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卿面上没什么情绪,便是玲珑心思的温停月也琢磨不出来,只见他在秦雪衣身旁的椅子上坐了,垂着眼,倒似乎对温夫人一行人的到访并不感兴趣。
    茶果都上了新的,温夫人望着秦雪衣,面露欣慰之色,笑着道:“郡主出宫迁府这样久,一直未曾上门拜访,今日贸然前来,希望郡主不要嫌弃才是。”
    “哪里?”秦雪衣连忙道:“左右我在府中闲暇无事,夫人与停月一道登门,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岂有嫌弃之说?”
    她说完,便笑着冲温停月眨了眨眼,模样机灵可爱,温夫人见她这般,不免升起几分喜欢来,心里不自觉想,倒果真如停月所说,郡主是个活泼性子,与楚瑜合得来。
    温停月看她那小模样,也忍不住跟着笑,笑完了才注意到旁边的长公主殿下,面色冷冷的,她唇边的笑意又倏然僵住,差点忘了还有这尊煞神了。
    可她并未得罪过长公主殿下啊,为何对方看起来并不是很待见她?
    温停月百思不得其解间,那边温夫人已经与秦雪衣寒暄一阵子了,秦雪衣其实并不是很擅长这样的场面,若是只有温停月还好,她性格活泼,两人还能说得上话,但温夫人毕竟差了一个辈分,她不自觉就收敛些,说话也谨慎起来。
    温夫人放下茶盏,不动声色地扫了花厅一圈,面上露出笑意,清了清嗓子,试探道:“仔细算算,郡主似乎比停月小一岁,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听了这话,燕明卿倏然抬起眼来,看向温夫人,目光冷冷的,温停月见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现在阻止她娘亲还来得及吗?
    秦雪衣倒是没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认真答道:“去年才及笄的。”
    温夫人面上笑意更甚,又看了她一眼,道:“是了,你当年出生时,我还去看过你,小小一团,跟玉童似的,十分可爱,一眨眼你都这样大了。”
    听她说起这些往事,秦雪衣对她不免生出几分亲近之感,从前温府大抵是与秦府关系极好的,只是后来秦雪衣入了宫,联系便就此断了。
    温夫人又叹了一声,道:“可惜世事无常,若当初未出那等变故,郡主不必入宫,你我两家说不定还要更亲近些。”
    闻言,秦雪衣笑起来,道:“如今我已迁府,日后再走动勤快些便是,停月姐姐也可时常来这里玩。”
    温夫人笑笑,两人又聊了几句,眼看气氛到了,她忽然试探着问道:“恕我冒昧,郡主如今年纪正好,在京中可有中意的儿郎?”
    这话一出,燕明卿面上的表情就更冷了,眼底的神色都显得锐利起来,那边秦雪衣一懵,顿时醒转过来,尴尬道:“啊,这……我……”
    她实在没想到温夫人今日是为着这事登门的,她这是想做媒牵红线?
    秦雪衣下意识看向燕明卿,却见他面上冷得简直要刮下一层霜来,端着茶盏的手指都捏紧了,她立即道:“我已有意中人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温夫人还是有些失望,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面上勉强露出一个笑意,旁边的温停月见了,心里叹了一口气,岔开话题道:“娘,时候不早,爹已下值了。”
    自家女儿递来的台阶,温夫人只好接了,又与秦雪衣寒暄几句,起身告辞,临行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样东西,十分眼熟,她忍不住定睛一看,目光落在了长公主燕明卿的腰间,迟疑道:“那是……”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那是一块雕花玉佩,看起来十分普通,但落在温夫人的眼里,却是眼熟得不能再熟了,那不正是他们家与秦家定亲的信物么?怎么系在了长公主的腰上?
    温停月心中了然,几乎不忍去看自家娘亲的表情,燕明卿坐在座上,神色淡定,稳如泰山,全然不在乎那玉佩被看见,几人中大抵只有秦雪衣一头雾水,疑惑道:“夫人喜欢这玉佩?”
    温夫人表情复杂,摇了摇头,勉力笑道:“只是看着眼熟罢了,长公主这玉佩是……”
    话还未说完,一直没说话的燕明卿突然开口了:“是心儿送与我的,夫人曾见过?”
