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经过那场奋战后,他心里就像憋了一股火,精神绷得极紧。其中从刚才起,他便一直觉得他胸腔里涌动着一股疯狂暴虐的情绪。
    宋师竹赶紧道:“别折腾了。”大夫刚才都说了手不能动,还一直乱动。
    封恒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道:“你确定不让我穿吗?”
    看着封恒格外幽深的眸底,宋师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的异样。
    两人面面相觑。
    封恒缓缓俯身上去,在她的额上烙下了一个轻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突然顿了一下,接着力度便变得热烈而急切。
    宋师竹几乎快喘不过气,她想说他状态不好别在今日,却没想封恒十分疯狂,她甫一张嘴就侵占了她的唇舌。
    “乖……我有分寸…”她勉强听到他用低沉的嗓音抽空道,接着她便心软了一下。
    再度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她的长发被人解开,散在枕头上,发饰都被人取下来,身上也觉得十分清爽。
    封恒支着没有受伤的胳膊,侧首看她,神色特别温柔。
    见她睁开眼睛后,迷瞪瞪的十分可爱,他便笑了笑,把她扶起来,又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桌边,掀开一个盛着乌鸡红枣粥的食盅,用完好的那只手拿起一把勺子喂了她两口。
    宋师竹一直迷迷糊糊的,在咽下一口粥后,胃口突然便被打开了,她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嫌封恒喂得慢,自己接过勺子,一碗下肚后,她才觉得肚子里舒服了些。
    封恒突然道:“刚才老太太让人过来问咱们的情况,我说你还睡着,那人便离开了。”
    这是谁的锅!
    宋师竹白他一眼,不过想着在高六娘嘴里听到的那些话,她便忍了下去。
    当时高六娘与她道,封恒和李玉隐瞧着不大对劲。宋师竹一下子便想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以前看警匪电影时都说警察第一回杀死犯人后会有精神创伤,当时她一路走来,听着众人说起昨夜用箭的封恒和李玉隐时,心里便有些不妙的预感。
    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刚刚合体了一回,封恒对她的情绪特别敏感,眯了眯眼睛,弹了弹她的额头,问道:“你偷听我和你表哥说话了?”
    宋师竹当然否认。不过……其实该知道的事情,她已经跟高六娘问过一遍了。
    封恒看她一眼,也想起救他一命的女镖师当时就站在舱室外头,那人眼明手快,耳朵应该也是甚灵敏的。他倒也没追究,只是道:“你别担心我。”
    他知道宋师竹担心什么。今日一早清点之后,统共死了二十八个水贼,一百零八重伤,其中得有十五个都是死于箭下。
    虽然不都是他所杀,但封恒清楚记得那些哀嚎声,除了一开始射死那个挟持宁氏的贼子后,之后得有四五人在他射箭后倒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封恒只觉得他当时的情绪异常冷静,不过天亮后,他那股状态便消失不见了。
    为了不让宋师竹担心,封恒握着她的手,慢慢倾诉着。
    宋师竹还是有些怕他把情绪憋在心里,想着多引他说出些话,便问:“你不怕吗?”她今日一路从船板走过时,看着那些裹尸布心里都是心惊胆战的。
    封恒:“你们都在后面的舱室躲着……要是怕了,手就不稳了。”
    他说出这句话,两人对视良久,宋师竹心中突然涌起一些激荡,嘴角扬起一个甜蜜的弧度,上前轻轻咬了一下他的鼻尖。
    ………………
    次日起来后,宋师竹走在船板上,便发现前夜浴战的痕迹已经消失殆尽,各处井然有序,一切风平浪静。
    她去李老太太舱内想要打听后续情况,就听丫鬟说李老太太病了。
    宋师竹关心之下,问了几句,本来也没打算能听到消息。李家下人一向嘴严,尤其是李老太太这里的人,不该说的事情一向守得密不透风。
    但许是她前日的救命之恩,大丫鬟犹豫之后,还是透露了些出来。
    李老太太这回居然是被气病的!
