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渔心如小鹿乱撞,面上却乖巧地很,杏眸只瞧徐老太君面前的棋子。
    徐老太君瞅瞅准儿媳妇羞怯的样子,朝对面的儿子递了个几个眼神:傻小子,你还担心阿渔不喜欢你?
    徐潜却认为阿渔性本怯弱,眼下的反应与平时并无区别。
    一阵无言后,徐老太君忽然对阿渔道:“坐了半天腰都酸了,我去走两圈,阿渔陪你五表叔下一盘吧。”
    已经看穿老太君意图的阿渔只能红着脸点头。
    徐老太君笑容满面地功成身退了。
    阿渔坐到了徐潜对面,紧张无措,见徐潜落了一子,要继续这盘,她便也捏了一颗白子,慌乱地判定下当前的局势,然后不太确定地将白子放在了一个位置。哎,早知道徐潜真的要下棋,刚刚她该认真旁观的,而不是满脑胡思乱想。
    “婚事,你知道了吧?”
    正抓紧时间审视棋局,对面突然传来了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
    阿渔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去,然后就看到一张威严凛然仿佛在审问犯人的脸庞。
    阿渔从未见过徐潜这么冷的样子。
    这,这是他不喜欢的意思吗?
    只是眨眼的瞬间,手脚做不出什么事,心里却能百转千回。
    阿渔怦怦乱跳的心就在与徐潜对视的顷刻间扑通沉了下去,桃花似的小脸也变得苍白,未婚夫意味不明,阿渔抿唇低头,艰难道:“嗯,我娘对我说了。”
    徐潜见她这样,还有有什么需要问的?
    他看向棋盘,沉声道:“这门婚事纯属阴差阳错,我对你全无他想,老太君误会了才去侯府提亲……”
    才说到一半,对面忽的传来“啪嗒”一声,徐潜抬眸,惊见她正慌忙抬手抹去棋盘上的水色,同时还试图扭头掩饰。
    徐潜愣住了。
    她不是不愿意吗,那听他这样说,她该高兴才是,为何要哭?
    阿渔能不哭吗,明明是他先在上辈子对她好的,这辈子她念着他的情意厚颜来找他,明明都定了婚了,现在徐潜却说什么婚事乃误会一场,他对她根本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想到前一刻阿渔还在期待他会说什么甜言蜜语,转眼间就被他迎头泼下一桶冷水,阿渔既难过又无地自容。
    “我知道了,是我配不上您,我,我会请父亲做主退婚的。”憋着泪,勉强说完这句,阿渔再也待不下去了,捂着嘴匆匆起身,小跑着跑出了凉亭。
    亭外正默默赏景的宝蝉惊呆了,姑娘下棋,她偷闲赏花,才多久的功夫,姑娘怎么就哭了?
    她茫然地看向凉亭里疑似欺负了姑娘的男人。
    徐潜已经反应过来了,攥紧手中的棋子迅速去追伤心离去的小姑娘。
    宝蝉彻底忘了行动。
    阿渔身娇体弱的,没跑出多远就被徐潜拦住了,高高大大的男人挡在她面前,就像一堵墙。
    阿渔有多喜欢他,现在就有多怨他,低着头要绕过去。
    至于脸上的泪,左右都被他看见了,阿渔也不想再掩饰。
    “你愿意嫁我?”徐潜再次拦住她,盯着她泉水般的杏眼问。
    阿渔摇头,懒得说话了,只试图往前走。
    徐潜挪了两步,重新堵在她面前。
    阿渔生气了,扬起小脸怒目而视:“我都同意解除婚约了,你还想怎么样?”
    虽然愤怒,但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阿渔的泪更多了,真是哭成了泪人。
    徐潜这才意识到,以前她的哭充其量只算得毛毛细雨。
    他立即澄清道:“不是我要解除婚约,而是,我以为你会不愿嫁我。”
    阿渔泪珠子一顿,他在说什么?
    小姑娘的泪说来就来,说停还能马上停,如同精妙的机关,徐潜愣了愣,才对着小姑娘委屈又可爱的模样继续道:“我,我与你并不熟悉,我以为你碍于父母之命才答应的这门婚事。”
    阿渔刚想否认,但她忽然记起来,是徐潜的态度伤了她的心。
    她偏过头,自嘲地道:“我怎么想有关系吗,你心里没我,是老太君误会了,既然如此,那就退婚吧。”
    从始至终,都是她沉迷于上辈子那个徐潜的好而迟迟走不出来,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个徐潜便是那个徐潜,但事实证明,她想错了,两人根本不是一个人。
    “不用说了,你心里没我,我也不喜欢你,解除就解除吧。”抹抹眼睛,阿渔很有骨气地道,说完又要走。
    徐潜却知道,她说的全是气话。
    从后面攥住她的手腕,徐潜低声问:“果真心里没我,为何一听我想退婚便哭成泪人?果真心里没我,为何每次见到我都脸红害羞?”
    阿渔却更生气了,徐潜都看出她喜欢他了还说他自己毫无他想,不想就不想,现在又动手动脚的是什么意思?