    温夫人一梗,然后才道:“没有,是我看花眼了。”
    她想,恐怕长乐郡主是真的不知定亲一事,也不知这是信物的缘由,还将它转手送了人,这样一来,当初的信物已不作数了。
    罢了。
    这是真的没有缘分。
    温夫人心里叹了一口气,与秦雪衣告辞,被温停月扶着离开了。
    等她一走,秦雪衣大松了一口气,转头去看燕明卿,却见座上空空如也,人已不在了。
    秦雪衣惊讶问道:“卿卿呢?”
    采夏指了指后堂,道:“刚刚才走。”
    只是不知为何,长公主殿下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啊,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似的。
    秦雪衣有些不解,但还是立即追了上去,她脚程快,没几步就在后花园的拐角处追上了燕明卿,连声唤他:“卿卿!卿卿!”
    燕明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大热的天气,秦雪衣跑出了一头汗,道:“卿卿,你怎么了?”
    燕明卿抿着唇,表情冷峻,道:“没怎么。”
    越是说没怎么,就越是有什么,秦雪衣拽着他的袖子,道:“怎么突然生气了?”
    燕明卿凤目微垂,低头望着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忽然道:“你知道温夫人今日来,是为什么吗?”
    秦雪衣一脸茫然,道:“她突然登门拜访,确实是有些蹊跷,卿卿知道其中的缘由?”
    燕明卿吸了一口气,才道:“她在打听你的年纪和婚事,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替她儿子相媳妇呢。”
    秦雪衣呼吸一滞,表情震惊道:“她儿子?温太傅?!”
    燕明卿哼了一声,眼露冷色,道:“不是温楚瑜还有谁?你可知道,温秦两家,曾经定过一桩亲事?”
    秦雪衣张大嘴,眼里惊色越甚:“亲事?!”
    燕明卿解下腰间的玉佩,道:“这是定亲时的信物。”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我还以为她今日会将此事挑明了说出来,没想到竟然没说。”
    他有点想将那玉佩扔出去,最后又忍住了,拉过秦雪衣的手,用力放在她的手上,紧抿着唇,道:“你的。”
    简短的两个字,秦雪衣听出了冲天的酸气,合着长公主殿下生了半天的闷气了,这会儿正醋得厉害呢。
    秦雪衣张了张口,十分委屈,这可真是晴天霹雳,天降横祸啊,她哪儿知道早八百年前有过这么一桩娃娃亲?
    这下要怎么哄?
    作者有话要说:  哄什么哄?不能惯着!
    第123章
    秦雪衣手里捏着那玉佩,心里有点哭笑不得,但见燕明卿板着个脸,情绪不佳的模样,只好哄他道:“可是温夫人方才也没提起此事,想是没准备说了。”
    燕明卿却冷哼道:“今日不说,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说?”
    他难得有如此别扭的一面,秦雪衣看了有些想笑,却又怕惹了他,只好忍住,上前拉住他的手,讨好道:“她今日问起我时,我不是说了有意中人了么?我观温夫人通情达理,是个豁达的性子,大约是不会计较的。”
    燕明卿面色还是不悦,但是心里也明白,此事怪不到秦雪衣身上,然而一想到心儿与其他人会有些什么关系,他就忍不住焦虑,连冷静思考也不能了。
    他的眼里浮现出些许烦躁之意,然而下一刻,便感觉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了脸侧,燕明卿不由自主地顺着那轻柔的力道偏过头,对上面前人的眼睛。
    她眉眼轻轻弯起,让人忍不住想起被微风吹皱的水面,春意融融,秦雪衣笑了,桃花目中水光潋滟,像是落了细碎的光,她笑道:“我最喜欢的人是卿卿呀,不会再有别人。”
    燕明卿的心猛然一跳,他下意识抓住了那只手,略微用力,便将人抱在了怀中,嘴唇动了动,过了一会,才低声道:“是我不好,此事不该迁怒于你。”
    秦雪衣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眼睛微微眯起,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背,道:“我回头将玉佩送回温府,与温夫人他们赔个不是,此事便能了了,好不好?”
    她如此温言软语,燕明卿的心顿时也软作了一滩水,想了想,却道:“此事不该由你去。”
    秦雪衣面露疑惑:“为何?”