    宋师竹这才知道昨夜李老太太让人去叫她,是因为想要老太太想要解了宁氏的心结——宁氏不相信众人事先不知道情况,硬是认为老太太故意置她于险地。
    大丫鬟生气道:“老太太先是见了京陆水营的江参将,才用了个早膳打算休息,腾大爷便又告了三少奶奶一状。老太太一向讲理,还跟腾大爷说三少奶奶年纪轻,惊慌之下做出些莽撞事不好责怪,没想到昨夜三少奶奶过来之后,却是猪油蒙心,一直说些诛心的话。”
    李老太太才说了一句“事出突然,若是早早便知道,不会把宁氏留在外头”,接着宁氏就跟疯了一般喷出些畜生才说得出的话辞。
    李老太太听到她说第一句话时,脸色便变了,她将手中茶碗重重放在桌上,碗盖受不住力,一下子就碎了。
    她这般愤怒,宁氏却还一直说个不停,语气十分刻薄:“我知道我碍了老祖宗的眼,老太太为了外人罚起自家曾孙媳一点都不眨眼……不知道那些个外人以后会不会为老祖宗摔盆送终。”
    “世道变了,那些攀高枝的人奉承得老祖宗高兴,老祖宗便偏听偏信,当起了糊涂虫,闹得家宅不宁,老太太便心安了!”
    李老太太年纪大,在船上本来就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跟众人一块熬夜,之后又和水营的人应酬了一场,气血上涌之下,就被气得晕过去了。
    大丫鬟越说越气,没忍住跟宋师竹便说了好些话出来,之后才意识到眼前的人便是宁氏影射的那一位,她脸红了一下,道:“封娘子,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前夜真是多得您和封举人谨慎,否则那么多水贼上来,我们都要遭殃了。”
    她顿了一下,没说三少奶奶真的是白眼狼,腾大爷都说了,当夜幸得封举人射死了想要对宁氏不轨的贼人,宁氏才能无碍,可她转过头来便能说出这种话。
    大丫鬟叹了一声,李老太太病了之后,李腾深恨宁氏忤逆,拿了一把大锁把她锁在屋里,这回是真正的禁足了。
    而韩氏和李随玉两人都对宁氏没什么好感,此时一个正在处理水贼的后续之事,一个在厨下亲自为老太太熬药,也都不在这里。
    宋师竹却没想到宁氏这一回虽然把仇恨范围扩大,可对她还是恨得深沉。
    事情闹到这般地步,虽然李家不少人对她和封恒都带着感激,但宁氏才是李家的曾孙媳。间不疏亲的道理,宋师竹还是明白的。
    她打算待会跟表兄和封恒商量一下在前头渡口下船的事,对着大丫鬟只道:“待会老太太醒了我再过来看她。”
    这几日风大,日头也不错。
    出了李老太太的舱室后,宋师竹走在船舷上思考事情,突然便看到高六娘从对面的护卫船上像只小鸟一般,轻盈地跳到这一边来。
    因着动作太大,还惹来李家家丁的注视。
    高六娘却一点不在乎,她对宋师竹笑呵呵道:“三少奶奶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吧?”
    先前宁氏对她说三道四那一回,高六娘一直记在心里,此时就有些辛灾乐祸的意思。
    她压低声音道:“不都说大户人家讲究礼数规矩吗,那个三少奶奶把李家老太太气成这样,这回得被休了吧?”
    宋师竹道:“……高姐姐也太八卦了。”
    高六娘也不生气,笑呵呵道:“我就是看贱人倒霉高兴而已。”她还对宋师竹道,“你也该高兴一下,我听李家那些丫鬟说她经常欺负你……”
    她顿了一下,“这一回虽然有我们镖局跟着,这十几船的人要不是你和封兄弟谨慎,都得死伤不少。他们家要是不对你表示表示,还是个人吗。”
    高六娘语气里有些不客气。他们江湖人讲的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只封家小夫妻先前的准备提醒,就值多少人命了。
    知道宁氏受罪后,宋师竹当然也高兴,但她是因着气坏了李老太太才获罪……宋师竹叹了一下,老太太人还是不错的,她有些高兴不起来。
    宋师竹想了想自己刚才的决定,便跟高六娘铺垫他们可能会先下船的事。
    宋师竹先前便跟她说过封恒上京考会试的事,高六娘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立刻就落到她肩膀上,恨铁不成钢道:“你干嘛那么自觉,脸皮就不能学着人家厚一点吗,现在已经快六月,走陆路到京城还得一个多月,封兄弟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复习,还考个屁试?”
    因为看宋师竹顺眼,高六娘又提点她两句:“又不是你做错事,不值当为了个贱人坏了封兄弟的前程。”
    高六娘一口一个贱人说得欢快,宋师竹突然也醍醐灌顶了。
    她做错了什么?
    因着封恒和李先生有师徒关系,她对着宁氏一直相让,这两回也是尽心尽力帮着李家。
    就连前夜那么危险,她也没有因为先前的摩擦就不管宁氏,她让秦嬷嬷去接人,宁氏自己跑了出来关她什么事?
