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看到那两人起,她便知道自己不会被赶走了。
    少奶奶对大姑娘的看重,就是她最大的依仗。少奶奶远在京城,对闺女却十分操心,每个月都有信回来,方方面面都细致到极点。
    为了当好这个奶娘,她咬着牙一点点坚持,才有了宋师竹当日满意的目光。
    她不信两个随便找来的妇人,能替代得了她。她只是后悔自己今日沉不住气,想着今日在正房见到的少爷,她脸上飘出了一丝红晕。
    她生产之后伤了身子,已经不能再生养了。被夫家赶回来后,娘家兄弟也容不下她,倒是她娘知道她当了奶娘后,悄悄跟她说了一句话,大户人家的太太最喜欢她这样生不出孩子的貌美妇人,就算伺候了家里的爷们,也生不出孩子,没有后患。
    童氏不贪心,她这辈子注定没有亲生孩子,她是真的疼爱喜姐儿,也不奢求少爷的疼爱,只要少奶奶愿意留下她,她一定会拿大姑娘当亲闺女一样心疼。
    ……………………
    屋里头,宋师竹的目光落在神色无措的马氏和花氏身上,尽量维持着笑容。
    一旁的螺狮安抚道:“你们别怕,我们家少奶奶最是和气的。”
    她说完之后,马氏立刻就打了个哆嗦。她身材高大,配着卑微的神色,让宋师竹顿时生出几分自己在欺负人的感受。
    宋师竹:“……我长得很可怕吗?”
    马氏哆哆嗦嗦地颤声道:“都说您是状元夫人,我想到要在您面前说话,就腿软。”
    眼前的马氏一幅营养不良的模样,许是刚才赶路赶得着急,长裙上还有点点泥污……衣裳是能洗干净的,身子炖些汤水养几日也能调养过来,只是沟通这般不畅,宋师竹便觉得难以接受。
    她又把眼睛看向花氏,忽视了她额上冒出的冷汗,温和道:“我是挑奶娘,要是没有缘分也没关系,咱们就当寻常聊天一般,你说一说你平日是怎么照顾孩子的?”
    花氏好歹比马氏强一些,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颤颤巍巍道:“村里面没那么多讲究,儿子都是闺女给我带的,我忙着下田,家里活基本上都是闺女做的,我就是抽空回去给孩子喂喂奶。”
    似是怕宋师竹嫌弃她,又急急道:“不过当年我闺女是我自己带的,她一岁多就会自己爬出家门了,她那死鬼爹一直说一个小屎娃子能这么聪明,肯定是我带得好。”最后这一句有些骄傲。
    宋师竹沉吟半响,目光在马氏和花氏身上犹豫了一会儿,想着闺女用奶娘也不过就这几个月的时间,还是朝丛管事点了点头。
    要是继续把觊觎她相公的童氏留下来,才是真的扎心。
    宋师竹相中人后,立刻就让螺狮去找童氏结算工钱。
    童氏又不是长辈所赐,或者是家生子,要打发她还是很容易的。
    当时她与童氏的雇约只订了一年,因她当奶娘也当了八个多月了,宋师竹便按九个月给她结算。
    童氏没想到宋师竹还真是找到新奶娘了,听到螺狮的话,浑身突然就僵硬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能见一见少奶奶吗?”
    螺狮淡淡一笑:“少奶奶事情多,没空见你。”她虽然不知道童氏做错了何事,可宋师竹能第一日回家就急急把她撵走,肯定是她干出一些不可饶恕的事。
    童氏咬了一下唇:“可大姑娘有些日常习惯,我想当面和少奶奶说一说,求螺狮姑娘帮我上报一下。”
    涉及到喜姐儿,螺狮便有些犹豫不定了,她报了上去,宋师竹也好奇童氏想跟她说什么,便让人把她带过来。
    童氏只要不瞎,经了中午那一回之后,肯定对眼下的事有所预感。宋师竹自己觉得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因此童氏进来时也没给她什么笑脸。
    她自顾自地放下一碗牛奶,这是刚刚挤出来的,加了糖,喜姐儿喝了小半碗,剩下的她也没嫌弃,打算当下午茶。
    童氏闻着空气中的,咬了咬唇,道:“少奶奶明示,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宋师竹不由得有几分啼笑皆非:“你没错,就是我这里庙小,容不下大佛。”
    童氏垂首半响,才道:“少奶奶可怜可怜我,我外头已经无处可去了。”
    “……这与我何干?”宋师竹十指交叠而握,换了个姿势。她要是雇个下人回来,就得包她养老,她这里早成养老院了。
    有些话在心里想着时十分顺畅,可要说出口却是难堪之极。童氏涨红着脸,道:“我是真心疼爱大姑娘,把她当亲闺女疼爱的。”
    见宋师竹听得皱了眉头,童氏顿了一下,才支吾道,“哪怕不为了大姑娘着想,少奶奶也要为自己着想。我的孩子没了之后,大夫说过我不能生养了。”
    宋师竹还琢磨着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之后就被她下一句气得心肝脾肺肾都要冒起火来。
    童氏道:“……以后少奶奶总有生小少爷的时候,到时少奶奶不方便,我也愿意为少奶奶鞍前马后,伺候少爷。”
    这是在她面前给她家相公自荐枕席?
