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牙湾总是会比其他地方先变凉。立秋以来,这里换上了一片萧瑟的面貌,凉风从早到晚席卷着矿区上下,带下一片又一片金黄的叶脉,并且呼呼的风声冲刷个不停,南飞的鸟雁差不多也飞到了它们各自的目的地,这大山谷里只剩下这孤零零的矿区与外界隔绝。它依旧是从早到晚的发出着机器运转的声响,轰斥轰斥的并伴随着寒风的席卷声,还会带起不少黑乎乎的煤渣子在灰蒙蒙的空中洋溢着到处都是。掺杂着湿润的水汽,有时候让人难受的都不想出门,就想躲在暖和的被窝里面,和哥们喝酒扯嚒打牌……
    唉,也难怪,这样的天气,就是他雷汉义大概也会抱怨上一两句“咂嘙”的不满。
    孙少平却不是这样的。要是出门修电器的话,有时候,他也许会时不时的犯个懒不去。但是在下井掏炭上,通常情况下,他是不会矿一天工的,在他看来这就是自己的责任,更是把这份苦难的差事当成了自己生活的准则。
    这天中午,少平一个人躺在床铺上,用双手枕着头,又想到了自己亲爱的晓霞。他依旧是当初的那种感觉,一旦他们相见时,少平感觉自己和晓霞没有一点的差距,而且那样的时光也很快乐,就好像是在做一个爱情的美梦一样。可一旦自己回到大牙湾,开始投入到沉重的体力劳动中时,他又感到自己亲爱的晓霞离自己是那般的遥远,她就好像成了梦中的仙女一样遥不可及。好几个夜里,孙少平都会梦到晓霞冲着自己笑个不停,然后招手让他过去。他跟上她的手势向前迈去,但是又怎么也追不上。最终,爱人消失在梦中。紧接着响起一声惊叫,他从梦里醒来,留出了满头的汗珠,他揩掉以后,又一倒头的睡了过去。是的,每个晚上都是如此,他是多么想见到自己的晓霞,哪怕是看她一眼都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此刻,孙少平仍如同晚上那样,想着晓霞。脑海中,眼前,心里无一不浮现着她的身影……唉,也只有这点时间可以去想想爱人了,等会她还要下井去挣命哩,又是几个小时苦难的磨砺等待着他,说不定,也只有劳动,能使他忘却思念远方亲人的痛苦。
    吃过饭后,孙少平换上了那身臭哄哄的衣服,等待着陈大山集合他们,下井去挖煤。不过,少平大概还不知道,陈大山这家伙这阵子估计是已经忘了要下井的事,现在他在他所住的家属楼里,吆喝着矿上的几个游鬼子,和他们喝着酒,打着牌嘞。唉,不过就算他知道,这样的鬼天气他也不愿意出去钻那黑乎乎的煤坑。大不了就是托上一天的工,也耽误不了几个钱。倒不如在屋子里美美的放纵一下。此刻,大概他就是这样想的。
    不仅陈大山是这样,估计此刻任何一个人也不想到下面掏炭。本身外面就冻的人直哆嗦,这要是跑到井下出上一身汗,上来后还不该把人冻死嘞。要知道,这个时候那些煤堆可都不结实,稍微有一点不注意,就会发生让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想必,除了孙少平以外,此时此刻应该没有一个人想去下井…唉,那帮家伙肯定不愿意因为一点工资,把身体赔了进去。
    孙少平在宿舍里久久的等着陈大山来喊他们去下井,可就是不见人来。他当然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就在那栋楼里热乎着打牌喝酒扯嚒。他越等越急,而周围的其他人好像满不在乎的有说有笑着聊天。是啊,他们肯定不希望陈大山来喊他们。
    约莫十五分钟过去了,孙少平没办法,便打算自己去喊这个不靠谱的班长。他可还等着去到井下挣血汗钱哩。他出了门以后,确实感觉到今天不是一般的冷,凉飕飕的风刺的他哆哆唆唆的,孙少平为了使自己稍微暖和点,他大步的向那边跑去。
    上了楼以后,他找到了陈大山的房间。少平在外面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吵闹声。还有摇骰子的声音,酒瓶碰撞的声音。孙少平大概是猜到了陈大山在里面做些什么。
    他二话没说,直接“哃哃哃”的使劲敲了起来,一种无形的愤怒顿时涌上他的心头。事实上,前段时间少平就一直在忍着这个半腾子班长,当时,他为了攒假期去黄原古塔山,不想惹出太多的麻烦,这才没有和那家伙计较。现在,他作为一个班长,到了该下井的时候,却和几个人在房子里耍了起来,这难道就是一个班长成天干的事情?
