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行将练习册交给他,正拔腿要走,突然又说:“等衣服烘干了,我让阿姨给你送回来。”
    陈荏一怔,问:“你不给我带来?”
    林雁行尽量显得不动声色:“我在学校顶多再呆十分钟就得走。落了这么长时间的课,就算坐喷气式也追不上你们,所以只能一个人复习,家里已经给我安排好了老师,呆会儿我就得过去。”
    陈荏颔首:“也对……”
    他别过脸,不舍与忧悒从眼睛里散出来,可转瞬消失,反倒笑了笑:“那咱俩就高考之后见了?”
    林雁行也勉强一笑:“嗯。”
    陈荏问:“还是去老师家里复习吗?”
    林雁行说:“不是,在我爷爷家,我写个地址给你,你有空探视去。可明天起他们就不让我用手机了,所以你到了老爷子家门口得用力拍那大铁门,喊我名字,会有人出来开门的。”
    陈荏连忙摇手说算了,咱俩还是高考后见吧,你好好复习,别辜负老爷子。
    他越过林雁行要走,后者没忍住,伸手拽住他胳膊。
    林雁行抬起那双天空般澄净的眸子:“这两个多月我会拼了命地复习,你也加油,我等你的好消息,到时候你在t大,我在z学院,咱俩每个礼拜都能见上面。”
    陈荏心里好一阵乱,良久方说:“考试还没考呢,你就给安排好啦?”
    林雁行执拗地说:“咱俩走着瞧!”
    陈荏将手臂从他的那里挣出来,匆匆点个头就往高三5班走去。
    他承认自己此刻在躲避对方,再聊下去,他不但会更婆婆妈妈,而且会透露最深藏的情绪。
    他喜欢林雁行,惦记他,关心他,可他们的路不一样,关键时刻不能互相影响。
    好在只剩不到三个月了,如果身不能至,那就精神上在一起。
    陈荏心神恍惚地错过了5班的教室,直到被5班的学习委员喊住。
    学习委员问:“一班长,你跑这儿来干嘛?”
    陈荏“呃”了一声,将手中的练习册交给他。
    学习委员接过练习册放窗台上,凑到他耳边说:“一班长,受管老师教诲,这回我的目标也是t大,咱们一起加油啊!”
    陈荏望着对方那双热切的眼睛,点了点头。
    他还在想着林雁行。
    t大应该离z学院不远。
    林雁行不是那种特冒进、喜欢夸夸其谈的人,他若不是十拿九稳,不会轻易把“z学院”的名字说出口。
    陈荏发誓就算考不上t大,也得考到z学院周边去,他得看好林雁行,防止他被狐狸精拐跑了。
    与此同时的高三宿舍,林雁行躺在陈荏床上,将陈荏的大棉袄蒙在脸上变态似的闻,鼻尖全是那人的香味儿。
    ——风油精、花露水、薄荷油、青草膏等等提神醒脑用品的混合气味,可不是香么?
    林雁行心疼,轻声骂道:“擦这么多醒脑膏,你这一天到晚的到底睡不睡觉啊?”
    陈荏床头挂着几件衣物,但他所谓的脏衣服其实根本不脏,因为他略有洁癖,换什么都比别人勤。
    林雁行替他收拾,又拆下床单被罩枕头套,一股脑儿全抱上。家里保姆李阿姨的手脚相当快,现在送去让她洗,晚自习结束前就能全烘干了送回来。
    但林雁行还舍不得走,搂着那堆东西再次倒在床上,哼哼唧唧,滚来滚去。
    他知道自己个儿疯,但愿有谁能给他写个专治相思的圣惠方子,不用除根,治标就行,好让他熬过这想见见不着的日子。
    第84章 明姐
    整个三月都阴雨连绵。
    但对于高三生来说,哪天放晴哪天下雨并不重要,他们的世界已经被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圈住了。
    只有陈荏还关心天气,因为他要趁着宝贵的休息日——周日下午——洗衣服,如果那天天公不作美,他就得再忍受一周。
    多亏林雁行返校那天把他宿舍的脏衣服、脏床单被套全带走了,当晚便由林家的保姆李阿姨洗净烘干了送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那天过后,林雁行在他家老爷子那儿封闭式补习功课,直到高考前都不在家住,便拜托李阿姨关照陈荏。
    李阿姨二话不说应下来,洗衣送饭,乐此不疲。
    陈荏一生没得到过什么母爱,却在李阿姨这里狠狠感受了一把,分外窝心。
    他和林雁行无奈地断了日常联系,后者的手机被没收了,电脑也没得碰,只每个礼拜六被允许摸电话。
    于是周六晚上,陈荏上完晚自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陪林雁行煲电话粥,经常絮叨到睡着为止。
    林雁行事无巨细地向他报告,每天早上六点钟就被老爷子从被窝里拽起来,逼着去附近公园跑步;
    跑回来冲澡,一边冲一边听见老太太在外边打门,说林雁行你个懒货,蹲马桶蹲这么久,你还像不像个高考生?
