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站在客栈门前等他回来,清晨的巷子仿佛只苏醒了一半,一切都是静悄悄慢吞吞的,我顺着小巷里出外进的一家家铺子,伸长脖子盯着蜿蜒向前的青石小路,一直等到隔壁包子铺冒出一阵阵热腾腾的雾气。
    在袅袅白雾中,一个瘦长高挑的身影自远处信步走来,一袭青衫穿在他消瘦的身上,略显宽大了些,平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感觉。
    我怔怔瞧着那人,心中有几分期待,不知他是不是遛弯回来的郎中。
    待那人穿过白雾与我目光相遇时,我们两个同时怔了片刻,而后又同时惊讶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娉娉……”
    “阿负……”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令我更加意外的是,阿负便是我等了一个清晨的郎中……
    “如何……”
    我眼巴巴看着阿负闭目凝神为星沉诊了好长一会子脉,待他松开手指,我便迫不及待的凑上前问。
    阿负却是个没眼力价的,他不慌不忙收回手,笑呵呵跟我别来无恙了起来。
    我只好忍着心焦耐着性子跟他寒暄几句,然后又迫不及待问他星沉病情如何。
    三两句聊下来,我才发现阿负不是没有眼力价,这人压根就是个半瞎,他贼兮兮瞟了星沉一眼,然后朝我笑得一脸暧昧不明。
    “私奔?”
    “啊?”
    我被他问的一头雾水。
    “相好?”
    阿负根据我脸上的表情,瞬间调整了问法。
    “啊?”
    我继续一头雾水。
    阿负被逼无奈只好问了句人话,“他是你什么人?”
    我心道你这个赤脚医生,给什么人看病都是这副四六不着的德性吗,怎的还没被病友家属给打死。
    我虽然快被他气得头顶呼呼冒烟,但这陌生世界举目无亲的,好不容易遇到个相识,还是个能给师兄瞧病的相识,我总不能没轻没重的跟他翻脸啊。
    我只好耐着性子说道:“他是我师兄,也是流波弟子。”
    阿负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我连忙问道:“阿负,我师兄究竟是怎么了?”
    谁知阿负一脸八卦的继续问道:“你们不好好在流波修行,跑这么远做什么?”
    我手指抽了抽,真想撕开他那张东拉西扯就是不说正经事的嘴,自己动手把答案从他嗓子眼里掏出来。
    我闭了闭眼睛,努力心平气和的回道:“流波每个甲子都要办一次传灯祭,我们是传灯使者,奉师命下山游历,护送须弥火种来人间的。”
    阿负颇是诧异的问:“你是传灯使者?”
    我颇是诧异的反问:“你知道传灯祭?”
    阿负笑呵呵的说:“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为何不能知道。”
    我想想也对,传灯祭也算是仙门里颇有分量的一件事,知道的人定然是很多的。
    阿负又指着星沉一脸诧异的问:“他是传灯使者?”
    听他那语气,好似星沉瞧上去十分不配当传灯使者一般。
    我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师兄,这厮闭着眼睛都能当流波山的活招牌挂出去,阿负这不以为然的态度从何而来。
    我于是反问:“不行吗?”
    阿负忙笑着摆了摆手,“随便问问,随便问问罢了。”
    他到此时似乎才察觉到我心中焦躁,终于将驾着脱缰野马一般跑远了的话题扯到了病人身上。
    他仔细看了看星沉的脸,饶有兴趣的说:“你这个师兄,身上的灵力有些古怪啊。”
    我听他扯了一清早的闲淡,几乎已经断定这人就是个卖大力丸的江湖骗子,没想到他却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令我不由得刮目相看。
    我不知不觉坐直了些,喃喃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阿负说道:“他身上的灵力好似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阿负说着又伸手按住星沉的腕子,皱着眉头听了半晌。
    他松开手,慢慢摇了摇头,脸上浮起一丝疑惑,“也不能这么说,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总归只是虚无一场,到头来指望不上而已,你师兄身上的灵力……”
    阿负皱着眉斟词酌句,半晌才吐出几个字:“虎狼环伺……”
    我又是一头雾水,这厮怕不是又开始满嘴刮大风了吧……
    可他一句话就点到星沉灵力上,又让人没办法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我迟疑着问:“灵力就是灵力,为何还如狼似虎了。”
    阿负一脸故弄玄虚顷刻间被一口岔气憋成了龇牙咧嘴,他呛咳着朝我摆着手说道:“小丫头,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温柔敦厚如我,此刻也忍不住手痒痒,很想掰开这家伙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颠三倒四的东西。
    阿负突然收敛起吊儿郎当,正色问我:“你师兄怎么会没有内丹?”
    我心头一凛,再不敢怀疑阿负是个江湖骗子,“你……你怎么知道他的内丹没了?”
    阿负笑道:“没点本事,我如何给人医病。”
    我迟疑片刻,对阿负说道:“他的内丹不小心丢了。”
    阿负勾起眉毛饶有兴致的看了我一眼,笑着说道:“有趣有趣,怎么丢的?”
    “这个……这个……”
    如此直逼灵魂的问题,着实令我无言以对。
    阿负终于有了一回眼力价,瞧着我着实为难便换了个话题,“他身体被一股外来的灵力撑着,这灵力虽颇有几分厉害,但也颇有几分不善,你可知他身上的灵力从何而来?”
    我如实答道:“他母后给他的。”
    阿负微微一怔:“母后?
