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魁还未接口说话,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侍卫揪着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进了小院。
    “这是——”王氏和乔氏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不知所措。
    苏伟漫步走下台阶,绕着中年男子转了一圈,轻声一笑道,“倒是个脸生的,说,谁让你跟踪咱家的?”
    “小的,小的只是凑巧路过,”中年男子瑟缩着肩膀,偷眼看向苏伟,“小的实在不知大人是什么意思啊,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了小人吧。”
    “哦?”苏伟弯下腰,盯着那男子的脸瞅了片刻,“既然是凑巧路过,那你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啊?”
    “小的,小的——”中年男子吞吐了半晌,左右瞄了两眼,竟一把推开苏伟,转身冲向院门。
    “抓住他!”库魁扶住苏伟,厉声命令道。
    两个侍卫一闪身堵住男子的去路,黑色的刀鞘狠狠敲在他的膝盖上。
    “啊,救命,救命——”男子拼命挣扎,还是被拉回院内,旁观的王氏和乔氏都白了脸色。
    “堵住他的嘴,”苏伟轻咳了一声,拍拍身上的尘土,“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啊。”
    库魁看了苏伟一眼,向两个侍卫扬了扬下巴。两名侍卫会意,架起中年男子,向角落里盛满水的水缸走去。
    王氏紧紧抓住乔氏的手,两人躲在苏伟身后,闭了眼睛不敢去看,却还是能听到一阵阵模糊的呼喊声,伴着水泡在空气中炸裂。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苏伟拍了拍手,两名侍卫把中年男子拉起来扔到地上。
    “怎么样?”苏伟蹲到男子跟前,拉下他嘴上的布条,“现在肯说了吗?”
    “我说,我说,”中年男子惨白着脸,频频点头,“是王妃,是王妃吩咐小的跟踪苏公公的,她知道苏公公的家人进了京,想知道苏公公有没有中饱私囊——”
    “混账!”苏伟脸色一冷,猛地站起身道,“你胆子倒不小,这个时候还敢污蔑王妃?你不在府中伺候,王妃吩咐谁也吩咐不到你的头上!”
    “是王妃,是伺候王妃的嬷嬷吩咐小的做的,”中年男子苦着脸道,“小的只是个小混混,平日里偷鸡摸狗混日子,是那个嬷嬷找到小的,吩咐小的跟着苏公公的,小的绝不敢撒谎啊——”
    “闭嘴!”苏伟打断男子的话,敛眉思索了起来。
    “王,王妃?”乔氏看了一眼苏伟,又看了看自己的婆婆。
    王氏也是一脸震惊,小心翼翼地走到苏伟身后,“小二,你,你怎么惹到王妃啦?王妃她,怎怎么会知道咱们家的事呢?她,她不会——”
    苏伟不耐烦地回头瞅了一眼,王氏悻悻地闭上了嘴。
    库魁皱着眉头上前询问男子道,“吩咐你的嬷嬷长得什么样?你怎么知道她是伺候王妃的?”
    “小的,小的是听那个嬷嬷无意中说出来的,”男子搓了搓手,满面惊恐,“小的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以为,以为只是调查一个犯错的奴才——求大人开恩,求大人放过小人吧,小人再也不敢了!”
    “行了,”苏伟打断男子的求饶,也不让库魁再追问下去,“今日的事不准向任何人提起,我不想在府里听到任何谣言!”
    “属下明白,”两个侍卫齐齐拱手。
    “那这个人——”库魁上前一步。
    苏伟看了瑟缩的男子一眼,又抬头看向角落里的水缸,“明天,让人买只新的来吧……”
    一辆板车从小院里拉走了一只封闭的水缸,库魁关好了院门,守在檐下。
    苏伟坐在正屋里,捂着一只紫金手炉。
    乔氏哆嗦着端茶上来,手上都被烫红了。
    苏伟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王氏,微微弯起嘴角道,“老太太也不用太过忌讳,这京城里,哪家院子没死过人?我在王府做事,这人命上的事儿,早就看淡了。谁让有些人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往死路上走呢?”
    乔氏倒茶的手又是一抖,茶水溅出来一半。
    王氏抿了抿唇,踌躇了半天,还是没开口说话。
    苏伟眯了眯眼睛,没想到今天这意外收获,还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就是王爷府的后院,只怕又要起波澜了。
    “师父!”小英子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苏伟愣了愣,开口让他进来,“你怎么来了?”
    小英子端着个托盘,向苏伟和王氏行了礼,“师父,王爷有赏!”
