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道:“什么事需要我准备了?你这是干嘛?”
    白微道:“这位陈老板给咱家供了十年的货了,路过遇上了我给他开张条子,顺便看看他的货。你以前最爱这他家的丝绸,要不要再看看?”
    商人弓腰低头:“小姐好。”他身后一个伙计抱着两匹绸,渐变色染得相当鲜艳看得白芷脑仁儿一疼。
    白芷给了白微一个眼刀,道:“不打搅你们了。”与商陆另进了一间包厢,心头的一丝异样一闪而过,坐下之后便问商陆:“你认识刚才那个人吗?”商陆大大咧咧地:“好像见过一两回,怎么?”白芷摇摇头:“没什么。”
    插曲一闪而过,白芷里外忙了一阵儿,临行前两日就不再出门而是收拾了一些坛坛罐罐亲自送到了顾翊徵那里。东西很多,动用了朱鸟阁所有的男仆。顾翊徵问道:“这是做什么?要搬到我这里来住吗?”
    “我不是要出去一阵儿吗?我怕万一您这儿要用药不凑用就提前预备了一些,有备无患嘛。您准备得怎么样啦?”
    顾翊徵道:“都准备好了。”
    白芷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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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出行这一天,顾郁洲依旧是排场十足。
    顾家的老规矩,出行还是得骑马,这回白芷也不能免,她就晃晃悠悠跟顾丝语姐弟俩凑一块闲聊。姐弟俩的话很少平素也不大与人说话,但是对她还算有耐心,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都热得有点焉。
    出了山口风顿时大了起来,空气也变得凉爽。晚间扎营时所有人都是身心愉悦的。
    两天后,车队的前队抵到了避暑的营地,营地靠着一处水源,顾清羽洒出了两队人往上游去以防止有人对水源动手脚。杂役们打桩、支帐篷、圈营盘,各人的侍从则忙着清点主人的行李、布置帐篷。
    白芷左右无事,取了个水晶杯装了一杯水对着阳光看了看,摸了个绿豆大的白色小药片丢了进去。小药片带着气泡一路沉到了杯底,杯底出现细小的沉淀。商陆问道:“这是什么?”
    白芷将杯子放到小几上:“净水片。”
    又等了两刻,白芷将水倒进了另一只杯子里,将沉在杯底的残水泼了:“这水没事儿,不过还是处理一下的好,现在干净了。”
    商陆嘀咕:“你还有这好东西?”白芷道:“刚配出来的,以前又用不着。其实把水煮开了就能除去不少东西了。诶?大家都在忙,你怎么倒很闲了?”商陆郁闷地说:“我得保护你。”白芷翻了个白眼:“你又跑不过我。”商陆跳脚:“保护,保护你懂不懂?你只有一个人,万一被围攻了呢?”
    两人看似闲聊,心里其实非常紧张,白芷摸清了连天城大夫的水准不担心自己这里出问题,她担心的是其他环节能不能完成。商陆更是紧张,当年他们的安排本来是没有人怀疑的,只因为事态平息后聊天时陆英说了一句:“不知道她有没有照顾好师妹的身体。”就这一句话,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听到了,满江湖都开始找花臂了。
    营寨立好,避暑兼狩猎就开始了。狩猎只是个兴余节目,江湖高手的眼里打点野羊野兔根本不算什么。他们更多的是赛马,圈个地方互相比划,在炎炎夏日享受清凉。顾熙宫的兴致很高,他三十岁之后的大部分夏天都在城中度过,这样惬意的时光并不多。他每天都在射猎,所得的猎物都交给厨子炮制之后分与众人。惹得顾虞商抱怨自己夏天反而胖了。
    他们兄妹的感情不错,白芷从来没有看到顾清羽与顾虞商有这样的互动。萧韶与顾守仁的相处也很随和,顾守仁对白芷还有点端着,与萧韶则是随意开玩笑:“你二十好几了,还不成亲?是不是有不能说的心事呀?”
