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她知道二儿子把顾邵塞到晋安先生身边做苦力之后,胡老夫人便一直在埋怨二儿子,觉得他忒狠心。长此以往,那孩子不跟他离心才怪呢。
    “我数数日子,那孩子过去已经有十来天了,你什么时候接他回来?”
    郑远安随口道:“早着呢,让他继续在那儿待着吧。”
    胡老夫人急了:“你就不怕他打扰了晋安先生做事?”
    “怕什么,晋安就是这样跟我说的。”
    想到前些日子晋安差人送过来的信,郑远安便觉得自己应当更狠心些。
    难得晋安愿意教,可不得让他在那儿多留些日子。
    这当人先生,该狠心的时候必须得狠下心。不狠心,哪儿能有长进?
    第69章 克扣工钱
    无独有偶,郑嘉树同他那帮纨绔子弟们,刚好也说起了顾邵。
    上回一别,张若龄几个便一心想要同顾邵再战高下。
    毕竟,上回输得实在太惨了。他们身为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下过脸面。虽说这几个心里已经承认了这顾邵确实非等闲人,但是他们还是想要再切磋切磋的。只是等了这么久,愣是没有看到他的人影。说是去城外做苦力了,可总不至于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吧。
    温旭奇怪地看向郑嘉树:“你二叔该不会真的不让他回来了吧?”
    “怎么可能。”郑嘉树下意识地反驳,“我二叔可是很看重顾邵的,就差没把他当儿子疼了。看他看得比谁都紧,怎么可能不让他回来。”
    “那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见他回你家?那护城河,还不知道要修到什么时候呢,难不成一天不修完,就一天不让他回来?”
    郑嘉树抓了一下头发,颇为苦恼:“我也不知道,回头我问一下我祖母吧。”
    “问,赶紧问!”张若龄连忙插了一句话,“回头他回来了,咱们再聚一场!”
    下一次,他一定要赢过顾邵!
    要是还输得话……不对,这不可能!他们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纨绔。
    纨绔,也该有纨绔的尊严。
    “这可难了。”郑嘉树叹息一声,解释道,“上回我敬着他出来,一回去就被我二叔给逮到了。我怀疑,这回他被发配到京城外头修护城河,就是因为上次那件事。”
    郑嘉树拿着钓鱼竿,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湖面。说起这件事,他还有点儿愧疚。
    张若龄已经有些烦了:“你二叔怎么管得这么宽啊。”
    “谁说不是呢。”
    几个少年郎围在湖边,对着顾邵的遭遇唏嘘不已。
    独身在外就是可怜,被人打发去做苦力都没有人求情。
    要是有人敢这么对待他们,他们一早就闹翻天了!
    如他们所料,顾邵也确实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白天给着晋安先生打下手,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干的,晚上还要认认真真地做功课,忍受着系统和晋安先生的双重摧残!
    原本一开始的时候,顾邵还觉得晋安先生人挺好的。
    现在看来,人家分明是深藏不漏!用温和的外表骗取了他的信任,然后用无所不用其极的残忍手段,天天折磨他。这教学生的办法,简直跟郑先生一个样。
    不过,想当初他头一次见到郑先生的时候,好像也觉得他挺温和的。
    这两人,不愧是多年旧友!
    顾邵每日都活在重压之中。不过与之相对,进步还是挺明显的。
    系统给他的书,他已经看了一半了,那琴谱,顾邵也都开始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至于学问,托晋安先生的福,顾邵一日都不曾落下。
    大儒毕竟是大儒,每每点拨两句,都会让顾邵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且晋安先生还不像郑先生,郑先生是无论他写得好不好,在他看来都是一文不值,极尽全力地贬低打压,生怕他尾巴翘到天上去。而晋安先生,则是不吝夸奖,每回都能在顾邵被功课逼疯的边缘用两句好话将他拉回来。
    然后再加功课,逼急了再安抚……如此,往复循环,未曾断绝。
    郑先生是正面打击,晋安先生,是迂回折磨。
    是以这么多天,顾邵过得日子一直都是又心酸又痛快,这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这日,顾邵照例回来得晚。
    晋安先生在跟钱大人一道监工,顾邵就在后面坐着发呆。
    兴许是呆得久了,旁边干活的人下意识便忽略了他的存在,开始窃窃私语地抱怨了起来。
    这些话,他们都不敢放在明面上说,免得多说多错,惹着了官府的人。可是不说他们心里又实在气不过,这才彼此小声嘀咕了几句。
    好巧不巧,那些话就这么传到了正在发呆的顾邵耳朵里……
    回去的路上,顾邵对着钱侍郎一直欲言又止。
    然而到了最后,顾邵还是一句话没说。
    快到营帐的时候,钱侍郎便与他们分别了。顾邵刚想要离开,却不想晋安先生突然叫住了他。
    顾邵回头。
    晋安先生道:“随我进来。”
    说罢,晋安先生先进了自己的营帐,顾邵紧随其后。
    进去之后,晋安先生又让顾邵坐下,给他斟了一盏茶,直言道:“我观你容色,似乎是有话想要同钱大人说?”