    燕明卿低头看她,然后将那玉佩拿过来,道:“我自有安排,你不必管此事了。”
    信物是要退的,却不能让心儿自己去,那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温府,她已经知道这桩婚事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秦氏夫妇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他担心日后恐怕会有人道心儿的不是。
    燕明卿是什么都不怕的,但是他却不能让自己喜欢的人受到半点伤害,哪怕只是流言也不可以。
    于是,温夫人前脚回到温府,后脚便有人来拜访,自报家门说是长公主府的下人,听了这话,旁边温停月的眼皮子顿时一跳,心里莫名就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温夫人面露不解,听那长公主府的人恭恭敬敬道:“殿下派小人来送些东西。”
    他说完,便冲身后的随侍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前来,手中各自捧着一个匣子,揭开来,温夫人定睛一看,一匣子是南海夜明珠,各个都有鸽蛋大小,熠熠生辉,另一个匣子里,却赫然是一块花鸟白玉佩。
    温夫人怔住:“怎么……”
    那下人垂首道:“殿下说,今日见夫人喜爱这玉佩,索性赠与夫人,区区薄礼,还请夫人笑纳。”
    他说着,面上露出一个不卑不亢的笑来,十分得体道:“礼已送到,若无它事,小人便告辞了。”
    等温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却见那一行下人已经离去了,颇是利索干脆,半点不拖泥带水,不愧是长公主府的人。
    温夫人只好一脸发蒙地问温停月道:“月儿,这……”
    温停月也没想到长公主会突然来这一手,表情僵硬,硬着头皮道:“娘,这信物都退回来了,咱哥这婚事,怕是要彻底告吹了。”
    温夫人哎了一声,哪里料到事态会发展至此,但眼下已无计可施,只能不住叹气,道:“今日见了郡主,是个知心的好孩子,进退得体,可惜与咱们温府没有缘分,罢了。”
    她将那玉佩收了下来,又吩咐下人把那一匣子南海夜明珠收拾好,另附上一份礼,一并退了回去,只说公主的礼太重,不敢受,长公主府那边倒是没再说什么,此事便算是彻底揭过去了。
    日子一晃眼便到了六月底,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朝堂上也是风平浪静,但是不知为何,这平静总让人觉得隐隐不安。
    议储之事还是为定下来,曹勋坚持不懈地每日在当朝上奏,一日都未停过,仿佛他上朝就是为了这一桩事情似的。
    崇光帝烦不胜烦,恨他恨得牙痒痒,甚至想直接让人把曹勋拉出去庭杖了事。
    但理智阻止了他,崇光帝为了让自己清静些,另辟蹊径,想出了一个对策,他开始告假不朝了。
    但凡曹勋头天上了奏,崇光帝面上不显,第二天必然不朝,仍旧召大臣们午后议事,一来二去,所有人都咂摸出了那个味儿,皇上这是还不想立太子啊。
    曹大人真是一根筋,看架势愣是要把这南墙给撞破了。
    就在二者僵持不下,拉锯战眼看要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崇光帝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贺州的信,当即下旨,说是在八月底,祭祀社稷的那一日册立太子。
    这突如其来的旨意,犹如往水里撒了一把石灰似的,朝堂顿时为之震动起来,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心道,总算要定下来了。
    这两个月以来,因为曹勋持之以恒地上奏,不止崇光帝烦,就连诸位大臣都有些吃不消了。
    养心殿。
    崇光帝将手中的信压在案上,程芳端了沏好的茶奉上,小声道:“皇上,当心烫。”
    崇光帝示意他放下茶盏,视线却仍旧粘在那信纸上,自言自语道:“了觉大师说,明卿的病已好了,但心犹不稳,这个心不稳是何意思?”
    程芳听了,只好揣测着道:“大师的意思是说,殿下的性子未定下来?”
    崇光帝摇了摇头,道:“朕倒觉得,不像是这个意思。”
    程芳闭口不言,崇光帝站起身来,负着手踱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来,道:“朕要拟个旨。”
    程芳立即应答:“是。”
    ……
    坤宁宫。
    皇后手里拿着册子,却没有看,秀致静美的脸上露出几分若有所思之色:“祭社稷之日?”
    旁边的宫人垂首道:“是,皇上的旨意是这样说的,八月底要册立太子。”
    闻言,皇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将册子放下来,一点点理平了书页,道:“皇上也是烦了那位曹大人,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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