    不一会儿,门就开了。开门的人好像是原先自己所在一班的一个小伙。他见到少平后,不免有点激动。
    “班长,你咋来了?”这个小伙子一直挺敬佩孙少平的。虽然孙少平被雷汉义调到了二班,不过他却一直对少平耿耿于怀,还盼望着有一能从新回来,带他们下井。
    孙少平此刻十分愤怒,他没有理这个小伙子。直接大步的走进了里面那个喧闹的房子。
    没错,陈大山现在已经喝的烂醉。脸上红的就跟猴屁股一样。嘴里的话也说不清了,舌头就好像掺成了一团。
    他看见少平进来后,醉汹汹的对他说,“少平,你…你来,咱哥俩,也…也…喝上一杯。”
    “喝你个锤子!”孙少平骂道。
    他直接上去,把桌子掀到了地上。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阵哐倘的酒瓶摔碎的声响。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些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陈大山看后,貌似真醉的不成人样了,他竟爬了下去,伸出手准备捡杯子。里面的酒已经留到了地上,他却滑稽的用这个空杯子喝酒。
    孙少平从他手中把杯子抢了过来。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冲着他问道,“你这个班长就是这样当的?”
    “我…我怎么…怎么了?你他…他妈是看我不…不爽?”他口齿不清的回应道。
    “对,我就是看你不爽。我们一群人等着你带我们下井,你倒好,一个人在这喝的跟个死人一样。”
    周围几个小伙子除过开门的那个,其他的也都喝的一头栽倒在炕上睡了过去。
    而开门的那个小伙子此刻也吓的说不出话来了。是的,他没想到孙少平居然会发这么大火。
    而少平话还没说完,陈大山就一头栽倒,也跟着睡过去了。
    孙少平上去打算硬把他拖起来,好好收拾一下这家伙。
    这时,开门的那个人忙拦住他,说,“班长,别这样。他现在也算是你的班长了,醉成了这个样子,去了也没啥球用。还是你带他们下井吧。别耽误了。”
    孙少平这才停住。他恶狠狠的冲着熟睡的陈大山喊到,“睡得跟个死猪一样,你等着,这事没完。”说罢,便一个人走了出去。地上的桌子也被他踹了好远一段距离。留给人的就是一副极其混乱的画面。
    外面的寒风呼啸个不停,一片片火红的枫叶一个一个落下。林间卷起了湿濛濛的雾气,除了萧瑟也只剩下萧瑟了。是的,秋天的大牙湾每到这个时候都是如此,它不会给人们留下太多的眷念,大家所期待的,就是它能早点度过。等到了冬天,这里又将会是一番盛景。孙少平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宿舍走去,这样的天气此刻正好映衬了他内心的苦闷。唉,当初真不应该把班长拱手让出去,自从陈大山接替他的二班以来,孙少平自己都发现大家懒散了许多,该下井的时候不好好下井,脑子里成天捣鼓着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地方,在要么就是从早到晚聊女人聊个不停……这让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少平回去后,发现此刻屋里的人更多了。安锁子方才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现在也带着另外几个矿工回来了。
    锁子问,“少平,陈大山呢?”
    孙少平没有吭声。
    “不是,你倒是说句话啊,他人呢?咱还下不下井?”
    孙少平气气的应到,“他喝多了,现在睡着呢。”
    锁子听后,气不打一处来,“他奶奶的,我们下井,他倒好,自己先睡着去了。”安锁子说完,便一个劲的往出走。
    孙少平拉住了他,“站住,你这是做啥?”