    “是有些话,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说。”
    晋安先生见他有些紧张,安抚地笑了笑:“但说无妨。这处,不会有外人过来。”
    顾邵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对晋安先生坦白了:“方才我在河岸上休息,听到有人议论说,此次官府和雇百姓做工,却迟迟不曾发下工钱,连三餐的干粮,都是他们自带的,日子过得极为艰辛,却有苦不敢言。”
    晋安先生拧着眉头:“竟有此事?”
    顾邵点头:“我是无意中听到的,想来不会作假。更何况,我这几日见那些雇工,大多吃穿都十分拮据,困顿非常。”
    顾邵又不是铁石心肠,见到别人过得那么惨,自然也会同情。
    晋安先生沉思片刻,忽然又问:“你方才犹豫不绝,可是担心钱大人不会受理此事?”
    顾邵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他担心的可不止是这个。
    这工钱没发,那最后落到谁的手里,实在太慢分辨了。顾邵对钱侍郎并不太了解,也无法断定他是不是就一点儿都没有沾手。
    但凡沾了手,他若贸然上去挑明,岂不是自讨苦吃?
    他不回答,晋安先生也知道他的意思。他思索片刻便站起了身子:“走吧。”
    “去……去哪儿?”顾邵眨了眨眼睛。
    “去为你解惑。”晋安先生说得平静。
    晋安先生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在前头,顾邵却看得一头雾水。
    他出来后也不知道晋安先生要做什么的,直到他发现,晋安先生去的方向,仿佛是钱大人的营帐。
    到了地儿之后,顾邵的猜想也被彻底落实了。
    钱侍郎见到晋安先生和顾邵过来的时候,也惊讶了一会儿。不等他照顾二人坐下,晋安先生目光转向顾邵。
    如此情况,顾邵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心了横,将那些事都抖落了出来。之后越说越生气,将前两日看到的那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也说了出来。
    话落,一室皆静。
    顾邵说完了,心里开始摸不着边际地忐忑了起来。晋安先生静坐饮茶,镇静自若。唯一静不下来的,便只有钱侍郎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钱侍郎脸上已经变了好几个神色。末了,他脸色凝重地看向顾邵:“你未曾听错?”
    “没听错。”顾邵回得干脆。
    钱侍郎沉着气,在营帐里头开回踱了几步,终究是沉不住了,朝着外头掀了帘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气:“去叫周叔良过来!”
    户部郎中周叔良,便是此次户部外派过来统筹钱粮之人。
    钱侍郎原本只关心工部的事,对户部的事甚少插手,可户部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他便不能坐视不管了。
    周郎中被叫过来之后,果然被问懵了。
    钱侍郎看他这表情,便知道顾邵所言必定不错。
    他也管不着对方是户部的还是工部的,脾气上头便是一顿批,骂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狠,羞得周郎中几乎无地自容。
    顾邵在旁边听得都呆住了。
    他没想过,钱大人竟然这样刚直。
    “我不管你有多少人掺合了一件事,也不管你后头有多大的靠山,总之,今晚之前,务必将拖欠的工钱全部还上。”
    “可是——”
    “没有可是!”钱侍郎斩钉截铁道,“不想死得话,你就尽管拖。”
    周郎中咽下了要说的话。
    钱侍郎也懒得再看他,见他还愣着不走,不由得瞪了一眼:“怎么,还指望本官替你做事?”
    “不敢。”周郎中弯了弯腰,转身下去。
    钱侍郎仍旧十分不顺。
    朝中这些年,蛀虫实在是太多了,干吃俸禄不管事,看着实在气人。
    气了一会儿,钱侍郎才发现身边还有两个人。他觑了晋安先生和顾邵一眼,收敛了自己的脾气:“见笑了。”
    “无碍。”
    晋安先生同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又带着顾邵告辞。
    二人走后,钱侍郎独坐之后静想了一番,最后还是叫来了自己的心腹。
    “去查查这件事是谁授意的,有多少人经手。”
    下属应下之后,又问:“大人既然要彻查,怎得还任由周郎中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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