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傍晚,长佑王宫。
    今日的长佑姜南如坐针毡,却不是因为自己要当新郎兴奋激动,而是昨日忽然而至的一道天旨:
    陛下明日即至贵族微服私巡。
    短短十二字,令他挣扎许久,既是天旨,何来私巡?既要私巡,为何又悄悄颁来天旨?
    最关键是,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啊。
    陛下的意思,自己究竟是出城十里隆重迎接帝驾的好,还是稀里糊涂假装不知按部就班进行婚礼的对?
    “表哥。”
    “怎样怎样?人来了没有?”
    姜岸大步跨进门来,哭笑不得道:“没呢。表哥,眼看吉时将过,我那可怜的表嫂等你等得黄花菜都要凉了,你不去大殿与她拜堂成亲,总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万一陛下不来呢?万一这只是陛下的一个恶作剧成心想搞垮你的婚礼呢?”
    “不可能。”姜南摇头道,“陛下金口玉言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儿戏……”
    “唉,表哥你莫要忘了,恶作剧胡搞无理取闹什么的,这可是咱陛下唯一的专长呐。”
    其实,不用姜岸提醒,姜南也晓得这道天旨大概就是一个恶搞。
    自三千年前长佑族主导的那场动乱之后,为保长久安宁,他要求长佑一族尽量处世低调再低调,城中不妄议,无事不出城,出城不参事,便连十年一度的百族朝圣的殿议,他也是三百次来唯一一个没有发过言的仙主,一度被旁族嘲笑为懦弱无能胆小之辈。
    不过这称号他当得乐意。
    他要的,就是平庸之极,再不能对天界构成任何威胁的名声。
    三千年间,他不攀附权贵。
    不与旁族过分亲近。
    不鼓舞族人修炼法术。
    不招贤纳士。
    不强出头。
    ……
    便连选夫人一事,他也坚决不考虑达官贵族或旁族的亲信,他要娶的,不过一介布衣之女。
    婚礼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仪式要简单、简单、再简单。
    宾朋来不要多,邀几位最亲近的即可。
    菜肴不要金贵,能果腹就行。
    酒不要好的,街头老爹自酿的红双喜拉来几缸。
    ……
    唉唉唉,可是现在……
    陛下啊陛下,您到底会不会来?您一来,我族从今往后如何再平庸?您不来,抑或来了偏偏藏着我,我这心今日也没法踏实了啊。
    “表哥,说不定陛下只是在天界待烦了想下来走走,又恰好听说咱族里有喜事,想过来凑个热闹。天旨嘛,只是提前给你打个招呼而已,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姜北呢?”
    姜岸向来吊儿郎当粗枝大叶办事不靠谱,姜南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亲妹妹可以商量。
    “她啊,”姜岸捞起一只橘子三下两下剥净皮,扔嘴里一瓣嚼着,“早被美男迷了心窍,估计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你还指望她给你出主意?拉倒吧。再说她昨日就已经表过态了:要么迎驾,要么装傻,要么踏踏实实把亲成了。三条路,表哥你自己看着办吧。”
    “哼,她这不全废话么,我……”
    “仙主仙主!”一侍慌慌张张从外面急奔而来,还未进门,人已经趴在了高高的门槛上,“哎呦!”
    “又怎么了!”姜南的心不由自主又提了一提。
    侍连滚带爬跪作端正,指着遥不可见的王宫宫门道:“木……木神大人来了啊仙主!!”
    “……”
    姜南晕了一晕,下意识地去扶近旁的姜岸聊做支撑,然而身旁蓦然一空,再见人影一闪,却是姜岸风驰电掣一般飞出了门去,“表哥,我去替你迎木神!”
    王宫宫门外,迎风玉立着窈窕绿影一人。
    “木繁树!”
    “放肆!竟敢直呼大人名讳!”桃仙官厉喝一声,这就准备上前一掌拍死疯狂跑过来的姜岸了。
    木繁树摆了摆手,示意桃仙官退下,笑对来人道:“别来无恙啊,姜岸。”
    “是啊是啊。”
    姜岸停住站在那里,笑得十分彷徨,不停地搓着手,晃着身子,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给木繁树一个熊抱似的,骇得桃仙官一步一步不由自主地又挪回了木繁树的身旁,只为了不让来人揩走自家大人的一滴油水。
    木繁树:“来得匆忙,未备贺礼,宫门我就不进了。姜岸,你去把我的人叫出来,我即刻便走。”
    姜岸不知其意:“你的人?谁?哎呀呀不管了!木繁树,你跟姜南表哥多少也有些儿时交情吧,他成亲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参加呢?更何况你人都来到宫门口了,哪有不进去喝杯喜酒掉头就走的道理。不行不行,你一定得随我进去,……”
    啪。
    桃仙官伸手拍掉伸向自家大人的爪,道:“这位上官,木神大人面前,请注意你的言行。”
    这一下打得并不重,甚至不疼不痒的,但姜岸的自尊却很受伤:“你谁啊你?我跟木繁树气管你什么事?我们从小就是这么拉拉扯扯手牵手的,怎么着你了?真是。”
    桃仙官被嚷得有点蒙,心道乖乖,这人简直不要命了,敢跟大人毛手毛脚不说,还敢在大人面前出言不逊乱嚷嚷,没听说大人和长佑的谁谁谁有儿时交情啊,他到底哪儿冒出来的?
