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摇头:“汪公公是下宫阶时跌倒,磕着的却是后脑,您说奇怪不奇怪?”
    许藏锋略微变色。
    “此等隔空打穴的功夫,没练到家是使不出来的,张大人武艺高强,想必清楚得很。”王彦道。
    张廉:“那就是杜古砚了。”
    “不可能。”
    几人朝王彦看去,就听他道:“杜古砚从前日起,就没在宫里。”
    张廉嗤笑:“空口白言罢了,有谁能作证?”
    “我能作证,”沉默许久的司徒晋突然开口道,“从前日到今早,杜古砚一直待在刑部暗室,由孤的人亲自看管,没有踏出半步。”
    张廉眼睛一眯,在他们二人之间看了一个来回,又朝那杜古砚看了一眼,仰头一笑:“原来如此,这个局根本不是为了抓杜古砚,而是为我设下的。王彦,你可知道你如今在做什么?”
    刘明远道:“他知道得很,用不着你多话。“
    张廉神色一冷:“刘明远,你好大的胆子,不过一条走狗罢了,敢在我跟前乱叫?”
    刘明远勃然大怒,给许藏锋扫了一眼,才勉强忍住。
    王彦走到正中,与张廉相对:“大人说得不错,这个局就是特意为你设下的,今日这个瓮中捉鳖的情形,三天以前就已经发生过,当日抓到杜古砚以后,我便与他,还有喜腊公主,做了个小小的交易。”
    许藏锋听得眸光涌动,这就是今日这局的奇怪之处。
    暂不提王彦能不能担得起局败的后果,就算是真要瓮中捉鳖,又何须他们这么多人在殿中守着,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原来他是跟杜古砚、喜腊公主相互窜通。
    张廉负手在后,淡定自若:“我武功不错,那又如何?总不能因为我出手救了你,就指认我是杀人凶手。”
    “只要能让太子殿下和许指挥使看到你的身手,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得多了,”王彦道,“再者,我从未说过,近日来死的这些宫女是你杀的。”
    张廉看向他,目光森冷。
    王彦:“这些宫女的确是杜古砚下的手,也是他,想要我们重查当年德妃娘娘的案子,不如张大人自己问问他,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张廉与杜古砚四目相接,并未言语,随后就看到杜古砚抬起手往自己耳后摸去。
    那张冷漠无波的脸忽而起皱,抖动成一张薄薄的面皮,从他脸上落下。
    那是一张人皮面具,在底下的,才是杜古砚的真容。
    张廉当场色变。
    许藏锋、刘明远等人也颇为惊异。
    杜古砚的真容极美,苍白如纸一般的肌肤,深潭似的双眸,比女子还要绝色。
    王彦道:“这张脸,张大人不熟么?”
    张廉死死地盯着杜古砚,没有说话。
    刘明远心底惊疑,杜古砚原本生得惊为天人,却分明是大越人的长相,偏偏要将自己易容出两三分西胡人的模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汪公公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知道当年的事,那件已经没什么人记得的小事,”王彦向张廉走近,“一个宫女,在御花园被一个男子强迫后,逃回了长华宫。传闻一出,先帝派人给长华宫的宫女验身,却没有发现有谁失身,那是因为……那个小宫女不是别人,就是盛宠至极的四妃之首——德妃娘娘。”
    张廉脸上一丝神色也无,只漠然地看着他:“王大人倒是很会编故事,不去说书可惜了。”
    “事实的真相,远比书上写的更好听,”王彦道,“那个男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大越朝一品首辅、张氏的当家——张大人你了。”
    张廉哼笑了一声,面露轻蔑。
    殿内静极,呼吸可闻。
    “张大人是不是以为,德妃娘娘早已身故,先帝也已不在,就连唯一知道些的汪公公也已经给你害死,就没有后顾之忧了?”王彦道,“站在你面前的杜古砚,就是最好的证据。”
    张廉瞳仁一缩:“你什么意思?”
    “德妃娘娘此生怀过三胎,头胎是晋王,第二胎是女孩,出生即夭折,第三胎还未来得及诞下,就不幸一尸两命。”
    刘明远惊愕:“难道杜古砚是……”
    “不错,杜古砚就是德妃娘娘的第三个孩子,当年的大火并没有把他烧死。”
    张廉两颊抽动,仿佛不可抑制,却仍紧抿着唇没有开口。
    杜古砚冷不丁道:“张大人,你知不知道当初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是我娘亲将自己裹在重重锦被里护着我不被烧伤,她不是给烧死的,她是被活活闷死的,没有想到,她已经死了,我在她肚子里竟还活了下来,是不是很稀奇?”
    他看似平静,眼底却蕴藏着深深的恨意。
    张廉面容铁青:“小畜生!”又转头看向王彦道:“这个西胡人,满口胡言乱语,屠戮后宫,你以为皇上会信他的话不成?”
    王彦:“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张廉:“你以为我会被你骗么?”
    王彦一笑:“光看杜古砚这张脸就知道他是德妃娘娘所生,皇上也是见过德妃娘娘真容的,至于要想知道他的生父是谁,那就更好办了。张大人若是自诩清白,想必也不会害怕滴血认亲罢?”
