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老夫人揽了揽她的肩,“到底,你还是有福气的,有那么好的师哥。”
    李之澄则道:“是阿冲有福气。”观潮所做一切,固然是为了她和南哥儿,但若没有阿冲,他是否出手,便要两说了。
    原老夫人笑得欣慰。之澄,是很通透的人。
    马车临近府门,李之澄辞了老夫人,带着南哥儿下了马车——原冲的人手在等。
    上了另一辆马车,路上,李之澄问南哥儿:“喜欢原冲么?”
    南哥儿漂亮的大眼睛忽闪两下,“喜欢。其实,应该更喜欢孟伯父,但是……”
    不管如何聪明、早慧,在这个年龄,表达心绪的言辞也有限。李之澄耐心地等着。
    “但是,就是最喜欢他。”南哥儿说。
    “觉得他更亲?”
    “嗯!”
    李之澄心里酸酸的,“那么,有没有想过,该叫他什么?”
    “不知道呀。不准叫伯父、叔父、舅舅……”南哥儿很犯愁地挠了挠头,“那还能叫什么呀?”
    “你最想要的那个人,是谁?”
    南哥儿认真地思考着,忽然仰起脸,看着她,“爹爹?”
    不知为何,李之澄险些落泪,“对。是娘亲不好,带着你,和他失散许久。如今重逢,他怕你怪他这么久才找到我们,就一直忍着,只让你唤他名字。”
    “是真的吗?”南哥儿站起来,小脚丫踩在她腿上,认认真真地看住她。
    “是真的。”
    “哦。”
    李之澄对他这反应有点儿懵,“你这样,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
    “喜欢啊。”南哥儿说,“娘亲,你怎么这才告诉我呀?”
    “嗯?”
    “他总是很伤心,像伤心的大猫。”南哥儿有些郁闷,“因为我不喊他爹爹吗?”
    李之澄心酸难忍,垂了眼睑。
    “孟伯父有时也伤心,我知道。他……嗯……是爹爹的哥哥吗?”
    “是。”李之澄语声有点儿哽咽了。
    “哦。”南哥儿勾住她颈子,“见到爹爹,可以喊他爹爹了吗?”
    李之澄紧紧地抱住儿子,“可以,可以的。”她不知道,是南哥儿早慧,还是所有三岁的孩童都如此,似善解人意的精灵。
    “那,我们不会,和爹爹分开了吧?”
    “……”李之澄沉默片刻,语气轻而坚定,“不会了,我们,再不会分开。”
    再不会了。起码,她不会了。
    是生是死,她要和他在一起。
    不,不会死。
    怎么舍得与孩子离散,怎么舍得与那些只给予她宽容理解的人离散。
    舍不得的。
    回到什刹海的别院,母子两个洗漱更衣之后,原冲便回来了。
    南哥儿颠儿颠儿地跑到他跟前,随后,一双小手绞在一起,看着他,神色竟有点儿拧巴。
    “混小子,怎么了?”原冲俯身,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瓜。
    “嗯……”南哥儿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然后,轻声唤道,“爹、爹。”
    原冲动容,一时间却因巨大的惊喜懵住了。他望向之澄。
    李之澄对他一笑。
    “乖儿子。”原冲把南哥儿抱起来,用力地亲了亲他的小脸儿,“怎么会有你这么聪明的小人儿?”
    南哥儿抿着嘴笑,然后,小手摸了摸他的脸,“以后,不要伤心啦。”
    “嗯!”原冲眼睛有些酸涩,“有你,我每日高兴还来不及。”
    .
    晚间,孟观潮留在梧桐书斋的后罩房,梳理太后、宁王、李之澄相关的信息。
    常洛是妻奴不假,办事细致入微也是实情:与三个人相关的所有人,都附上画像;与三个人相关的所有已知的生平,都清晰有序地列出。
    他将画像、各色人等的生平逐一张贴在雪白的墙壁上,来回踱步期间,反复参详。
    太后慕容昕,十五入宫,十六诞下皇帝萧寒。
    诸王争储的年月,宁王能力不济,却也因此得福:先帝看准他成不了气候,便没从重惩戒。
    而宁王与李之澄之间,是有些渊源的:早在李之澄十四岁的时候,宁王便通过其母妃再三求娶,李大学士再三婉拒。
    婚事自然是没成。
    宁王因爱生恨,要挟李之澄?
    不,不是。
    如果是那么简单的事,之澄早就告诉老五了,哪里会有长达四年的分离,又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苦楚、绝望。
    但是,也不能说与儿女情长无关。
    有些人,对女子心动了、求而不得之后,仍会留意她的大事小情,知晓她的软肋,不论心里是否放下,会在权衡轻重之后,加以利用。
    之澄的软肋是老五。
    她当初誊录的两份东西里面,是否有指摘老五在官场上行差踏错之处?——最起码,老五去金陵,确然有徇私之处。只是先帝信任,他亦信任,从没当回事。
    再就是,她誊录的东西里面,应该也有涉及她父亲的内容。不需想,必然是能够将李景和归之于乱臣贼子的罪名。
    之澄最在意的,除了南哥儿,不过就是这两个人。
    那么,太后在这件事情中,又能做什么?