    其乐融融。但凡心软一点的看到这个样子都要不忍下手了。
    在营地住了三天,顾虞商在一个午夜出现了症状,侍女没敢在这个时候惊醒白芷,而是先报萧韶找到了司药的顾守礼。司药的大夫赶来把脉开方,药吃下去之后顾虞商的病情不轻反重,高烧不退连意识都模糊了。顾郁洲被惊动了,整个营地都从睡梦中惊醒。
    白芷被叫醒,接下来便由着她发挥了:“急症,治得及时还是有把握康复的,但是这里无论是我还是司药带的东西都不全,我先下剂药缓和一下,陪姑姑回城治好了再赶回来。”
    顾虞商急症,萧韶自然带着护卫同行,白芷顺利地把萧家一股脑打包带上了路,走的还是夜路速度还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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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白芷与萧韶都有点心不在焉。萧韶是担心母亲,白芷则是不知道营地与城里的进展如何。又一次从马上回头,白芷再数了一遍随从的数量,萧家的护卫足有三十人,顾家的二十人。她一共抽走了五十名一、二流的高手,也不知道对营地的情况能有什么样的助益。
    出行的时候走了四天的路,他们用了一半的时间赶回了连天城。到的时候天边刚刚透出一点白光,城门还没有开,四下一片寂静,只偶尔有几声犬吠从围墙里面传出来。
    萧韶忽然说:“不太对。”侍卫们抽刀出鞘,他们都感受到了压抑的氛围。白芷轻轻抽了抽鼻子,喃喃地说:“不会吧?”她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城门上有守卫巡过,看到下面的车队问道:“什么人?”
    萧韶道:“焱表哥?”
    顾翊徵把次子派来看门了,白芷道:“快开门,姑姑病了我手头缺药得赶快配药。”
    顾焱看了他们一阵儿,道:“我派人送你们去朱鸟阁。”
    城门打开了,有人在洗地,血水洇过地缝流进了排水沟。萧韶心悬母亲没有过问,白芷则与顾焱交换了一个眼色,顾焱点了点头。现在就等营地的消息了,白芷希望顾清羽师徒都不要有事。
    萧家的护卫被顾焱另外安排了去处,白芷则带顾虞商母子回朱鸟阁安顿在由茶室改建的病房里,至此,萧家被隔绝了。白芷抓了个人问了顾翊徵的所在,一路飞奔到了永延阁,在永延阁的门口她站住了脚——里面的血腥味更浓。
    虽然已经打扫过了,依然能够看到四处激战过的痕迹,刀剑在花树、门框甚至墙壁下都留下了深深的划痕。侍从们低头肃立,白芷缓上走上了正堂。永延阁比朱鸟阁还要大一些,正房也正高大宽敞,此时这份高大宽敞派上了用场——摆满了尸体。
    一个不少,跟记在宗谱上的数目一样多。白芷心尖一颤:“三伯?”顾翊徵冷静地回过头来,他两眼熬得赤红:“回来啦?”
    白芷道:“姑姑已经服了药,再养几天就没事了。”
    顾翊徵嗤笑一声:“养几天就没事?真是有福之人。”
    白芷轻声问道:“营地那里有消息吗?”
    顾翊徵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条来,白芷接过了看上面是顾清羽的字迹,写着一切顺利。顾翊徵道:“准备准备,迎接老爷子吧。”白芷愕然,拎起纸条看向顾翊徵。顾翊徵道:“你难道以为我们会弑父吗?”白芷反应极快地说:“顺利是指?”
    顾翊徵笑得有点怪异:“总不能为了一个死人把剩下的儿孙都杀了吧?”白芷低下了头,顾翊徵却误会了:“放心,我都检查过了,死得透透的。”白芷心头一动,低下身摸了一下,冰凉的尸体颈骨已经被人用大力捏碎了,轻声说:“还是快些入殓了吧,天气热。”
    顾翊徵语音哽咽:“守仁这孩子真是聪明啊,这样做就死透了没有后患了,对不对?”白芷道:“等安定下来我会继续四处行走磨炼医术,或许能找到医治琳姐姐的办法。”顾翊徵一整衣领:“走吧,准备接老爷子了。”
    白芷边走边问:“城里安定吗?”
    “刺客报复不是很常见的吗?上面的事情不影响到下面,他们的日子还是照过的。”
    “那营地?老爷子回来会善罢甘休吗?”