    想明白这点后,宋师竹只觉得一个心结突然解开,对着高六娘就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了。
    第102章 (改错字)
    高六娘看着宋师竹嘴角的两个梨涡,也是笑了笑。
    当日她跟镖局姐妹正在说笑吃莲蓬,不经意眼睛往李家女眷的船窗一看,就看到宋师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身形粗旷,相貌肖似男子,先前不少宅门女眷便对此大惊小怪过,叫她烦不胜烦。所以高六娘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摸脸,以为又有人把她当成俊俏郎君了。
    高六娘一向对这些太太小姐们都是敬谢不敏。却没想到宋师竹居然会过来自我介绍。她鬼使神差下,便送了她一个莲蓬……现在回想起来,高六娘都觉得这真是一场奇怪的缘分。
    她继续对宋师竹灌输厚脸皮之道道:“你记住了,甭管别人要生要死哭天抹泪的,自己的事才最重要的。”
    宋师竹歪了歪脑袋,笑着道:“听姐姐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
    听着宋师竹的俏皮话,高六娘没忍住伸手戳了戳她脸上的梨涡,心里啼笑皆非。
    这一行船上将近一百个女眷,也就只有宋师竹会对她说出这种话了。
    因着还有防守任务在身上,宋师竹便抓紧时间把高六娘请到舱室里试衣裳。
    她早就发现了,高六娘身上穿的都是裁缝店成衣。高六娘身型高,普通襦裙在她身上都要短上一截。
    高六娘站在一整面铜制的穿衣镜前,略显意外地挑眉。她还是第一回穿这般华丽雅致的衣裳,看着居然还不错。
    宋师竹也很满意。先前她只是大致估计了一下她的尺寸,没想到还挺准的。
    “高姐姐救了我相公一命,我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该送姐姐些什么,船上不好买东西,只好给姐姐做了两身衣裳……”
    救命礼物这般简薄,宋师竹说起来便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看向高六娘的目光却带着笑意。
    湖色缎绣朵兰纹纱衫,还有品月色缂水墨海棠花纹的襦裙,她尤其交代了边饰要尽量简洁,看着果然显俊俏。
    另一身果绿色绣水墨牡丹的裙衫上身效果也不错,宋师竹和螺狮合力,帮高六娘重新梳了一个发髻,用了一副金魔蝎托玉凤头面。
    这套头面还是二婶冯氏前年送给她。金匠手艺精湛,审美过关,上头无一丝矫饰,正合了高六娘挺拔明快的气质。宋师竹在私房中一眼就看上了这一副。
    高六娘试了一下就换下来了,宋师竹还有些可惜,高六娘却是舒展一笑,安慰她道:“衣裳好是好,就是不方便。等到我哪日放假了再穿,肯定要把镖局里那些兔崽子吓掉眼。”
    她生得棱角分明,笑起来时眉眼带着几分飞扬的神采。
    在伸手一摸宋师竹的头顶后,高六娘便拿起包好的包裹愉悦地走了,大步流星,顾盼神飞,看得出来确实很喜欢这两身衣裳。
    螺狮这才出声道:“高姑娘…真是挺特别的。”高六娘长得太高,她一眼看过来时,她都不敢大喘气。
    宋师竹也觉得高六娘很特别,特别的英姿飒爽,跟她以前见到的那些姑娘都不一样。
    她交朋友的眼光还真好,宋师竹给自己点了一个赞,接着便道:“高姐姐的尺寸看着对了,我手艺没你们好,你这两日和秦嬷嬷多做几身出来,把咱们带上船的料子都做了。”
    螺狮点了点头,虽然觉得高六娘有些骇人,但她心里也极为感激她……这一回若不是有她在,她家姑娘就要成寡妇了。
    又开了半日船,大约傍晚时,宋师竹终于听到李老太太醒过来的消息。当时宋师竹和封恒正在用膳,听到这件事时都很是高兴。
    她呼出一口气道:“老太太要是再不醒,李大哥肯定要疯了。”
    李腾和李随玉下午时都过来找过他们,李随玉还好些,只是忧心忡忡,可李腾的表情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当时看着他那样,宋师竹便知道这一回宁氏是要糟了。
    果不其然,李老太太扎针后短暂醒过来一回,之后便又昏睡过去了。李腾当时便下令让人不准给宁氏送吃喝食水,中午开始执行,到如今已经饿了第二顿了。
    宋师竹摇了摇头,今夜他们开饭开得晚就是这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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