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保一个翻身站起,打开屋门,外面还下着小雨,前院值守的库魁已经匆匆向后院跑来。与此同时,苏伟清楚地听到淅沥沥的雨声中凌乱却有序的脚步已经围拢在大院的四周。
    “咱们被包围了,”库魁跑到门口,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好像一早就藏在庄子里了。”
    张保与苏伟对视了一眼,苏伟回头看了看睡在床上的弘晖,沉声问道,“咱们有多少护卫?”
    “二十四个,”库魁咽了口唾沫,“对方应该在咱们三倍以上。”
    院门外,何舟下了马,冲一旁的黑衣首领道,“曹大人不用顾虑,这院子里就二十几个护卫,其余都是老幼妇孺,大人直接下令撞门即可。”
    曹桌瞥了何舟一眼,没有答话,他原是内务府总管凌普的家臣,随着主子在内务府任个小差。凌普为人见财眼开,利令智昏,在内务府更是横行无忌。此次皇上下旨给各位皇子建府,凌普仗着之前隆科多被贬的恩势,大肆贪污,不惜做假账瞒天过海。却不想,被四贝勒抓住了把柄。
    眼下,四贝勒已经查到内务府贪污皇子建府工银的内情,还亲自来了良乡查证,凌普是心急如焚,在周边人一番怂恿后,竟打算釜底抽薪,谋害皇嗣。曹卓被迫参与其中,可谓焦头烂额,正进退维谷时,被工部侍郎纳兰揆叙暗中拉拢。
    如今,四贝勒人在良乡县城中,这大院里只有四贝勒的家眷。凌普白白给人做了筏子还不自知,等被四贝勒抓到他贪污的证据,这一院子的冤魂就都要扣到他脑袋上了。而凌普身后,太子之位怕是也要岌岌可危了。
    如此精密的布局,曹卓每每思之,都十分胆寒。原以为是直郡王与纳兰家的密谋,却不想在出发这天见到了何舟。曹卓不解,直郡王是百密一疏,还是另有安排。若是这何舟在行动暴露了,直郡王岂不是也要被牵连其中?
    “曹大人?”何舟又叫了一声,打断了曹卓的沉思,“咱们快些动手吧,晚了怕是夜长梦多啊。”
    曹卓抿了抿唇,看了看紧闭的院门,扬起了手,轻轻一挥。
    执行任务的都是凌普府上的侍卫,还有一部分是从内务府抽调的,他们手里的武器尽皆是内务府武备院制造的,凌普唯一的聪明点就是让他们蹭去了内造的标识。
    曹卓真是不知道该怪凌普太蠢,还是该夸纳兰揆叙太会看人。这事儿一旦有人调查,几乎不用费吹灰之力。
    院门很快被撞开,刀箭相撞,人声四起。
    后院屋里,诗玥死死抱住尚迷迷糊糊的弘晖,两位小格格躲在钮祜禄氏和耿氏身后瑟瑟发抖。
    “师父,我把马车赶过去了,但后门也出不去,”小英子匆匆闯进门道。
    “我知道了,咱们一切按计划行事,”苏伟紧盯着窗外,晃动的火把已经绕过了门廊。
    “不行,”张保按住苏伟的肩膀,“这事儿我们俩换,你保护主子们。”
    “我怎么保护?”苏伟甩下张保的手,“你是有功夫在身的,你呆在主子们身边才有用。再说,库魁会跟着我,我不会有事儿的。”
    “苏培盛,”诗玥面色苍白,搂着弘晖的手已经攥得青紫。
    苏伟回头看了诗玥一眼,轻轻地弯了弯唇角,“放心吧,照顾好小主子们。”
    “快,前院没人,包围后院的屋子!”一阵哄闹声,堂屋的窗子被燃起的火把映得通红,仍在下的小雨,将火苗浇得忽起忽灭,照在窗棂的影子像是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恶鬼。
    “屋里的人快些出来吧,”何舟挡住刚要张口的曹卓,自己高声喊道,“再不出来,我们就要点火了!”
    屋内一片沉寂,连蜡烛也渐渐熄灭,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
    何舟与曹卓对看两眼,指使了一队侍卫凑到门口,刚要踹门时,房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屋里黑洞洞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何舟皱了皱眉,甩开袍摆,向台阶走去,不想刚走了几步,就被突然亮起的大灯笼晃了眼睛。
    “何公公,”曹卓刚想上前,却见背对着他的何舟抬起了手。
    “何公公,”屋内一声浅笑,一个人影随着身旁人举的灯笼慢慢走到门槛前,“咱们真是有缘啊。”
    “苏公公,”何舟勉强一笑,站在台阶下一动不敢动
    看清了屋内说话的人影,曹卓脸色也是一变,虽然这人也是个太监打扮,但身姿却比普通公公挺拔很多,年龄看似不大,神色却异常镇定。最关键的是,这人手上一只已经上了栓的火枪,正对着何舟的脑袋。
    “苏公公,您是聪明人,以当下的形势,又何必负隅顽抗呢?”何舟咽了口唾沫,勉强镇定了心神。
    “何公公真会开玩笑,”苏伟的两只手稳稳的,一只手指已经扣上了扳机,“这刀已经驾到脖子上了,咱家不负隅顽抗,难倒静等受死吗?”