    “剿匪剿错了当然要给个交代,等你爹回来让他跟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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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清羽与顾郁洲回来得很快,两人的表情都不大好看。顾郁洲伤得更重一些,一支□□贯穿了他的右肩,箭已经起了出来伤口也做了简单的包扎。比起身体上的伤,长子的覆灭给他的打击更大一些。顾清羽也受了些轻伤,创口已经裹好,见白芷看着他,顾清羽轻轻地摇了摇头。
    顾郁洲无声地回到了永安殿,他的黑面护卫大半仍在,也都沉默不语。虎老余威在,他的面前儿孙们还是老老实实地站着。双方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里,顾郁洲还留有最后一点力量但不会轻易杀了仅剩的儿孙并因此毁了自己的心血,而顾清羽兄弟也不愿意弑父。哪一方如果有了越界的行为,立时就是另一场人伦惨剧。
    除掉外衫,顾郁洲见白芷也在,缓缓地说:“原来还有你。”
    顾翊徵接口道:“您有事别冲孩子。她们这一辈三个女孩儿,一个家破人亡、一个疯疯傻傻,这一个本来是救人的大夫却被教着杀人。”
    顾郁洲冰冷的眼珠子扫到顾翊徵的脸上:“谋杀兄长、残害晚辈,现在到想起来维护侄女,养你四十多年就数今天最有趣。”
    顾翊徵的眼珠子更红了:“二哥被害的时候您说话可没这么刻毒!当年不追究,现在也就从旧例了吧!”
    “然后呢?你们要怎么办?再杀了我?”顾郁洲话一出口,黑面护卫齐齐一肃,警惕地防备着顾翊徵,情势一触即发。
    顾翊徵切齿道:“我们还不是畜生!只想请您颐养天年。”
    顾郁洲微笑着问:“你要当家了?想怎么当呀?”
    顾清羽坚定地道:“分家分权。”
    他一直不说话,一出口便将顾郁洲激怒了:“混账!你们这是自寻死路!以你们俩的资质,一旦削弱自己就再无出头之日!一生心血,几代基业就要毁在你们的手里了!”
    顾清羽道:“我们知道自己驽钝并不奢求号令武林,我们只是不想一直戴着镣铐过活,想让大家都活得轻松一点。阿芷,给老爷子看看伤,一路奔波天气火热,伤口有些不好。”
    顾郁洲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你以为的镣铐才能让整个家族、整个连天城存活!现在就剩你们接掌顾家了,你们居然生出蠢念头来!你教过你们,天地不仁!”
    白芷上前说:“动怒对伤口不好,让我看看您的伤——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无心可人有心,有的还是私心,然后告诉我这私心就是天地。我只好把天掀了。”
    顾郁洲声音沉沉的:“私心?”
    顾清羽道:“二哥一向恭顺,有一天因为大哥受伤就要他全家都死,池鱼之殃受到这个份上,这份恭顺不要也罢。”
    “哦,你们就是公心?削自己一刀只会引来豺狼!”顾郁洲由着白芷给他检查伤口,重新清创包扎,这一□□完才对她说:“把我桌上那本册子拿给他们,十天之内这上面的人不来吸血啃肉,我就把黑面护卫都吃了!”
    白芷看了看人高马大的黑面护卫们,从镇纸下拿了一张写着名字册子交给顾清羽,顾清羽展开看了一眼传给顾翊徵,两人都没说话。顾郁洲道:“我累了。”
    几人面面相觑,出了永安殿白芷说:“姑姑还在我那里,人已经不碍事了,您的伤……”
    顾清羽道:“小伤而已。”
    顾翊徵道:“还是去看看吧,司药那些人不如蓉蓉,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再有意外了。这份名单我去核对,对这个咱们不是早有准备的吗?有了名单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白芷道:“我明天再过来看老爷子,他毕竟上了年纪了。”顾翊徵长叹一声,口气终于显出了颓丧:“老爷子是不会轻易泄气的,不知道还有多少手段在等着我们。好在祸根除了,只要他还不想断子绝孙大家就还是安全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的喜气,揣着名册就走了。
    白芷与顾清羽回了朱鸟阁,萧韶见顾清羽带伤而来也是吃惊:“小舅舅?您怎么了?”
