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直接派驻大臣进藏,朕怕会让民心不安。”
    雍正爷坐在龙案后头,端起茶碗润了润喉咙,“就置五名噶伦,以康济鼐为首,他是拉藏汗的女婿。这次平藏,他一力反对准噶尔,一直固守阿里,为我大清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皇兄想得周到,康济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怡亲王点了点头,随后又皱了皱眉,“不过,他在藏地贵族中的地位,倒是不如阿尔布尔等人,贸然以他为首,不知日后……”
    怡亲王的话没说完,雍正爷放下茶碗,抬头看了他一眼。
    福至心灵,怡亲王瞬间想明白了,“原来如此,皇兄深谋远虑,臣弟是不用跟着瞎操心了。”
    雍正爷弯了弯嘴角,又拿起一旁的奏章。
    怡亲王也端了碗茶喝,暖阁内短暂地安静了片刻。
    待又一本奏章批完,那边怡亲王也放下了茶碗,“如今西藏事平,设置了噶伦,对入藏的两路大军也该论功行赏了。”
    雍正爷手中的朱砂笔,悬在桌上,半天未动。
    “暂且不急,朕还有所思虑……”
    “臣弟知道皇兄在思虑什么,”怡亲王缓了口气,“先不论十四,这次平藏,青海诸位台吉也是出了力的。尤其是,罗卜藏丹津!”
    朱砂笔被放在了笔架上,雍正爷抬起了头,“朕已决定封察汗尔丹津为亲王,额尔德尼为郡王,日后青海和硕特右翼由罗卜藏丹津和察汗尔丹津共领。”
    怡亲王有些吃惊,想了想道,“皇兄认为,察汗尔丹津能遏制住罗卜藏丹津的野心吗?”
    雍正爷摇了摇头,从龙案后站起,“青海迟早要有一战,朕心里有数。眼下,朕需要的是时间……”
    “这……”
    怡亲王也犹疑了,想了又想,他缓步走到雍正爷身边,“那无论是允禵还是年羹尧,皇兄都要三思再三思了。”
    四月初七乾清宫
    早朝上,大殿内异常安静,几乎所有朝臣都缩着脖子,低垂着脑袋,其气氛与先帝时大为不同。
    而龙椅上,神情晦暗不明的雍正爷,手里正拿着一本奏章。
    新任山东巡抚黄炳奏称,前任巡抚李树德在六年任期内亏空银两四十余万,其下属知府李元龙贪赃枉法,家私数百万而仍贪酷不已,且与前任巡抚李树德连宗任事,扰害百姓。
    “如此种类,尔等以为如何?”
    殿上发问,朝臣却无一敢答。
    “各省钱粮多有亏空,朕在潜邸时,既已知悉。朕以为,亏空缘由,无非三种,即民欠、官侵与吏蚀。民欠者,多因天灾、战事,朝廷亦能体谅。长官勒索,官吏贪蚀,同为一类,吏治之溃也!”
    群臣一声不吭,殿内落针可闻。
    “从前,圣祖好生知天,不忍将赃官明正典刑,以致一些人毫无畏惧,恣意亏空!朕深悉此弊,本应即行彻底清查,重加惩治,但念已成积习,姑从宽典。”
    龙椅上的人缓缓站起。
    “今日起,暂除陕西省外,限以三年,各省督抚将所属钱粮严行稽查,凡有亏空,无论已经参出及未经参出者,三年之内,务期如数补足……”
    朝臣间终于泛起波澜,低矮的官帽下,你看我我看你,有些受不住的,已经开始交头接耳。
    “如限补不完,从重治罪!稽查间,有督抚徇私纵容者,则一并治罪!三年补完之后,若再有亏空者,决不宽贷!”
    “这——”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间立时议论声沸然。
    “皇上,臣以为此法不妥……”
    “皇上,宽政才能安人心,臣不能附议……”
    “皇上,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大殿上,一个接一个的跪下,各个痛陈己由,为江山、为社稷,恨不能以身撞柱,力证自己的一片忠心。
    允祥站在群臣之前,此时大殿上和他一样,坚持没有跪下的人,还不足一半。
    但是,高站在龙椅前的身影,未有任何退缩。
    圣谕已下,雷霆万钧,不容更改!
    “群臣跪拜,退朝——”
    从乾清宫走出来,雍正爷的步子迈的很大,很快。
    这紫禁城里最威严,却也最空旷的宫殿并不属于他。
    回到养心殿,跟在后面的张保、张起麟远远地坠着,不敢说一句话。
    雍正爷疾步走进了东暖阁,又飞速退了出来,继续向后殿走去。
    还未进后殿的门,殿内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谁动我的银子啦?!!”