    宋师竹呆了片刻,怒火才在心里一点点涌了上来。
    童氏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脸色绯红地低下脑袋。
    宋师竹看她这样,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了,她先是把桌上的牛奶一口饮下,感受着舌尖的甜意,才轻描淡写道:“螺狮已经把工钱结算给你了,你赶紧走。”
    童氏当即抬头,脸上的表情全都凝固住了,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师竹。
    宋师竹补了一句,眼神恶狠狠的:“在我没反悔时,赶紧消失,不然我不保证我屋里没有丢过几根金钗。”
    一琢磨童氏方才的话,宋师竹心里的火焰就蹭蹭闪动起来。就算她脑袋犯晕想给封恒纳个姨娘,也不一定非要让她闺女的奶娘顶上!
    这种事情涉及到家里的体面,和封恒以后的官声,童氏是疯了,才有这种想法。
    看着童氏踩空之后脸上晃晃悠悠的呆愣,宋师竹直接让人进来把她架出去。她实在不想看到她那张无耻至极的脸。在屋里抱着闺女好半响,宋师竹才生生撑过了那阵怒火。
    直到花氏洗漱一新进来后,宋师竹才换了一幅面色。
    花氏穿着一身新衣裳,肚子吃得鼓鼓的,宋师竹看着她这样,抑郁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其实童氏在家里,她还真是没亏待她。她在给她娘的家用里,供养童氏的费用是单划出来的,家里基本上日日都是鱼汤鸡汤地供着她。
    想到自己好吃好喝地养出了一匹白眼狼,宋师竹就觉得不痛快。
    她看一下眼前的花氏,要是肯再下大力气投资,她就不信她不能把花氏养得跟童氏一样合格。
    宋师竹下定决心之后,就吩咐螺狮去请大夫过来为闺女和花氏把脉。小婴儿一岁之前最好还是服用母乳,花氏先前劳累太过,过来时满脸都是菜色,宋师竹打算让她养几日再接受奶娘的活计。
    她一项项地吩咐下去,花氏从不敢置信地睁圆双眼,到满脸感恩戴德,总算弥补了宋师竹那颗被恩将仇报的小心肝。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她才换了身衣裳去庆云院。
    今天家里宴请封氏族人,赵氏的正院里早有几户族长族老家的媳妇在那里奉承。
    因着她第一日回家,不仅打发了奶娘,还请了大夫,赵氏不免问了几句。
    有一个十分机灵的媳妇子,笑问道:“不会要凑个双喜临门吧?”
    赵氏立刻把目光看了过来,眼里颇有期待。宋师竹有些无语,连着生孩子很伤身子的。她不能明说自己不想这么快有下一个,便道:“就是想让大夫给喜姐儿看看,她小小人家,这几日舟车劳顿,可不得精心一些吗。”
    说起喜姐儿,众人又夸了起来,这可是状元家的大姑娘,长得也好看,有人心直口快,直接便道若不是同一个祖宗生出来的,还真想定个娃娃亲。
    宋师竹担心这些人说着说着真有人选出来,便把话头从闺女身上扯开,又有人说起宋家今日的流水席。
    县里最近的热闹,基本上都在状元郎和新进士身上。作为状元的族人,众人也是很关心封氏的风头是不是被比了下去。
    宋师竹才知道他爹为了给二堂兄庆祝,居然说要连开半个月的流水席,这可得吃到腊月中旬才能吃完宴席。
    封氏人少,赵氏虽然羡慕,但也不跟亲家争这个先,笑道:“那你可得跟亲家说说,咱们也挑一日过去吃宴。 ”
    宋师竹当然不会不答应,她也挺想回家一趟的。就是童氏的事情让她在她娘面前极没面子。想当初,她娘对那些勾搭她爹的丫鬟,可都是棒打一顿,再赶出家门的。
    第142章 (改错字)
    封家的家宴里里外外开了十桌,宋师竹虽然被童氏膈应了一场,也没让坏心情继续扩散。
    只她是这场家宴的主角之一,人人都拿着酒盏过来敬酒,觥筹交错,劝酒声此起彼伏,等到宋师竹回到左跨院时,已是醉意上脸,头晕得不行。
    她被螺狮扶着回来时,见着正房里烛火明亮,还以为封恒先回来了,心里有些高兴,待把帘子一把掀开,便见秦嬷嬷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花氏正俯身想要用热帕子给喜姐儿擦手擦脚。
    许是她手上带着粗茧,磨得喜姐儿有些疼,她闺女挣扎得十分起劲。
    花氏听到声响,便转身站直了,神色讪讪道:“我就是想多干点活……”
    宋师竹揉了揉太阳穴,摆摆手:“没事。”她对闺女也不是一味娇宠。换了奶娘,该适应的也得好好适应。
    喜姐儿一见着她就睁圆了大眼,对着她伸出小短手,宋师竹不忙着抱闺女,而是喝下一碗解酒茶后,闻了下自己身上的酒味,才道:“等我进去换身衣裳。”
    她把螺狮留了下来帮忙,进里间洗漱更衣,听着外头花氏对螺狮的奉承,边听边觉得这个奶娘虽然粗俗了些,品性还是不错的。
    花氏一个劲儿说着主家的慷慨和院里众下人的友好,一开始声音还有些哆哆嗦嗦,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
    等到宋师竹出去时,居然看见她在抹眼泪,螺狮赶紧把她带下去洗脸,宋师竹心里有些无语,不过倒是觉得放心了些。
    她陪着喜姐儿在榻上玩了一会儿。
    屋里暖洋洋的,小肉圆子九个月大已经会爬了,她今日格外精神,一直想要往地上蹿,宋师竹又一回把她提溜了回去,想起今日的事,忍不住念叨道:“为了你能喝个奶,你娘我多操心,你大了之后要敢不孝顺,肯定把你小屁股给打肿了!”