    “你到底想怎样?”阿渔回头,瞪着他道。
    徐潜抿唇。
    阿渔继续挣扎,要甩开他的手。
    徐潜便想到了那日马厩中,她偷偷地拉他手了。
    其实,她早就表现出来了,是他没往那方面猜。
    “我想收回刚刚在棋桌前所说。”攥紧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徐潜平静道。
    阿渔怔住。
    徐潜这才松开她,用交待小辈的语气对她道:“今日起,你我便是未婚夫妻,以后若有麻烦,可随时来找寻我。”
    阿渔:……
    宝蝉大梦初醒般追过来时,听到的也是徐潜那句“未婚夫妻”的话。
    她瞪大了眼睛:“姑娘,你们……”
    徐潜回头。
    宝蝉一下子捂住了嘴。
    外人在场,徐潜不便多说,深深看阿渔一眼,颔首道:“我先走了。”
    阿渔完全丧失了回应的能力。
    徐潜走出几步,忽又退了回来,于是阿渔眼睁睁地看着徐潜从怀中摸出一方深色的帕子,递给她道:“擦擦脸吧。”
    阿渔:……
    她没有接,双颊却火烧一般烫了起来。
    徐潜见了,想到那些泪都是他惹出来的,他再次朝宝蝉看去。
    宝蝉突然开了窍般猛地转身,还紧紧捂住眼睛。
    非礼也无人旁观,徐潜便抓住帕子,动作生涩地在小姑娘娇嫩的脸上沾了几下。
    阿渔做梦似的抬头。
    徐潜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心中一软,低声道:“今日是我失言,以后不会了。”
    不会再惹她哭了。
    第49章
    徐潜走了,徒留阿渔满脑浆糊。
    刚刚徐潜是什么意思,先是想退婚,后来又承认两人是未婚夫妻了,还亲手帮她擦泪?
    她困惑地望着徐潜的背影,柳眉紧锁。
    宝蝉终于敢开口了,兴奋地走过来,拉着主子的胳膊打听:“姑娘,您怎么就与五爷是未婚夫妻了?他是要去咱们侯府提亲吗?”
    阿渔心烦意乱,小声道:“回去再说。”
    宝蝉只好将一肚子好奇都咽了下去。
    等会儿徐老太君该回来了,阿渔先走回凉亭,坐好了,她下意识地拿起帕子准备擦擦脸,瞥见帕子的颜色,阿渔才想起这是徐潜的帕子。顿了顿,阿渔绷着脸收起徐潜的帕子,拿出自己那块儿擦。
    一边擦,阿渔一边委屈,亦在反思。
    仔细回忆,这两年徐潜对她的照顾与维护,其实也可以理解成长辈对小辈的照顾,只是她先把徐潜当心上人看待,才无论徐潜做什么,她都能往男女之情上猜。或许,徐老太君与她一样都误会了,这才导致了这桩婚事的阴差阳错。
    也就是说,徐潜想退婚是认真的,但他太过君子,见她哭得伤心,才临时决定承认这门婚事,才出于责任感要照顾她。
    理清楚了,阿渔垂下眼帘,心头苦涩。
    婚事都定下了,两家也交换了信物,退婚肯定是不可能了。
    更何况,阿渔并不想退婚,毕竟除了徐潜,她还能放心地嫁给谁呢?但今日种种彻底让阿渔明白,这个徐潜真的不是上辈子那个徐潜了,她不该在这个徐潜爱上她之前便傻傻地掏出心窝子给他,到头来只成为他的负担。
    她该把徐潜当寻常的未婚夫一样相处,他照顾她,她敬重他,他开始动情了,她再回应过去,而非一定亲就巴巴地凑过去,平白显得不知廉耻。
    只是,阿渔越发好奇上辈子的徐潜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喜欢她的了。
    仰起头,远处蓝天如洗,天边几朵白云悠悠飘远,仿佛也带走了前世的所有回忆。
    身后传来说笑声,阿渔扭头,看到芳嬷嬷扶着徐老太君走了过来,两个老人家都笑眯眯的。
    阿渔迅速整理好情绪,笑着站了起来:“老太君,您回来了。”
    徐老太君眼神不太好了,离得近了才注意到小姑娘泛红的眼圈。
    徐老太君暗暗吃惊,看向芳嬷嬷。
    芳嬷嬷用眼神传递了她的惊讶。
    徐老太君想了想,叫芳嬷嬷先去院子里候着,示意阿渔坐下后,徐老太君轻声问道:“好好的怎么哭了?老五欺负你了?”
    阿渔摇摇头,揉着眼角解释道:“五表叔下完棋就走了,并没有欺负我,是小飞虫飞到眼睛里,被我揉红的。”
    平时乖巧柔顺的小姑娘,此时却仿佛突然间长大了一样,说话客客气气的,端庄有礼。
    徐老太君便意识到,就算她继续追问,阿渔也不会说真话。
    不想为难阿渔,徐老太君笑着聊起了旁的,稍后就放阿渔去同孙女等小姑娘们玩耍了。
    阿渔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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