    匆匆吃完早饭,数学老师就来了,带着成吨的练习题,没一道会做的。
    一上午做题做得头晕眼花,午饭都吃不下去,饭后还得被押着午睡。
    他高中三年什么时候睡过午觉啊?都在球场上飞跑呢,但在老爷子这里不行,得遵守夕阳红时间,从十二点半睡到一点。
    一点钟起来继续学习。
    好容易熬到晚饭后,总能放松了吧?刚在院子里打了一会儿球,就被老爷子摁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
    他反抗说我是理科生,不考政治,老爷子说我管你丫考什么,让你丫看,你就得看!
    看完新闻联播继续看书去,到十点一刻准时结束,十点四十五必须上床睡觉,超过时间又得挨老太太的骂:
    林雁行你白天精神萎靡,晚上倒是两眼放绿光,你还像不像个高考生?
    ……
    林雁行烦恼地告诉陈荏:“所以这大周六的,我还得蒙着被子给你打电话,以防他们听见。”
    陈荏又好笑又可怜,心想林大公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束缚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林雁行问他:“你怎么样?”
    陈荏说:“我没新鲜事。”
    和所有考生一样,他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除了复习还是复习。
    林雁行忽然说:“对了,还有一事儿。”
    陈荏等他说话,没想他停了半晌不说,陈荏以为电话断了,将手机贴脸细听,只闻轻微的悉索声,便问:“你在干嘛?”
    林雁行在吻他,隔着手机,隔着电磁波,隔着初春细雨如绵如酒的夜空。
    林雁行去过好几次西藏,听过许多雪山下古老的歌谣。
    那些男人和女人唱到:
    你跟我来,我给你水喝,
    你再看看,那是从我心里挤出来的奶……
    林雁行愿意把心里所有的奶挤出来给对方,自己茹毛饮血,因为他爱他,他活该。
    “前些天忘记当面跟你说了,”林雁行低沉地说,“生日快乐。”
    陈荏怔住,他再一次把自己生日忽略了。
    “……我生日过去了?”他问。
    “今天已经三月二十几号了,傻瓜。”林雁行的嗓音里带着笑。
    “我真不记得。”陈荏讷讷。
    “我替你记着呢。”林雁行说,“你十八了。”
    十八岁,真是个为所欲为的年纪,可以不计后果,可以冒犯唐突,可以疯,可以坦诚地,沦陷地,不顾一切地爱一个人。
    但高考太大太重了,沉沉地压着,让人坦诚不起来。
    林雁行故意不痛不痒地说:“你能考驾照了。”
    陈荏轻声道:“嗯,快十一点四十了……挂了。”
    林雁行说:“挂。”
    可他们谁都没挂,都在等着对方,听筒里细微的沙沙声意味绵长。
    林雁行问:“怎么了?”
    陈荏按下了红色停止通话键。
    他抱着膝盖松懒地坐着,半阖双眼,四周围漆黑而安静。
    这是前往楼顶的检修通道,平常几乎没有人来,于是成了他和林雁行深夜通话的场所。
    熄灯时间早已经过了,但他知道舍友们都没睡,有的打着手电在被窝里背单词,有的仍在应急灯的照耀下伏案疾书。
    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时间真正成了金粒,从指缝落下来,弹跳四散着来不及捡拾。
    所有人都舍不得时间,但又盼望着它早些逝去,因为这种日子实在是难熬,没有停歇,没有变化,没有快乐……对陈荏而言,没有林雁行。
    死水一样浓稠的日子。
    陈荏记得以前看过一本书,叫做《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他不要姑娘,只要林雁行。
    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思念林雁行,难以言喻的疼与爱像翅膀一样从体内伸展出来,包裹着他瘦削又优美的脊背。
    思念是英语单词里的每一个重音,是落在纸上运算符号,是公式里不容置疑的判断,是背不完的古文和诗词……
    几回魂梦与君同?
    犹恐相逢是梦中。
    想你了,我真想你了,你带我走吧。
    “给我一个林雁行……”他轻轻地说,“还有两个月,快了。”
    ————
    四月上旬一模,五月上旬二模。
    两次模拟考试陈荏的成绩都稳定在年级前五,如果高考发挥正常,填志愿时不出现失误,他必定能进985大学,而且是拔尖儿的那种,但t大不敢打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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