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的气愤和羞恼也瞬时被这种诡异冲淡了一大半,下一刻,他便忽然明白了其中原故—木繁树竟然窥看旁人春色,且窥的是天帝陛下!!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珠子,有意无意的直着步子就走了过去,未及近前,木繁树很快发觉了他,手指隔空一点,封了他的声线,他再张口,已无声。
    花少雯道:“我恨极了……”话声就此止住。
    她恨极了谁?红羽妃?陛下?
    他使劲摇了摇头,身体也随之微微一晃。
    不对不对,红羽妃和陛下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虽然陛下不情不愿的吧,但是芮长公主都那么大了,天后自己也有了孩子,且是个一出生就被看好成为天帝的男孩子,她不至于对二人生恨至极吧?
    关键是,娇弱贤淑的花少雯,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争风吃醋的善妒之人啊。
    不会是她自己吧?
    操,我想什么呢?哪有人恨自己的。
    那么难道是……
    摇光的视线慢慢转移到木繁树身上,她?不会吧,她们俩的感情好得一个人似的,怎么会有恨呢。
    于是摇光的视线离开木繁树,可不知怎的,他离二女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奇怪,自己并没有傻乎乎的继续向前啊,这距离怎么一回事?这脚……这脚……脚又是怎么回事?一步一步的,步子很干脆利落呢。
    然而转瞬他便明白了—法术使然。
    像提线木偶一样,他来到木繁树身前,挠了挠头张口想说什么,忽又想起自己的声线被封,哪里还发的出声音,于是无声笑了两下示好,可见木繁树不动声色的重新将视线移回亭中,他自知讨了没趣,立刻收了笑容,也随二人一道向亭中看去。
    然而亭中,只见嘴动,不闻话声。
    别说二十步外的话声了,即便近在咫尺的一对红鹂鸟,明明粉红的小尖嘴张合得欢快,竟也听不见一丝半点的声音。
    不过他很快又明白了。
    他不仅被木繁树封了声线,还封了闻听,以至于身旁的这对姐妹在低低说着什么,他根本不知。
    终于,天帝与红羽妃先后离开了亦亭,随即他也被解了身上法术,才道:“大人请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木繁树奇怪道:“说出去什么?”
    摇光低头一笑:“您……嗯……偷窥的……嗯。”
    花少雯的脸上犹带几丝愁色,却强自作笑解释:“摇光,偷窥的是本宫,繁树只是碰巧路过,与本宫叙话几句,仅此而已。”
    摇光心道:那还不是一样么,只不过时间上有差罢了。不过这对于品德无暇如雪山白莲月下青松的木神大人,已经算是不可思议了。口上却道,“天后所言极是,木神大人……嗯……”
    木繁树:“你是去找荧惑将军吧?”
    摇光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旋即才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可方才他明明是气势汹汹而来,然而现在,气势呢?汹汹呢?摇光:“瞒不住大人。”
    木繁树:“奉劝一句,你去找她理论,绝不会得到半点好处。”
    摇光诧异抬头望她,那面容极好的女子静静立在阴幽的灌木丛后,口噙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神色镇静笃定,仿佛世间一切乾坤皆在她胸中,那种笑而带威却又不失亲近的独特气质,当真称得上那句“女之佳人,男之骋睿”的名号。
    摇光:“我明白了。”
    木繁树笑了笑,转过灌木丛,与花少雯一道离去。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十一日,自己之所以有胆与荧惑合作大搞天帝的小动作,是因为他想替天枢师哥报答双妃宴上荧惑助师哥脱身的恩情;事情之所以败露,则是因为自己的贪玩幼稚,昨夜与荧惑一通对话,他记忆犹新。
    荧惑怒吼:饭桶!告诉你多少次,换个地方蹲换个地方蹲,你他妈的为什么不听?
    他委屈:我只是觉得,木槿花后面这一块,夜赏星月的角度极好。
    荧惑更怒:衣服呐!衣服为什么也不换?!天天都这一身,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刺是同一个白痴吗!?
    他惊讶:衣服为什么要换?刺不都是穿黑色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换?
    荧惑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拍晕:黑衣不假,你背后那一大轮白月亮为什么要绣上去!?你当别人是瞎子吗?啊!?
    他:……这个,称景而已。
    他想,如果不是顾及天枢师哥,荧惑早将他一脚踹下人界了:就你这怂质,也配为仙!耻辱!!
    他:……
    荧惑家族世代与战场为伍,正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荧惑征战的结果通常有二:胜了,与同盟共荣;败了,以同盟为耻。说的再难听点,那就是从来不认为自己不行的自以为是了。别人自以为是都在心里,她却不同,冠冕堂皇表现在脸上,也正因为如此,荧惑家族虽然战功赫赫,但论及人缘,颇差。
    荧惑的古怪脾气摇光又岂会不知,方才也不过听闻柳下仙们说骂的那些话太伤人自尊,他一时头脑发昏罢了。如今细想,倘若他真那么气势汹汹跑去找荧惑理论,还真落不到半点好处。传闻有同盟因为不堪忍受荧惑的奚落辱骂,辩解反抗,被荧惑一剑斩落马下。又传闻有同盟质疑荧惑的战略决策,被她一蛊毒酒赐死。也有传闻,只是不想与她结盟,她便挥兵下界,一举屠灭其族。桩桩手段之残忍凶恶,令人发指。
    摇光心底渐渐发寒,心道:亏得自己有个好师哥,亏得木神大人提醒。
    话说回来,自己到底是怎么冷静下来的?
