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忍俊不禁,提眉道:“这算造谣生事?”
    沈甄点了点头。
    陆宴神色微暗,是啊,这样匪夷所思的预言,根本无人会信,可恰恰是因为无人相信,以至于真的一一发生后,满朝都不敢再说葛天师一个不字。
    “去把杨宗叫进来。”陆宴看她道。
    沈甄迟疑了一下,随后点头,转身出门。
    纵使杨宗从小就跟着陆宴,并一直把他的话奉为圭臬,看到眼前荒谬的言论,也不免惊了一下。
    他下意识道:“主子是要捉拿这造谣生事之人?”
    “不是。”
    “那主子这是……?”
    “先给我找个可靠的老道士,找不到真的,就找个假的。”陆宴用食指点了点桌案,然后又道:“再把上面的话背下来,确保六月初四的晚上,可以传遍长安。”
    他记得很清楚,六月初五,葛天师就要前往青云观“做法”了。
    他倒是想看看,若是这些话连长安城的小儿都知晓了,他还能如何迷惑圣人。
    夜里熄灯后,沈甄惴惴不安,她凑到那男人身边,小声道:“大人为何要写那样的话?”
    陆宴实话道,“方才我做了一场梦,那些都是在梦中出现的。”
    “就这样?”
    “是啊,就这样。”
    沈甄嘴角微抽。
    伸手又去摸他的额头,“我还是觉得,大人您不该洗那个凉水澡。”
    “沈甄,如果我说,我梦见的这些,皆会发生,你信不信我?”陆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蛊惑,明知不可能,沈甄还是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信。”
    陆宴又道:“我还梦见,你心有所属,离开我,又嫁了别人。”
    “这不可能。”
    话音坠地,小姑娘脸,在黑漆漆的夜里,染了一片绯红。
    男人含笑看了她一眼,“嗯,记住你说的话。”
    第71章
    正值盛夏,远远近近的蝉鸣起伏在耳畔,陆宴时梦时醒,朦胧间睁开眼睛,见某个贪凉的半个身子都贴在墙上,忍耐半刻,终是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人揽住自己怀中。
    夏日的衣衫薄,薄到她一贴上来,那人冷冷的眼角就变了模样。
    男人烙铁般的温度,让沈甄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目光从炉香绕至房梁,攥住了手心。
    陆宴扳过她的下颔,鼻尖抵着鼻尖,轻啄了她一下。
    四目相对,沈甄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陆宴不蓄须,一向刮的干净利落,可刮的再勤快,年纪也摆在这,二十有四的男人,醒来的时候,多少会冒出些细细的胡茬,
    沈甄自己没有,便喜欢摸他的。以前这人太冷,触手生凉,她不太敢,现在倒是不怕了。
    男人轻笑,“你玩够没?”
    沈甄眼里落了星星点点的笑意,道了句没。
    细细白白的指腹仍游走在他的脸上。
    须臾,陆宴反手将她摁在身下,用下巴去摩擦她的白生生的脖颈,至绯红,至滚烫,至她笑着出声讨饶,他才放开了她。
    盥洗过后,二人一同用膳。
    桌上摆着一钵黄澄澄的南瓜粥,一钵碧莹莹的蔬菜粥,一碟均匀铺开的白切鸡,旁边还放着一小盘酱料,一盘醋拌鸡丝、一盘芋煨菜心,还有几张冒着热气的糖饼。
    沈甄拿着瓷勺缓缓地搅着碗里的南瓜粥。还有莲子、红枣、山药、枸杞,随着她的动作,散着淡淡的香甜,实在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粥。
    半晌过后,陆宴放下木箸,拿起备好的帨巾,擦了擦手,道:“房嬷嬷的手艺,你可还用的惯?”
    沈甄点了点头。
    心道他明明比她自己还挑剔,他选来的人,自然是极好。
    “嗯。”陆宴站起身子,捏了下她的脸,道:“等我回来,晚点带你去个地方。”
    沈甄蓦地抬头,站起身,看着他道:“去哪?”
