惊了!”
    温阮急忙问:“我哥呢?”
    “大公子无恙,姑娘放心。”
    温阮稍微定了些心,透过窗子望向宫门处。
    不论是她还是她父亲,他们已经做完了京中所有要做的一切,现在,她只能等阿九了。
    就像文宗帝也在等纪知遥一样。
    一列旗,自宫门处展扬着进来。
    猎猎作响。
    第136章
    旗上还沾着血。
    整齐的马蹄踏过宫砖的声音沉闷如雷响, 每一下都似踩在人心尖尖上, 踩得他们的灵魂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战栗。
    那是纪知遥的铁骑。
    传闻中, 这是一只战无不胜, 攻无不克的铁骑,屡立奇功,如同尖刀,可以撕裂一切固若金汤的防护,也可以斩敌将首级于乱军之中。
    他们是纪知遥的精锐, 是他的亲兵, 是哪怕纪知遥被夺去了兵权, 革去了爵位, 也不会再忠于二主的死士之军。
    那铁血杀戮里磨炼出来的寒慑煞气, 足以将普通人震慑得心神俱骇, 不敢靠近。
    文宗帝欣喜若狂, 高喊着:“你看到了吗?温仲德!你看啊,那是纪知遥的军旗!他带兵回来了, 你输了!”
    温仲德紧了下牙关。
    大军杀到, 外面的惨烈交锋之声更为响亮。
    御书房里,文宗帝向温阮伸出了手:“月儿, 过来, 孤保护你, 不怕。”
    温阮翻白眼,想打破文宗帝脑壳。
    忽然一道黑影急掠进来,抱着温阮飞出了房中。
    “阮阮!”皇后急呼一声。
    “无妨。”温仲德拦住皇后, 放下心来。
    殷九野抱着温阮掠出御书房,将她放在高高的宫墙上坐好,捏了一下她的脸:“吓着没?”
    “你再来晚一点,就赶得上替我收尸了呢。”温阮微笑,她也想打破殷九野脑壳。
    能没吓着吗!这问题还用问吗!
    宫变诶大哥!
    殷九野听着发笑:“来晚了,不是故意的。”
    他撕了温阮袖上一段衣料,又举过自己的枪尖:“帮我系上,当缨子。”
    温阮看了他一眼,握着布条系在他枪尖上,问:“你说服安陵君了吗?”
    “我准备等会儿找个机会干掉他。”
    “……”
    “等我。”
    殷九野拿掉脸上的面具放进温阮手里,又俯身吻过她的眼睛,“看着我,你看着我我就不会发疯,温阮,看着我。”
    温阮知道,阿九这个人一旦杀心起,那是真的六亲不认,她略微地,有那么一丝担心。
    所以她拉住殷九野,伸着脖子凑过去,亲了一下他微有些凉的唇瓣:“此事过了,我就嫁给你。”
    殷九野眼中漾开温柔,驱散了这朔风大雪的寒意,“好。”
    那天的宫中雪与血交融,洁净的新雪来不及覆盖污渍满满的痕迹,绽放在宫墙上的血枝摇曳多姿,红梅从未红得像那日般妖冶过,倒下的尸体横七竖八,像极了褪去了叶子枯死的树枝。
    温阮坐在高高的墙头上,怀里抱着二狗子,沉默而安静地看着下面的混乱。
    忽然她觉得这一切都挺搞笑的。
    不论其他人是图谋着什么,皇位也好,权力也好,谁能想得到,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最初原因,不过是……完成一个攻略任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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