    我瞧着他一脸讶异,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母后这种娘亲不是谁都有的,目前三界之内也就是天帝家,人皇家,还有妖王家的小崽子们有这个品种的娘亲。
    我有些懊悔自己说话不走脑子了,星沉失掉内丹的事里里外外没几个人知道,此事虽是星沉的私事,但白芷仙君上回说过,紫微宫的事便是天族的事,星沉一颗内丹关乎他迟迟不肯现身的佐命神兽,而他的佐命神兽又关乎紫微宫下一任帝尊的人选,若是被人知道了紫微宫三殿下的内丹丢了,不知会在天界掀起什么样的波澜。
    我陡然间觉得肚子里这颗内丹无比沉重,好不容易淡却的愧疚卷土重来,大有一巴掌将我打回原形的熊熊气焰。
    我垂下头慌忙搪塞:“娘亲,娘亲……他娘亲给他的。”
    第61章 师兄什么时候醒
    阿负的眼力价好似昙花一现,此刻又恢复成了一根如假包换的实心棒槌,追着我不依不饶的问道:“什么人管自己娘亲叫母后,娉娉,你这个师兄怕不是天族贵胄吧?”
    我讪讪道:“什……什么天族贵胄,哪有的事。”
    阿负却不肯被我这么轻易的搪塞过去,他犀利的说道:“你方才是无心说漏了嘴,现在遮掩已经来不及了,你若想要我尽心尽力救治他,便要跟我说实话。”
    我见实难搪塞过去,只好拜托他不要将星沉的身份说给别人听,阿负笑道:“我一个行走江湖的破落郎中,就算说给别人听,又有谁信呢?”
    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如实说道:“我师兄是紫微宫的三殿下,名叫星沉。”
    阿负转过头,饶有兴致的盯着星沉看了半晌,我心中十分忐忑,见他始终不发一言,便忍不住问道:“我师兄到底是怎么了?”
    阿负淡淡笑道:“无妨,他这几日是不是大动过灵力。”
    我点点头,“前日出入过一个厉害的结界,自那以后就显出些疲态,我当时没有注意到……”
    阿负说道:“他身上的灵力本就不是他的,用得过猛造成了反噬,睡上几日自然就醒了。”
    我不放心的问:“不用吃些药,或是给他补点灵力什么的吗?”
    阿负说道:“可以吃几贴进补的汤药,灵力嘛,通常情况亏什么补什么,一般人灵力消耗过多,输些灵力自然好得立竿见影,但你师兄身上的灵力有些奇怪,虽也能护他周全为他所用,但我细查之后发觉,这一股外来的灵力并未服服帖帖化入他奇经八脉,反倒更似虎视眈眈监守着他,说得耸人听闻一些,这些灵力今日让他活,明日便可能让他死,只看给他灵力的人高兴怎样。”
    我喃喃:“可这灵力是他母后给的啊……”
    这话没说出口前,我还不甚害怕,刚刚说出口,我一颗心便好似悬在了刀尖上。
    是啊,这灵力是他母后给的啊,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我慌忙问:“阿负,这灵力能不要吗?”
    阿负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当初这股灵力入体,是因他骤失内丹的缘故吧……”
    我点点头。
    阿负淡淡笑道:“其实丢失内丹也不止一种法子可以保命,就算保命也无需这样强大的灵力,你师兄丢失内丹之时灵海枯竭,突然满满注入一股强大的外来灵力,不但很难被他自己的灵海吸纳,而且还会形成一种强大的禁锢,说白了就是那灵力他不但控制不了,反而容易受那灵力的挟制,故而现在只能让他自己慢慢恢复,若我给他输一些自己的灵力,不但救不了他,反而会惊动盘踞在他体内的灵力,更让他遭罪。”
    阿负停下来,似是咂摸了一遍自己的话,继而神秘兮兮的问道:“所以娉娉,你确定给他灵力的是他母后,不是他仇家?”
    我被他说的心神不宁,喃喃道:“怎……怎么会,她定然是护子心切吧……”
    说完我自己都不甚相信。
    我突然想起什么,一边反驳阿负,一边试图宽慰自己:“白芷,白芷仙君也晓得此事,他是神医,都没说过我师兄母后这么做有什么不妥,难道你比神医还要厉害。
    阿负一脸不屑:“我还道你说的是谁,白芷那个老骗子啊,也就治个头疼脑热,紫微宫怎么找这么个庸医,图便宜还是怎么回事,银子不够使了吗?九重天上精通医道和炼丹之术的多不胜数,哪个不比他强?
    我哑然,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同行相轻?
    “那,那现在怎么办?”
    我喃喃的问。
    阿负说道:“耐心等待便是。”
    我于是耐心等了一日一夜,白天闲来无事,跑去街上走马观花一圈,买回一只不苟言笑的小泥人放在星沉枕边,越瞧那小人儿脸上睥睨无双的表情与某人就越是神似。
    夜里我学着他照顾我时的样子,抓了条薄被子批在身上,掇了把小椅子坐在床前,借着一豆油灯闲翻两页从阿负那里借来的书。
    无奈我找错了消遣,没看几个字就无聊的一头扎在床沿上睡了过去,可能是日间有所忧思,睡着了便开始噩梦连连,起初仍是梦到小七,后来又梦到星沉在我面前化成了无数晶莹的碎片,风一吹便消失不见了,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哽咽的厉害,被子洇湿了一大片。
    我见星沉左右还是不醒,又跑去街上闲晃半日,买回一盆含苞欲放的水仙搁在窗台。
    傍晚时楼下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我跑下楼买回来一大捧插在花瓶里,剔透的冰糖外壳裹着红艳艳的圆果子,比一大束怒放的腊梅还要抢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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