    张廉沉着脸,忽而勾唇一笑:“你以为我会这样让你牵着鼻子走?”话音一落,他飞身而起,一掌朝杜古砚劈去。
    杜古砚侧身闪避,却不防张廉忽然出腿,给他一脚踹在膝盖,闷哼一声倒落在地。
    张廉抡起拳头,往他脑袋上砸去,杜古砚立时拔剑相挡,谁知张廉拳力极大,竟将软剑生生震断。
    就在此时,一只枯瘦细白的手横空而出,握在张廉的手臂上,将他拉拽而起。
    这只手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许藏锋。
    刘明远目瞪口呆,刚刚还坐在轮椅上的许指挥使,眨眼间竟……
    他回过神来,忙拔刀相助。
    须臾,杜古砚亦从地上爬起,举剑刺向张廉。
    殿内三人缠斗,袍影纷飞,狂风大作。
    张廉一脚踹在刘明远胸口,将人踢飞。随后他扭身探手,直冲杜古砚的脖颈去。杜古砚眸光一闪,脚下一提,往他下盘扫去。
    张廉堪堪闪避,旁边许藏锋亦出拳相向,左胸猝不及防受了一下,轻哼一声,弹身飞远,在殿首落下。
    杜古砚和许藏锋正欲上前,给王彦出声拦住。、
    张廉的嘴角露出一丝血痕,直挺挺地站起来,看向底下诸人,冷冷道:“王彦,你们以多欺少,恐怕是胜之不武罢。”
    “大人连亲生儿子都能痛下杀手,冷血如斯,倒还要我们和你讲道义?”
    张廉抹去嘴角的鲜红,冷笑道:“什么亲生儿子,我没有这种儿子!说起来,刚刚你的话分明还没说完,怎么不说说德妃生的第二胎呢?”
    王彦目光一闪,没有吭声。
    张廉道:“你不敢了?”
    “张大人想听下官说什么?”王彦缓缓抬眸望向他,清润的眸子浮现出冷意,如冰崖料峭,“德妃娘娘的第二胎,是个女孩,那个女孩也根本没有夭折,她就是语嫣的娘亲。”
    张廉没料到他会直接说出来,脸色微微一变。
    王彦继而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比起张大人找人设计自己的亲生女儿,再将其生生逼死的行径,语嫣的身世根本不值得一提。”
    旁边几人面色变幻,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见耳闻。
    王彦逼近张廉,声音不高,却清晰可闻:“恐怕是语嫣的娘亲知道了什么,张大人为了自己和张氏,才逼不得已……”
    “你住口!”张廉突然暴怒,杀机毕现。
    刘明远脚步一动,便要上前,给司徒晋抬手一拦,只有咬牙忍住。
    “所以你不让语嫣和张老夫人碰面,”王彦淡淡睨着他,“语嫣和她娘亲生得很像,不过巧的是,和杜古砚不同,她们母女俩与德妃娘娘生得不太像,语嫣的娘亲还全不似先德妃,偏偏语嫣生了一双眼睛,像极了德妃娘娘。张老夫人当年是见过德妃娘娘的,还不止一回,你是怕她看到语嫣以后……会发觉你做的那些恶事。”
    殿内久久没有动响,其余几人都给震住,无法出声。
    张廉像一尊雕塑,立在殿首,漠然地看着王彦。
    过许久,他道:“王彦,你还是小看了我……枉你自作聪明,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没察觉自己的妻子已中了剧毒,病入膏肓。”
    司徒晋倏然变色。
    王彦不声不响地看着张廉,没有动作。
    张廉道:“是她不听我的话,非要嫁给你,既如此,就休怪我无情。”
    他淡淡一笑:“我给她下毒,就是为了防范今日……你若想要我给她解毒,就把她带过来给我当人质,我走以后,不仅会放她回来,还会给她解毒。”
    第127章 希冀...
    一时无人说话。
    下毒一事,换了旁人,倒有可能是在虚张声势地恐吓,可若是张廉,就极有可能是真的。
    这种凝滞,正是张廉想要看到的。
    就算是设下天罗地网,也不敌,他手里这一张王牌。
    毕竟,这些人当中,对语嫣格外在意的,不止王彦一个。
    他眼睛一转,目光从司徒晋身上一扫而过。
    殿内寂静无声,此时,却有一人推门而入。
    这人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脚步散漫,与这大殿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哎呦,这么热闹,大家伙都在呢?”
    司徒晋拧眉,正欲开口,却见赵泽身后还有一人,登时色变。来人系着珍珠白的披风,纤柳似的身形,云鬓花颜,肌肤胜雪,竟是语嫣。
    刘明远大怒:“姓赵的,你还嫌不够乱么,把小丫头带过来做什么,赶紧带人走!”
    赵泽觑他一眼:“你别狗眼不识好人心,我刚巧要来找太子殿下喝酒,这不就在外头遇着了小丫头么……”
    刘明远给他气笑了,赵泽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真是无人能及。此处可是长华宫,皇宫内院,他如此直咧咧地带人进来,还扬言要与太子喝酒,鬼才信他的话。
    不等几人反应,语嫣已看向张廉柔声道:“外祖父,您找我么?”
    张廉定定地瞧着她,没有立马应声。
    此刻,语嫣静静地由他看着,神色温驯乖巧,看起来没有分毫害怕。
    张廉扯动嘴角:“你过来。”
    语嫣要往前去,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她抬头,对上司徒晋黑沉幽凝的眼睛,蓦地一怔。
    场面一滞,所有人都朝此处看了过来。一旁,王彦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神情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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