    木偶戏法?
    摇光暗自发笑道:“被牵制戏耍,我不应该恼羞成怒的么,却为什么反而冷静了?她不过一介女子,我凭什么怕她到如此地步?凭什么呢?”
    这些天,贝瀛分别以“族中有大事向木神大人请教”和“族中相安无事特请木神大人前来巡查”为名,先后向栖碧宫递了两张邀约。
    木繁树立在栖碧宫门前,手里展着华越邈的第三张邀约:令妹草绘于华越邈的天定姻缘会中拔得头筹,故而今晚,华越邈最掌权之人将与令妹举家宴订亲,敬请赴宴。
    花少雯神色匆匆而来:“二妹,邀约你也收到了?我们,我们该当何如?”
    木繁树问:“长姐认为何如?”
    花少雯思索一会儿,道:“自然要把绘绘带回来的。华越邈最掌权之人是谁,不用想也知道。贝瀛那样的人物,心思狡黠,恶名昭著,他怎么配得上我们单纯善良的小妹?然而天定姻缘会的意义非同小可,若非姻缘二人主动放弃,旁人想要强拆分隔,其性质结果几乎与诅咒塔等同。所以,趁华越邈一族尚未将此事张扬,我们必须……怎么了繁树?看你这脸色……我说的可有什么不对?”
    木繁树笑道:“长姐说的对,便这么做吧。”
    二姐妹正要动身,尚水却远远的喊了:“木神大人!大人请留步!”
    花少雯叹息一声,低声对木繁树道:“怕是陛下又折腾上了。”
    木繁树笑了笑,对粗喘不止的尚水道:“何事?”
    尚水:“陛下……陛下旧疾复发,疼……晕过去了!”
    花少雯顿时变了脸色,急道:“旧疾?沉骨病吗?陛下他现在在哪儿?有没有传巳耳药君前去诊治?啊,我听说前两日药君府遭了火灾,许多珍稀药草来不及搬救……”
    尚水:“娘娘所言极是,小仙就是来找木神大人想办法的。大人,烟袖草,您宫里还有些没?”
    木繁树:“……没了。”
    花少雯心底一惊,侧目去看木繁树,只见她目露无可奈何又若有所思的一副好模样,“不过我知道哪里有此草,最多两个时辰。”
    陛下的这种骨骼旧疾颇为罕见,不发作则已,一发作便会每两个时辰疼痛反复一次,每次不过两刻钟,一次比一次凶猛数倍,直至承受不住,痛死。
    然而木神已亲口答应两个时辰内拿到烟袖草,左右别无他法,尚水也只能道声好,转身即走。
    花少雯犹豫:“我要不要回去照顾……”
    木繁树:“有药君的止痛丹暂时镇着,即便没有烟袖草,陛下也不会太辛苦的,长姐尽管放心。走吧。”
    花少雯不动。
    木繁树看她一眼,轻笑道:“长姐,你不会以为我一个人去就可以把绘绘带回来吧?实话告诉你,基本没可能。华越邈既然也向你发出邀约,见不到你,他不会放人。”
    花少雯:“可是陛下……”
    木繁树:“陛下两刻钟的痛苦,和绘绘一生的痛苦,你自己掂量。”
    花少雯抬头看她,道:“繁树,你宫里有烟袖草对不对?你昨日还问我用不用呢,你也绝无可能一夜之间用光三株烟袖草的,对不对?你不给陛下治病,是你想让陛下在你外出时一直病着无力折腾,你回来后也少些烂摊子收拾,对不对?”
    木繁树沉默一会儿,“长姐,我宫里的烟袖草,全被偷了。”
    花少雯:“……”
    两个时辰的时间,太短。单说从天界到华越邈飞一个来回,就需要两个时辰,那么,救人和求药的时间呢?
    时间紧促,花少雯原本以为,木繁树是要大展身手怒闯华越邈夺人抢药的,毕竟以木繁树的身手,说是排山倒海之势也不为过,说如入无人之境探囊取物也尚可,说力压万仙纷纷避让之更贴切适合。
    然而,却见木繁树拔下发间碧玉簪,轻轻巧巧,凌空画了个绿色的直径约三尺的圈,然后牵了她的手,先后迈入,眼前绿光魔幻般一晃,定睛再看,云雾仙城一座,即是与栖碧宫前左三丈水瀑、右十里竹林的不同光景了。
    花少雯惊道:“瞬移!繁树你,你修成了千里瞬移!?”
    木繁树:“嗯,有些时日了。”
    华越邈的主城邈京,是一座并不如何繁华喧嚣的小城,平凡静谧,甚至有些萧条败落,而流影王宫则坐落于灵气风景都极好的高地城西,宫顶为琉璃绿瓦,宫墙则是清一色雪白,满目色彩虽颇为单调,却并不低调,只那镶嵌于屋脊及屋沿的大大小小万千卷珠祖母绿就足矣闪瞎来访者的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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