    陆宴道:“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
    五月二十八,京兆府。
    刚一入衙门,陆宴同孙旭二人,便收到一封匿名的举报信——有人将崇仁坊的一家邸舍改造成了聚众赌博的场所。
    大晋朝表面繁华,国库却亏空的厉害。成元帝去年调高了税收,并下令全长安禁赌,谁胆敢违令,擅自经营赌场,一旦发现,必严惩不贷。
    最少,也是五年徒刑。
    崇仁坊的邸舍乃是外商来京时最先住下的地儿,这儿的地理位置绝佳,西面是皇城、东面是东市,南面又是平康坊,可谓是全长安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孙旭正了正头上的乌纱帽,道:“赌场的事非同小可,陆大人同我一起去如何?咱们分头行动,前后围堵,省的那些贼溜溜的小厮背人通报。”
    陆宴掷了手中的狼毫,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行至崇仁坊,曹公参军带着衙隶,立马将邸舍围了个水泄不通,陆宴和孙旭分别从前后门进入,将一室赌徒逮了个正着。
    “啊!”一阵嚎叫。
    陆宴循声望去,只见屋中央有两个大汉,正摁着一个哭爹喊娘的男人,男人的手指头只剩下了四根,对着一位坐在高处的女人不停磕头。
    这时,衙隶冲进来,将屋内的物证一一装箱搬走。
    众人官府的来了,立马乱作一团。
    孙旭指挥着衙隶,将屋内一众人等全部带走。
    朝廷之所以禁赌,一来是因为赌乃暴利,本不该由百姓经营,二来是因为赌场隔三差五就要闹出事端来,什么倾家荡产、以命赔命的事,这黑黢黢的屋里,就从未停止过。
    只是陆宴和孙旭,谁也没想到,这家赌场的主人竟是肃宁伯的夫人——沈岚。
    陆宴皱眉算了一下。
    眼前这位,应算是……沈甄的姑母?
    沈岚知道,眼下人证物证具在,根本容不得她狡辩,所以回到京兆府,不论陆宴如何审问,她都只有一句话,“大人用刑前,可否让我见见我家伯爷?”
    陆宴冲门外冷声道:“肃宁伯呢?请来了吗?”
    “已经到门口了。”
    这厢正说着,肃宁伯走了进来,对着沈岚,恨铁不成钢地举了举手,又无奈放下,道:“我早就不让你做些事……你怎么还敢背着我!哎!”
    沈岚冷着笑意,忽然觉得啊,她的报应来得太快了些。
    沈家出事时,她放弃了沈家,所以当她出事时,也不会有人来保她。
    陆宴看着这对儿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薄唇抿了抿,他猜,很快,肃宁伯便要同他开口,来要个单独说话的机会。
    一、二、三……
    肃宁伯转过身子,回头对着陆宴客气道:“陆大人,我与内子,有两句话想单独说,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陆宴起身出门,“伯爷客气了。”
    肃宁伯一笑,立马道:“算我欠世子一个人情。”
    只是肃宁伯与沈岚做梦都想不到,他们所在的这间牢房,乃是京兆府的“西双子房”。所谓西双子房,便是说这间牢房的西侧,还有一间密室,且与这屋内陈设想同。
    说白了,就是为监听而设。
    这是京兆府的秘密,除了郑京兆及两位少尹,其余人一概不知。
    陆宴走进密室,坐下。不一会儿,便听沈岚开了口,“伯爷您这过河拆桥的手段,未免太低劣了些!钱入了你的袋子,罪我来扛,好让你给小跨院那些贱蹄子扶正吗?”
    肃宁伯皱眉道:“都到这个时候了,夫人也得想想鹏哥儿才是,他是我的嫡子,我若是丢了爵位,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沈岚眼含泪光道:“肃宁伯府这样的门庭,想找个人顶罪,难吗?”
    “顶罪?”肃宁伯搬开杌子坐下,“你当那么容易?这京兆府是什么地方?这儿是地方县衙吗?”
    “你我夫妻多年,有话我便直说了。”
    沈岚幽幽道:“当初沈家欠债,是伯爷做的,对吗?”
    肃宁伯一愣,“你说什么?”
    “云阳侯府出事前,你曾与兄长喝酒谈天,直至天明,沈家的大印,便是你在那时候拿的吧。”沈岚笑道:“你伪造了借款单据,交给了金氏钱引铺,对吗?”
    肃宁伯道:“你这妇人,简直不可理喻!”
    “我曾以为你只是想搭上滕王,却没想到,你身后还有许家。”
    “你说的这些,我一句也听不懂。”
    “别装了。”沈岚站起身子,眼角泛泪笑道:“去年,十月初九,沈家还债的前一天,你与许家的大公子许威、滕王在金楼喝酒,我就在隔壁听你们说话,一清二楚。”
    肃宁伯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敢!”
    “你们三个人,竟在一起笑着商议,要如何一同享用我侄女的身子!你是她的姑父啊!你还是人吗?”
    话音甫落,陆宴的身子一僵。
    “别在这给我胡说八道!”肃宁伯道。
    “我胡说八道?若不是沈甄跑了,她早就落到你们手里了!既能拿她威胁云阳侯,又能供你们随意玩乐,这八千贯倒是值的很!”
    “沈岚,方才的话你若再敢出去乱说,爷保你活不到明日晚上。”肃宁伯抬手抡了她一巴掌,低声道:“清醒点,我不只鹏哥儿一个儿子,你好好认罪,这样出来的时候,还能有儿子尽孝。”
    肃宁伯转身离去。
    沈岚双手捂面,呜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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