    一直不敢吭声的王氏和乔氏猛地抬起了头,苏伟在一旁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英子把托盘放到茶几上,掀开红布,两锭金灿灿的大元宝正正当当地摆在中间,足足一百两的黄金。
    苏伟忍了半天,终究没把元宝抢回来,带着一腔怒气跟小英子一起回王府了。
    雍亲王府,正院书房
    “自从良妃娘娘去世,八阿哥一直告病,”张廷玉陪着四阿哥在榻前对弈,“皇上似乎对八阿哥的孝心很有微言,这次胶州剿匪的差事怕是落不到他身上了。”
    四阿哥闻言一声冷笑,“这个老八啊,也不知是太蠢,还是太聪明了,为着一点虚名,把这么好的机会都浪费掉了。”
    “现下,朝中已有不少大臣向皇上举荐王爷,”张廷玉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微臣听说,十四爷最近常往乾清宫去。”
    四阿哥执棋的手微微一顿,“老八自己去不了了,这是找了一个替身吗?”
    张廷玉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皇上近来虽然很宠幸弘皙阿哥,但是皇子中,还是十四爷最受重视。王爷与十四爷血浓于水,也许,不该为八贝勒利用。”
    四阿哥抬头看了张廷玉一眼,手起刀落,一枚黑子直直插进白子的心脏。
    傍晚,苏伟一行回到王府。
    库魁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背着小英子对苏伟道,“今天的事儿,苏公公也不打算告诉王爷吗?我倒觉得,那个特意接近您兄长,将您还活着的消息透露出来的行脚商人,说不定也有可疑。”
    苏伟抿了抿唇,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道,“现在不是担心这些事儿的时候,今天那个男人行事也很古怪,若是王妃吩咐的,应当不会这样漏洞百出。其实,不管是谁生事,不过就是想借我那几个亲戚,抓些我的小辫子罢了。眼下,朝堂风云变幻,还是少让王爷操心的好。”
    苏伟回到东小院,四阿哥正盘在榻子上看书,“回来啦,你那间院子,家里人住的还舒服吗?”
    苏伟气嘟嘟地往榻子上一坐,瞪着四阿哥道,“你赏那么多金子干什么?你有那闲钱干嘛不直接给我?”
    四阿哥掀开眼皮瞥了苏伟一眼,“爷在你家人面前给你撑面子,你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苏伟“切”了一声,嘟嘟囔囔地道,“本来人家杀鸡儆猴,效果不错的。让你这么一搅合,我又白费功夫了……”
    “什么杀鸡儆猴?”四阿哥抬起头。
    苏伟一愣,晃了晃手道,“哎呀,就是一些规整家人的手段罢了。你别以为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就很消停啊,我还得为我自己的声誉着想呢。”
    四阿哥轻声一笑,捡起一块桌上的糕饼放在嘴里。白天时,张廷玉的话又在他脑中闪过。他抬起头看着端起洞顶乌龙牛饮的苏大公公,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未多开口。
    入夜,西配院
    伺候郭氏的侍女立夏拎着食盒进了小院,恰巧碰上出门的喜儿,连忙俯身行礼道,“喜儿姑姑万福。”
    “哎哟,不敢,不敢,”喜儿乐得脸上开了花,拍拍立夏的胳膊就走出了院门。
    如今,郭氏住在李氏院内的厢房里,位分至今没定,王爷更像是忘了这个人。
    但好在郭氏和两个侍女都很会做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事儿就给福晋和李氏绣手绢、做抹额,乖巧的让人找不出任何毛病。
    立夏进了郭氏卧房,从食盒里拿出两盘小点心放到梳妆镜旁,“大厨房的人虽然不好说话,但也从不克扣咱们的用度,这两盘点心都是新做出来的,吃着还软和呢。”
    郭氏吃了两块儿豌豆黄,脸色红润了些许,“方宝有信儿传来没?他也跟踪苏公公很多天了。”
    立夏摇了摇头,“咱们府里防的严,他还得靠送柴的传话,怕是有消息也不好传进来。”
    郭氏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沈佳氏出事的第二天,我听年侧福晋跟福晋的对话,多少有挑拨福晋针对苏培盛的意思。自打进府,就总是听说那位苏公公如何如何得宠。如今,连后宅都要防着他,可见绝不是个一般人。”
    “小姐是担心,”立夏皱了皱眉,“方宝万一被抓了,会供出——”
    “不会的,”郭氏打断立夏的话,低下头轻轻抚着发尾,“方宝绝不会背叛我的……”
    “可是,”立夏抿了抿唇又开口道,“小姐何必费心去盯一个太监呢,他再得宠也是前院的事儿。”
    郭氏轻轻一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宫里的人捏着我的脉,王府里的人捏着我的命,想要在这样一个漩涡中找到立足之地,就得想办法抱住最中间的那根柱子!”