    “做啥?我当然是去给那混蛋松松皮,不给他点颜色悄悄,他连天王老子都不知道是谁了。”安锁子一边说着一边往出走。
    “回来,不准去。咱们下井就行了,多他一个少他一个也没啥影响。”
    “可是…少平,他是班长,要是不给我们报出勤,那我们岂不是要白下井掏炭了?”
    “那是他的事。咱就做好咱的就行。回头我去和他说。”少平回应到。
    “你放心,那个混蛋玩意醒了酒也不会给咱上报的。依我看,干脆我们也别下井了,出了事就说是他陈大山不带我们的,让他吃点苦头。反正外面也那么冷,我估么着大伙都不想出去。”安锁子说道。
    紧接着,大伙都连声应道。是的,一方面,他们想整一整这个不靠谱的班长,另一方面,外面也着实太冷了。他们当然不愿意挨冻。
    孙少平听安锁子这么说后,生气的说,“不行,这坚决不可能。就算他做的不对,咱也不能这样。雷区长那么器中我们,咱咋能说不下去就不下去?反正,你们不下可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今天的活干完。现在,干的出来,不干的可以睡觉,我也不会说啥。”说罢,少平出了门,向煤区走去。
    不一会儿,安锁子也一溜烟的跟着跑了出去。接着,其他人沉默了一会儿,纵使不情愿,他们最终也都跟着少平一起下了井。
    唉,孙少平最终又带着大家进入了那个黑色的世界。不论有多么苦,多么累,在他看来,这都是一种原则,一种生活的原则。不是说他选择了当一名煤矿工人,而是煤矿工人选择了他。生活不正是需要这些义无反顾的煤矿工人去使它变得更加坚毅吗?陈大山的确是逃过了那几个小时的受苦,可难道他就没有失去些什么吗?仔细想来,也许他所收获的也仅仅是一场奢侈的美梦而已。
    ……
    这漆黑的煤堆下,他们卖力的劳动着。掌子面下的煤熘子还是不停的高速旋转着,并伴随着阵阵刺耳的巨响发出。头岔炮放完以后,还是那两个抗钢轨的壮汉,卖力的跑去,把那快要坠下的煤堆顶上。然后大家拿起锥子,铲子,在上面锤,敲,震,打。一块又一块黑乎乎的煤渣子掉到脸下,这可是一百米以下的地方啊,外面寒风呼啸,,里面热气腾腾开玩笑呢,这家伙“唰”的从脸上蹭过,人该要有多么难受啊。
    因为这段日子外面实在太冷,而井下温度又比较高。少平也不敢让大家待的太久,万一上去被风弄感冒了,就得不偿失了。大约五个小时,他们就坐着升降盘到了上面去。望着头顶的那片光明离他们越来越近,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而孙少平的内心也更加充实。是啊,他们又挣了一天的命,又创造了一笔不小的财富。这不就是一种收获吗?
    直到升降盘升上去以后,他们从里面走了出来。孙少平这才发现,此时此刻居然站了这么多人,包括陈世风,雷汉义也来了。紧接着,少平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有那张情切的面孔,可亲的冲着他笑个不停。
    啊,天哪,他的血液一下子沸腾了。腿也禁不住的抖动着不停。自己这不是在做梦吧,我的爱人,你来看我了?少平竟然忘了自己的手还是黑的,直接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他又一次的睁开了眼睛,望向了她,没错,就是晓霞,我的晓霞。他披着长发,穿着牛仔裤和一件特别洋气的白色绒毛大衣。这个情景,就好像和四年前那次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来的人好像比先前更多了。
    晓霞冲了上去,一把抱住少平。尽管,她的记忆还是模糊一片,但是这个男人却让她无法抗拒,给她一种很强的亲切感。
    在场的人个个都傻了眼……天哪,这个长的如同仙女一般的女孩居然此刻抱着一个全身沾满黑煤,穿着臭哄哄衣裳的煤矿工人,包括孙少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知不觉,他的眼眶湿润了……而旁边在场的人,眼眶个个瞪的直的连眨都不带眨一下的。田福军就在雷汉义旁边,对着女儿露出了微笑。
    秋天的大牙湾顿时温暖了起来。方才的萧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化为了那团爱的火焰,熊熊燃烧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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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语找准自己的方向,该做些什么,就去做些什么。到时候,收获自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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