    木繁树笑道:“姜岸,门我真的不进了,原因你也晓得,就不要为难我和你表哥了。”
    姜岸抓耳挠腮纠结一会儿,“倘若我告诉你还有一个人要来呢,你进不进?”
    “谁?”
    姜岸忌惮地看了桃仙官一眼,示意木繁树主动走近些悄悄说。木繁树笑了笑,把耳朵凑过去。
    姜岸悄声道:“陛下,是陛下要来。”
    一听这两个字,木繁树就觉得脑仁子一嗡,头疼。
    桃仙官从旁提醒道:“大人,再不走,恐怕长佑仙主他们迎出来就……”
    “留下呗。”姜岸天衣无缝地接话道,满脸希冀。
    桃仙官不理他,只盼大人赶快拿个主意—此事非同小可—三千年前,长佑一族反叛之意众所周知,纵然这些年安分守己许多,但谁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材,是不是养精蓄锐卧薪尝胆准备东山再起?不管怎样,大人还是少跟他们牵扯的好。
    木繁树望一眼深深宫苑,道:“抱歉,姜岸。”随即颔首告辞。
    桃仙官仿佛胸口上推开一座山,如释重负。
    然而,未待二人动身一步,身后白光微微一现,却有一个霸道且慵懒的男音亲切道来:“木神卿留步。”
    桃仙官一惊,旋即转身施大礼:“陛下万安!……啊,星神您也来了。”
    而姜岸和守宫门的一干兵士早已闻声趴在了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了。
    天枢对桃仙官点了点头,然后对木繁树:“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桃仙官心道:星神你何时也学会虚伪待人了,你可不正是听见我家大人在这儿,才勉强答应带陛下这个祸害来的么。
    木繁树向二人一一行礼:“不巧,正准备要走,……”
    “那可不行。”千赋笑意凉凉走过来道,“相逢容易,逢喜宴难呐。木神卿,你怎么着也得陪本帝喝一杯再走。进去。”
    木繁树:“陛下,我……”
    千赋把头低过来,浅声道:“木神卿,你想抗旨?不会吧,你不是最拥护本帝,最听本帝的话了吗,你怎么能抗旨呢?嗯?”
    木繁树的头微微一低,“不敢。”
    “甚好。”千赋笑了一声,率先一步向宫中走去。
    姜岸一见,立刻伏地诚惶诚恐道:“长佑小官姜岸,恭迎天帝陛下龙驾光降!”
    千赋脚步不停,风风火火:“起来吧。”
    姜岸忙忙起身,使一个眼色给身旁兵士去大殿通传,然后自己殷勤地走在前面为贵宾引路。
    路过之处,将兵侍婢纷纷退避两旁,伏地不敢翘首。
    千赋随意问:“听说你的新表嫂出自平民之家,可是真的?”
    姜岸老老实实答道:“回陛下,确实如此。新表嫂品德端正,温婉贤淑,且与我表哥两相交好,二人也算天作之合的一对绝配。”
    于是千赋回头道:“听听,绝配,若论起‘绝配’二字,谁能与天枢木神卿这一对媲美?天枢自然没有意见,木神卿意下何如?要不要本帝成全一下你们?”
    木繁树:“不……”
    “陛下,”天枢肃然道,“此事切勿再提。”
    千赋:“怎么,天枢你还不愿意了?哎呀呀,这可怎么办呢?本帝原本还打算在这儿沾沾喜气,把木神卿的终身大事给办了。既然你不愿意,那你可就怪不得本帝把木神卿托付给别人了。唔,托付给谁好呢?姜岸,你可愿娶木神为妻?”
    姜岸立刻点头如捣蒜:“愿意愿意愿意!”
    千赋两只巴掌一拍:“哈哈,那就这么决定了!”
    “龙千赋!!”
    千赋不笑了,看着强忍一腔怒气的天枢,一双浓眉挑得老高:“天枢,你想造反吗?”
    天枢:“……我一直在忍。”
    千赋:“那你不必忍了,怪辛苦的。本帝有木神卿在,什么样的叛乱不能平呢,什么样的反贼不能诛呢,天生绝配又如何,本帝倒十分想见识一下,对本帝忠心耿耿的七窍玲珑木如何对冷不可及的天枢星神痛下杀手。呵。”
    天枢指尖攒力,慢慢扬起手掌:“……好。”
    木繁树义不容辞挡在了千赋身前:“天枢,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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