    “苏公公说得哪的话,”何舟抿了抿唇,强扯出一丝笑容,脚下刚要开始往后挪,苏伟的枪口就对准了他,“你再动一下试试!”
    何舟僵在原地,冷汗随着雨水流进脖颈里,一旁的其他侍卫也都一动不敢动。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士兵,没有机会接触火器,更何况在这个朝代,火枪、火炮对大多数人来讲是尤为可怕神秘的存在。
    苏伟沉下了脸,声音冰冷,一旁库魁举着灯笼,时时注意着周遭的动静,“我不想跟你们废话,”苏伟的手指开始用力,“给我赶两辆马车来,所有人退出院子,谁敢乱动一下,我立刻崩了他。”
    “苏培盛!”何舟高扬了嗓音,“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是吗?”苏伟扬了扬嘴角,“要不要试试?不过,我到时死与不死,你都看不到了。何公公,你说咱家这把火枪的威力比起八年前,咱们随主子被征噶尔丹时在校武场上所有的如何?”
    何舟死死咬住嘴唇,身子开始微微发抖,苏伟的声音带着轻笑,人却已经迈出了门槛,两旁的侍卫纷纷后退,库魁尾随而出,“当初,众位皇子都在场,”苏伟一步一步走到了何舟跟前,冰凉的火枪口直直地对上了何舟的脑袋,“咱家三枪只有一枪中靶,今儿个没有主子旁观,”苏伟凑到何舟耳旁,“你说我能有几枪打穿你的头?”
    何舟脸色一寒,腿上微微一动,旁边的库魁却登时一拳砸下,将何舟死死勒紧手肘里。
    “都别动!”苏伟转身将枪口对准了曹卓,“照我的话去做,否则,今天你和他一起死!”
    曹卓看了看何舟,何舟已经被库魁勒得面色铁青,“照他……的话去做……”何舟哑着嗓子冲曹卓喊道。
    曹卓抿了抿唇,慢慢抬起手,向后挥了挥。
    马车被赶进院里,几个尚能活动的护卫站在两侧,与曹卓的人持刀对峙。屋里匆匆走出几个披着斗篷的女眷,被苏伟扶着一一上了马车。
    “何公公,还得劳你跟我们走一段了,”苏伟头一摆,示意库魁将何舟拎上车。两人各架一辆,由仅剩的几名护卫保护着,出了大院。
    “大人,咱们该怎么办?”手下人凑到曹卓身后问道。
    “还能怎么办?跟上!”曹卓上了马,“咱们的任务是杀掉这院子的主人,何公公亦然。若是到了紧要时刻,牺牲他一个,想必主子也不会怪罪。”
    苏伟与库魁的马车没有走出多远,后方就传来了马蹄声,苏伟冲何舟冷冷一笑道,“看来你也没多大价值啊,亏你还为他卖命这么多年!”
    何舟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后方,“你们逃不了的,我劝你还是尽早放了我,还能给自己留个全尸!”
    “我会放了你的,”苏伟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冰寒,看向何舟的眼神已如看一个死人。
    “砰”地凭空一声炸响,渐近的马匹纷纷扬了蹄子,为首的几个甚至被翻下马背。
    曹卓勉强按住自己的坐骑,抬头望去,黑暗中一个无力的黑影滑下了加速前进的马车,卧倒在了道路中央。
    “给我追!”曹卓扬起了马鞭,带着手下急追而去。
    苏伟与库魁架着前后两辆马车在土路上疾驰,原本尾随的府内护卫,都已经回头去牵制追兵,而这一去就再也没有能跟上来的。
    身后的车厢里,传来阵阵压抑的哭声,苏伟咬紧了嘴唇,尽全力地抑制住散乱的心神,他要跑,跑的越远,庄子里的人才越安全。
    第185章 他在等我
    康熙四十三年
    良乡庄子
    围拢大院的人渐渐散净,庄子里又恢复了诡异的安静,黑暗中一个人影爬出了后院的窗子,绕着围墙转了一圈后,将早先停在后头的马车牵到了门口。
    “小英子,叫主子们出来吧,咱们得赶紧走!”张保压着嗓子道。
    “是,”李英麻利地从床下爬出来,挪开偏厅的桌子,打开隐藏在暗处的地窖门。
    诗玥、钮祜禄氏、耿氏和三位小主子,并上丁大夫都藏在地窖里。
    “苏培盛怎么样了?”诗玥将弘晖递给张保,张保看了诗玥一眼,抿了抿唇道,“小主放心,苏公公他,能处理好。”
    “张公公,你带着大家走吧,”小英子将几位主子扶上马车后,转头对张保道,“我去县城里通知贝勒爷,要是贝勒爷早点知道,师父就能早点得救。”
    “不行,”张保皱紧了眉头,“这伙人对咱们的情况很清楚,恐怕早在去县城的路上设下埋伏了,我与苏公公已经商量好,咱们走官道直接回京城,明天城门开的时候就到了。”
    “我知道,”小英子看了看车上的人,又转头对张保道,“可咱们只有这一辆车,人一多,马根本走不快,再说我实在放心不下师父那里。”
    “李公公说的没错,”丁大夫背着药箱在后面道,“张公公放心,我与李公公一起。我是大夫,路上好做掩护。再说我们只有两个人,尽管有埋伏,也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的。”
    “这,”张保看了看李英,又看了看车上的女眷们,最后一咬牙道,“那好吧,你们两个小心些!”