    第335章 娘娘家人
    康熙四十七年
    十月初七,西配院
    诗玥靠坐在床上,脸色微白。絮儿引着苏伟进了卧房,朝诗玥福了福身便退出了屋门。
    “怎地突然就病了?”苏伟走到床边,满眼关切,“你也真是,既不舒服为何不请大夫?要不是絮儿来找我,我还不知你病的这样重。”
    诗玥浅浅一笑,脸上涌现出一丝红润,“哪有多严重,只是着了点儿风,微微有些发烧,好好歇两日也就是了。都怪絮儿小题大做,倒惊动你跑这一趟。”
    “小病也不能忽视,”苏伟坐到床边的木凳上,“我已经让人请了丁太医,还是开几服药吃着比较妥当。”
    诗玥闻言,面上带了一丝踌躇,“如今丁太医的身份也是不同了,我这种小病,还不是不要总麻烦人家的好。”
    “你多虑了,”苏伟弯起嘴角劝慰道,“丁芪再如何受宫内重用,也是从咱们王府出去的,他要是连这个都拎不清,当初也轮不到他进太医院了。”
    诗玥抿起唇角,点了点头。两人正说着,丁太医带着一个年轻人走进了小院。
    苏伟迎了出去,丁芪连忙向苏伟拱了拱手,“见过苏公公。”
    “丁太医客气,”苏伟回了礼,又看向丁芪身后的男子,“这位是——”
    “哦,这位是程斌,程太医,刚进的太医院,拜了微臣做师父,”丁芪恭敬地答完,又转身对程斌道,“这位是苏公公,王爷身边最得力的大监。”
    “微臣见过苏公公,”程斌上前一步,态度谦和,却也不卑不亢。
    苏伟点了点头,侧身请两位太医进屋。王府这么多人,就丁芪一个大夫确实难以周全。更何况,如今丁芪很得宫内重视,苏伟也不想断了这条便宜的消息来源。
    这么多年,丁芪的为人苏伟还是很相信的,更何况,他与雍亲王府早已拴在了一根绳上。这个程斌既然能得丁芪引荐,想必可以用上一用。
    丁芪与程斌进了卧房,诗玥的床前已经放下了软帐。
    程斌得了丁芪的首肯,矮下身子为诗玥把脉,静待了片刻后,程斌微微蹙起眉头道,“还请小主撩起软帐,微臣得看看小主的舌苔。”
    站在床边伺候的絮儿,闻言微微一顿。虽然女眷对诊病的大夫可不用太过避讳,可这程斌到底与以往年纪偏大的太医不同。他相貌清俊,声音低沉,太医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格外惹人遐思。在后宅本就很难看到外男,更何况是这样的风流人物。絮儿本能地感觉不便,一时僵在床边,不知如何行事。
    丁芪看了看门旁的苏伟,刚想开口,就听到帐内传来诗玥的声音,“絮儿,把帘子撩开吧,无碍的。”
    “是,”絮儿缓过神来,连忙俯身撩起软帐。
    诗玥半坐起来冲程斌微微一笑,柔软的发丝披在肩上,脸色虽然苍白,眼睛却很有光泽,“有劳两位太医了。”
    程斌的动作轻轻一滞,却又很快恢复正常,替诗玥看完了舌苔,又问了些近期的身体状况,便恭谨地站起身道,“小主安心,发热是风寒引起的,吃上几服药就无大碍了。另外,小主有些郁结之症,平日还是少思少虑,保持心情愉快为好。”
    “多谢太医,我会注意的,”诗玥低了低头,又示意絮儿送上荷包。
    程斌与丁芪接了,行礼退出卧房。苏伟对这位新太医的医德还是比较满意的,让他暂时负责调理好诗玥的身体。
    时近晌午,郭氏从福晋院里出来,最近几天她都在福晋屋里为三阿哥绣制外袍。福晋欣赏她的手艺,倒觉得比府内绣娘做的还要好上三分。
    立夏跟在郭氏的身后,眉头微微蹙起,方宝已经接连许多天没有消息了,她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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