    什么都不能做——宁王求娶之澄的时候,在她入宫前后,她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别的事。
    但是……也不能这么想。
    整件事,就不是能用常理推断的。
    换了别的事,只凭着眼前这些画像、记录,他已经能斟酌出原委。这次却是不能够了。
    谨言在门外道:“四夫人来了。”
    孟观潮扬了扬眉,笑,“快请进来。”
    片刻后,徐幼微亲手拎着一个不小的食盒走进来。
    他走过去,亲了亲她面颊,“傻小猫,该睡的时候,却怎么四处乱跑?”
    “记挂着你。”徐幼微笑盈盈地推开他,将食盒放到西侧的四方桌上,逐一取出六色小菜、养胃的羹汤、一碗白饭。
    孟观潮落座,“晚膳没吃几口,这算是雪中送炭了。”
    “我要不送来,你才不会觉着饿。”徐幼微嗔怪地睇着他,“你最烦人了,总叫人将养好身子骨,却不会照顾自己。”
    孟观潮笑微微的。
    徐幼微把一双竹筷送到他手里,很自然的,亲了亲他面颊。
    孟观潮笑眉笑眼的,指了指墙壁上那些东西,“你也看看。我只有猜测,没有定论。这一阵,只是让手下监视起了太后、宁王,他们一切如常。不用你做什么,但该心里有数。”
    徐幼微嗯了一声,转去仔细看那些东西,之后,她问道:“太后、宁王每日的行程,锦衣卫可有记录在册?”
    “有。”孟观潮指了指案头一叠卷宗。
    徐幼微转去查看卷宗,许久,找出一些规律,抬眼望向他:“先帝辞世前两年起,太后每个月都去护国寺上香,偶尔,宁王随行。
    “先帝辞世之后,太后不再去护国寺上香,可是,宁王修道炼丹都要疯魔了,还是守着规矩,给太后请安。
    “太后今年痴迷的星象,也是宁王曾痴迷过的。”
    孟观潮已经吃完饭,正在品茶,听她说了这一番话,望向她的目光,含着欣赏。
    不等他说话,她已道:“你应该已经发现了。”
    孟观潮一本正经地道:“没。你所说的这些,也是一个查寻的方向。”
    “少给我脸上贴金,”徐幼微无奈地笑,“这事情,你到底是如何应对的?”
    “我能怎么应对。”孟观潮笑道,“突然而至的一个迷案,参与其中的,都不能拎到面前讯问,只好另辟蹊径,找个人帮我。”
    “谁啊?”徐幼微好奇,走到他身侧。
    “事关皇室中人,我就算查清原委,也没必要在明面上出手整治。何苦落那个骂名。”
    “那么……”徐幼微脑筋转得飞快,片刻后,双眼一亮,“借刀杀人?靖王快回来了么?”
    “聪明。靖王嚷着要喝老五、之澄的喜酒,皇上已经准奏。”孟观潮笑道,“惹得起祸,就得补偿我。不然,让他回来做什么?有朗坤、罗世元在西北拘着他,能把他活活闷死。”
    “你啊,最坏了。”徐幼微笑着,俯身揽住他,“这样说来,家里剩下的两个祸害,也要借靖王之手除掉?”
    “对。”孟观潮侧转脸,蹭了蹭她的面颊,“靖王其实很有意思,毒得很,但不下作。我年少时,与他有点儿交情。没法子,先帝跟他八字不合似的。在我看,那皇位,给他才是明智之举。但那样的话,太后和皇上就活不成了。”
    这种话,只有他能说,而他也只能与妻子说。
    徐幼微回想着靖王的样子。
    靖王比孟观潮大两岁,是高大俊朗的男子,在京城的时候,哪家有宴请,都会赴宴。
    不同于孟观潮的洁身自好,他一向妻妾成群,只要有美人愿意跟随,他就收揽到身边。很是放纵,却始终没有子嗣。心思倒也不难猜:自己始终祸福难料,添了孩子,兴许就要被自己连累。
    前世,孟观潮始终留着他,由着他往返封地、帝京之间。
    孟观潮病故之后,他亦跟随皇帝扶棺而行,痛哭不已。而他,又明明是最恨太傅的人。
    最终出手收拾他的,是原冲——算是这样吧,靖王并没让原冲出手,说我了解孟老四,他不在了,我反倒活不成了。你走吧,看在老四的情面上,我不会让你落下弑杀帝王手足的罪名,留下鹤顶红,过一两日,派人来收尸。
    是那么说的,也真那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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