    此时,京城
    张起麟在东小院的小屋里睡得迷迷糊糊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唤醒。
    “谁啊?”张起麟抓起件衣服披着下地开门。
    “是我,王钦!”
    张起麟努了努嘴,打开门栓,“这么晚了,什么事儿这么急啊?”
    “大事儿,要出大事儿了!”王钦几乎是用身子直接撞开了门,“你快看看,这是什么?”
    王钦嘴唇发紫,手里拿着一张卷得乱七八糟的纸在张起麟眼前一阵乱抖。
    “别动,拿来我看!”张起麟蹙着眉头抢下了那张纸,在微弱的烛火下一看,愣了半晌,“这是各处庄子的收成啊,为什么良乡的庄子都是空的?”
    “还不止这些,”王钦拍着大腿道,“今儿个马廉找我喝酒,就是让我帮他隐瞒良乡的事儿。我问他原因,他只说是上面吩咐的。我套不出话,就灌他酒,半醉半醒时,他跟我说,良乡的庄子一早被大阿哥派人控制了,只为等着贝勒爷过去呢。”
    “什么?”张起麟瞪大了眼睛,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冗长的夜晚还没有结束,漆黑的田地里又是一声枪响,曹卓一把拽掉马车的帘子,内里却是空空如也。
    “给我分散了去找!务必在天亮之前找到他们!”
    “是!”
    “苏公公,咱们怎么办啊?”絮儿几个丫头跟着苏伟、库魁藏在一个大草堆后面。
    “前面不远就是三贝勒的庄子了,”苏伟抿抿唇,望着黑乎乎的南方,“咱们只要跑过去,亮他们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人。”
    “可,咱们都不知道这伙到底是什么人?”库魁压低了声音道。
    苏伟缓了口气,往外探了探头,“有何舟在,肯定跟大阿哥脱不了关系,在良乡跟咱们动手,估计跟主子调查内务府也有关,到底是直郡王还是太子就得看咱们有没有那个命知道了。”
    “他们过来了!”絮儿一声惊叫,其他人想捂住她的嘴也来不及了,曹卓往草堆后一指,一帮人快速围拢了过来。
    良乡官道上,小英子和丁芪气喘吁吁,他们没有马,全靠两只脚,要走到县城估计得天亮了。
    “咱们庄子太偏僻了,要不也不会被人控制了都不知道,”丁芪还背着药箱,气都喘不匀地道。
    “良乡这儿本来就是个小粮庄,”小英子皱着眉,尽量地快速倒腾自己的两条腿,“要不是贝勒爷来良乡有事儿,咱们十年八年都不见得来一回。”
    “唉,弘晖阿哥还病着,也不知这一路折不折腾的了,”丁芪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希望主子们都没事儿,”小英子死死地抿着嘴,“希望我师父好好的。”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湿润的土地还未干,雨又下了起来,张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架着马车一路未停。
    车上的女眷们都苍白着脸色,一声不吭,为了瞒天过海,诗玥的侍女絮儿、钮祜禄氏的侍女慕兰,耿氏的侍女青芽连带着几位小主子们的奴才都穿上斗篷上了苏培盛的马车,这一去不知有几人还能回来。
    “咳咳,”一阵异常的咳嗽声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诗玥趁黑摸向怀中弘晖的额头,大惊失色,“弘晖又发热了,这脸上,好像出疹子了!”
    “什么?”茉雅奇瞪大了眼睛,向弘晖身上摸去。
    “哎哟,大格格你不能碰,”耿氏及时抱住了茉雅奇,伊尔哈在一旁直接哭了起来。
    “格格们别怕,咱们很快进京了,”张保在车门外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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