    喜姐儿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似乎觉得她嘴巴一动一动的有趣,学着她啊啊地出声,宋师竹灵机一动,道:“叫娘,叫一声娘我就原谅你了。”
    螺狮突然掀开帘子进来,插话道:“都是那些贱人自己坏了心思,又不是咱们大姑娘的错。”
    宋师竹看着她气愤的俏脸,想起来一事,道:“你刚才一路上想说什么?”她刚才一直觉得螺狮似乎有话想说,只是人多嘴杂,硬是忍住了。
    宋师竹不提还好,一提螺狮就忿忿然道:“少奶奶干嘛不跟我说童氏做了什么事,要是早知道,我一件衣裳都不会让她带出去……她也就碰上少奶奶这么一个好性儿,不然把她打一顿再赶出去,她非得在县里做几日乞丐不成。”
    “……别想了。”宋师竹在闺女脸上亲了一下,道:“她在外头也讨不着好的。”
    将近年关,童氏一个年轻妇人,在县里举目无亲,长得不差,身上又有银钱,宋师竹摇了摇头,这样的肥羊,就算能在年前成功回府城,也要生生熬得脱一层皮。
    童氏是下流无耻,可她把人清出家门,也算把恶气给出了。
    螺狮吐出一口气,道:“没事!只要让人知道她是少奶奶赶出去的,效果也差不多。”外头想要讨好宋家的人本来就多,童氏在县里肯定举步难行。
    这点宋师竹就不管了。她让螺狮明儿帮她送个口信回家,趁着婆婆刚才的那句话,她正好名正言顺回家一趟。
    螺狮见宋师竹没被影响,松了口气应下了。
    等屋里只剩下她和闺女两人,宋师竹又想了一回下午的事,其实童氏就是想法龌鹾了些,并不值得她这么放在心上。叫她上心的是,随着封恒前程锦绣,以后这种事应该是不少的。
    谁叫她锅里的肉炖得太香了,惹人垂涎了。
    宋师竹一方面有些骄傲,一方面又极为郁闷。她打算等着封恒回来跟他好好聊聊以后遇见这种事的应对,便把玩累的闺女放进悠车轻轻摇着,又喝下一碗浓茶保持清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师竹整个人迷迷瞪瞪的,鼻端嗅到一阵浓浓的酒意,紧接着就被人抱住了。封恒脸上通红,嘴角带着笑意,显是已经醉了。
    宋师竹生怕吵到闺女,立刻往旁边看了一眼,却见着悠车里只剩下一张碎花小被子,封恒在她耳边,压低嗓子道:“我让人把喜姐儿抱下去了。”
    他一边亲她的侧脸,一边笑:“你们散得太早了,我和三弟便去了大哥的书房。”
    宋师竹感受到耳垂被人裹住的湿润触感,她还有话想说呢,便挣脱着站起来道:“我让人送碗解酒茶过来——”
    话没说完,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
    宋师竹吓了一跳,一个倒转,便被放在炕床上,措不及防地看着上首的封恒。
    他看来真是醉得不清,眼睛发亮,头抵着她的额头,将她的手腕扣得极紧,而她衣裳上的如意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整个人都被他高大的身子罩住。
    细吻从眉眼一直落到嘴唇,宋师竹起初还想挣扎,接着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要被煮烫了。
    如同山洪倾泻,又像暴雨骤来,情潮铺天盖地地袭来。她能感觉到两人藏在胸腔里的心脏都跳动得无比剧烈,封恒今夜似乎像喝了鹿血一样,格外地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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