    张保、张起麟同时停步,对视了一眼,留在了原地。
    雍正爷脚步缓了缓,迈进了门。
    寝殿内,苏公公捧着自己的宝贝木头盒子,正疯狂地数着里面的银票。
    “肯定是小英子那个兔崽子!一个没看住,竟然敢偷我的银子!”
    “是朕拿的,”走进门的人,已经化去了一身的冰霜。
    “你偷我的银子!”
    苏大公公是全不管来人是谁的,“我少了三百两,还来!”
    “你少无赖,”雍正爷慢腾腾地走到软榻边,坐了下去,“朕只拿了一张五十两的,随手赏人用了。”
    苏伟鼓起腮帮子,瞪了榻上的人一会儿,把自己的盒子重新锁好,抱在怀里往他旁边凑了凑。
    “今儿怎么直接回后殿了?你不是才下朝吗,不用去东暖阁议事吗?”
    “一会儿再去,朕有点儿累了。”
    说是累了,人却直挺挺地坐着,龙袍也不换,靴子也没脱。
    苏伟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再问,转身把自己的宝贝盒子塞进衣柜里,又给他家万岁爷找出了一身常服。
    脱靴子,换衣裳,哪怕好久没给人做过了,苏公公觉得自己还是异常熟练的。
    虽然,他可能是唯一一个把换下来龙袍随手扔在榻子上的人。
    系好最后一个扣子,一双有些凉的手覆了上来。
    苏伟反握住那双手,细细地搓了一会儿,直到手心有了温度,直到榻边上直挺挺坐着的人,慢慢软和了下去。
    “我给你按按头。”
    “嗯……”
    舒服地闭上眼睛,雍正爷慢慢弯起嘴角,享受着这难得的伺候。
    “我跟你说哦……”
    “嗯。”
    半晌间,苏公公絮絮叨叨地从宫里说到了宫外,从敬事房说到了吉盛堂。
    雍正爷就这么听着,听得周身都舒泰了,听得好像方才朝上的一切,都是很久以前才发生的事了。
    “所以我就说啊,什么事都不值得生那么大的气,万一气坏自己,多不值当……”
    “嗯。”
    雍正爷笑意吟吟地睁开了眼,拿下了苏伟的手,“都知道了,都记得了。”
    苏大公公也笑开了,“就是嘛,不就是欠银的事儿嘛。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放心,到哪儿都是这个理儿。谁欠了都得还。”
    雍正爷的肩膀突然被人戳了一下。
    “你说是不是啊,万岁爷?”
    眼前的人笑魇如花,雍正爷愣了一会儿,默默揉了揉被戳疼的肩膀。
    “五十两……”
    “三百两!”
    不容置疑的三个手指在眼前晃了晃。
    雍正爷突然想去跟满朝的大臣们说,“这世上,不是谁的银子都像他这么好欠的!”
    第513章 册封
    雍正元年
    四月十五, 养心殿
    “皇上”
    张廷玉近来虽总不得雍正爷待见, 但却不乏重用的, 刚复职南书房,又任顺天府乡试主考官, 除了监管礼部外,皇上还有意把都察院交给他。
    “自三年之期定下,朝内朝外动荡不安,近来官宦告休、告病者比比皆是, 若再此番下去,怕会酿成大祸啊。”
    雍正爷坐在龙案后,两眼还盯在奏章上,“拔疮去毒,总要疼一疼的。朕想肃清吏治,整治贪腐, 这一遭怎么都得过。”
    “话虽如此, 但皇上刚登基不久, 朝堂稳定亦是要事啊, ”张廷玉拱手道。
    “那爱卿有何良策?”
    雍正爷虽没抬头,但张廷玉能听出来,现在是他进言的最好时机。
    “皇上,您还不打算册立后宫吗?”
    张廷玉此话一出,雍正爷手里的朱砂笔就停了下来。
    张廷玉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他不知多少次上谏了。
    “皇上, 眼下情形已经不能再拖了。您迟迟不立后宫, 京里已经议论纷纷。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本就借着您登基之事大肆造谣、蛊惑人心。如今您又立下三年之期,硬逼着不知多少人从嘴里抠出银子来。此时此刻,您的一点点小过错,都会成为他们发难的由头。”
    雍正爷低垂着眉眼,没有说话,张廷玉赶紧再接再厉道。
    “更何况,后宫册立,皇子们的身份也才正当,此则关乎国本。皇上或许不以为然,但就是先帝初登基时,也要册立后宫,大选秀女的。秀女从八旗中来,与前朝息息相关,朝臣们借此有了指望,才不易被人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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