    白芷道:“有我呢,你看好姑姑有事叫我。”拖着顾清羽进了后院,在自己卧房外的小书房里给他上药,一边细问营地发生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鸣镝”就是要弑父的,没想到顾清羽不是自己动手而是引了官兵。官兵除了箭还动用了弩来清剿这一批“悍匪”。万箭齐发,何物不可破?事情还没完的时候顾郁洲就发现不对了,顾清羽只人护卫着他,根本没管顾熙宫。等到顾熙宫一家被杀完了,对面也发现杀错了。
    如果白芷当时在场的话,她会发现对面有一个人她是见过的,当时那个人带着个伙计,抱着让她脑仁疼的绸缎。这场清剿是策划好了的。
    白芷问道:“那些官军?”
    顾翊徵道:“有些镇边的将军手底会有一批人,专干劫掠商旅的勾当。只要给他们一点假消息,就能让这群贪婪的疯子杀过来了。”
    白芷明白了,对家也被耍了。
    裹好了伤,顾清羽道:“看样子还会乱一阵子,等分了家、清了隐患,你也能够自由了。叫顾蓉也好,叫白芷也罢,叫周南也行,过你想过的生活去吧。”说完,提剑跃出,一个翻身上拔,几下蹬上山壁回惊鸿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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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顾虞商的情况又好一点,萧韶纵知亲舅已死也不得不瞒着她。他疑心这里面有什么文章,但是顾郁洲还在,萧韶一个外姓人也无法去追究。
    白芷则提着药箱第一次踏进了顾郁洲的卧房,揭旧纱布的时候,顾郁洲说:“你又是为了什么呢?你与他们都不一样,对于规矩你乐在其中,根本离不开它。”
    “我讨厌规矩,人是喜欢自由的。”
    顾郁洲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几时起、几时睡、吃多少、学多少、练多少,你不用别人去管自己就先规划一切。你说你讨厌规矩?你连自由都在规划之中。”
    白芷手上一顿,顾郁洲道:“怎么停了?”
    白芷慢慢卷着旧纱布:“那不一样。”又慢慢地给他换了药,动作比以往慢了不少,最后还打了个蝴蝶结,叮嘱不要沾水。
    “即便我选错了一个有私心的人来招待规矩,你与有规矩的顾家是天生的合适,你最终会走回这条路上来的。不要等家败了、城毁了才想起来重建一个这样有规矩的地方。准备了仇人反扑就能保证自己人不死了吗?一旦出事,亲人子弟有死伤你拿什么交待?”
    白芷默默收拾药箱,顾郁洲似乎也是累了,他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此后几天,顾郁洲的伤势渐渐好转,顾虞商也恢复了,连天城上下带孝,顾虞商几次见顾郁洲要说话,顾郁洲都只是:“这么大的城死人不是常有的事吗?”弄得顾虞商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郁洲也不再跟白芷聊天,白芷就安静地给他换药,他最常做的就是静坐在窗前看书。
    连天城看似安静的局面在七天后被打破,当时白芷正在跟顾清羽说顾琳:“现在没有好办法……”
    陆英一路跑着过来,脸色很糟糕:“师父,白远死了。”
    白芷一怔:“哪个白远?”
    陆英道:“你认识的那个。杀人劫货,应该只是试探,白远是府里的人又不算连天城的弟子,拿来探路最好。动手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应该是被教唆的。”
    “谁?”白芷问道,“谁动的手?”
    “断头刀卞春。”
    白芷跟白远并不熟,白远是她在白府的时候被指派保护过她一段时间,既没有以命相救也不曾交心,她一共呆了不到俩月就出事了,此后两人再无联系。但是此时白远这个人、他的死又有了不同的意义。
    白芷回头看了一眼永安殿,问道:“卞春好像不在名册上?”
    陆英道:“他以前是个刽子手,拜在尚昆门下。”
    “尚昆在名册?”
    “对。你要干嘛?”
    “回去放药箱,还能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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