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竹想着这整件事,突然觉得,要是当时张知县的案子里,洪师爷能够伏法,再从他身上审出书院的这颗棋子,是不是就不会有燕夫堂的事情,公公也不会示警了。
    事情一波接一波的,就像有某种规律一样,不过宋师竹还没捋好这其中的关窍,就听到封恒道:“可惜那人太机灵,一听到黄一鸣被传唤,就逃走了。”
    他摇了摇头,因为这个学子,山长这几日深恨自己有眼无珠,发错了善心,所以对黄一鸣的惩戒才这般严重。
    宋师竹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回家之后,封恒径自去了大伯子的书房,宋师竹也没有跟着过去。
    她刚才在马车上就把黄氏那日跟她说的,都对封恒说了一遍。
    以女人家的心思揣度大伯子的心意,她觉得封慎肯定是要被妻子感动坏了。
    却没想到封慎并不是这么想的。封恒看着神色疲惫、眼眶下一片青黑的大哥,心里生出几分古怪之色。
    第53章
    是夜,宋师竹吹熄了烛火到榻上时,总觉得封恒有几分心不在焉。
    刚好她也有心事,夫妻俩新婚第一回小别重逢后,在一张床上各想各的心事,宋师竹脑子里诡异地冒出了同床异梦的念头,接着就把双手在肚腹放平,发呆。
    半响,封恒伸手搂了过来,说了一句:“你觉不觉得大哥和嫂子——”他说了半句话,又停下来了,不知道如何跟妻子表述这个问题。
    他轻咳了一声,觉得跟新婚妻子讨论哥嫂的床第之事,十分奇怪。不过他真的觉得他大哥身子骨差了不少。
    封慎今日在他面前却几度恍惚,甚至还一直揉着太阳穴,就像连着做了几夜的夜猫子一样。
    宋师竹不明就里,接话道:“大哥最近对大嫂挺好的,还吩咐了好几回,让嬷嬷去外头给嫂子买话本子,让她病中解闷。”管家就是有这般好处,家里每一件事都绕不过她的耳朵。
    她从来不知道大伯子那么一个冷淡的人,哄起妻子居然有那么多的招数。
    除了买话本、买好吃的这种物质讨好外,大房院里还扎了一个秋千。
    那个秋千她特意去看过了。
    因着是大伯子讨好妻子所用,她没好意思上去试坐,不过看着倒是挺好看的。
    除此之外,黄氏每日的膳食都是大伯子亲去厨房提来的,只要黄氏有一点不满,封慎就得滚着他那张轮椅去厨下重新换过来。
    就连螺狮也碰过几回封慎辛苦提膳的模样,回来一直跟她说,没想到大少爷疼起妻子来还真是不含糊。
    听着宋师竹掰手指数着哥嫂院里的新鲜事,封恒低头抵着她的额头,笑道:“想要秋千了?”说起其他的还好,一提起秋千,宋师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封恒觉得自己在这上头居然让大哥比了过去,心中有些不甘。
    男人的嗓音从她耳边碾过,宋师竹被撩得措手不及,不过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今日太晚了,等我后日旬休回来给你扎一个。”封恒略有可惜道,他明日一大早就得回书院了,想起正经事,他又道:“前日讲会过后,许大人私下与我道,府学下月会聘请回乡休养的赵大儒讲学,说是若我想过去,可以给我特批一个名额。”
    他是前年院试的第二名,县试府试院试三场成绩都不差,本来就有府学的入学资格。只他与周山长有师徒之情,才一直留在书院里。
    但是若府学有大儒坐镇便不一样。能成为大儒者,莫不是学识渊博之辈,在学问上造诣非他人所能比,要是能耳濡目染跟从学习,读书上自然事半功倍。
    宋师竹一听到封恒的语气,就知道他动心了。
    举凡读书人,对这些大儒学者都有种追星一样的狂热。宋师竹以前也粉过偶像,十分理解封恒的心情。她也没有反对,只是苦恼道:“那你以后不就很长时间不能回县里了?”
    府城与丰华县还是有一些距离的。
    封恒却摇头:“你与母亲,到时候跟我一块过去。”
    下午在书房时,他与大哥便是在商量这件事。
    不怪封恒觉得他大哥十分奇怪,封慎先前对妻子的变化一直持保留态度,甚至一开始还与他说过,觉得黄氏中邪了。
    但是今日,封恒一听到哥哥说的话,就明白他对如今的妻子改观不少。
    虽然大哥没有把话挑明,但封恒却是知道,大哥相信这个“大嫂”确实痛改前非了。只是还不能确定她以后会一如既往是这般模样,才会在他说起去府城之时,顺势让他把母亲和妻子都带走。
    封慎虽然身有残缺,封恒对大哥的敬重却从来没有少过半分。大哥愿意为这个“大嫂”作保,他这边也无话可说。
    宋师竹想着能换个地方住一段时间也挺好的,便没有拒绝。
    封恒看着妻子应得爽快,不禁低头亲了亲她脸上浮起来的梨涡,心满意足地看到宋师竹耳朵尖儿起了一抹嫣红。
    宋师竹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心跳扑通扑通的,屋里暧昧浮动,不过她还是坚持着把他推开:“你明日一早就要走了,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说。”
    封恒心不在焉地顺了顺她的头发,哄着她道:“你说……”
    宋师竹就真说了。
    她把婆婆那一日在庆缘寺寮房说的话全都对封恒说了一遍,又轻咳了一下,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嫁进来的缘故,我那一夜也梦见了……”
    反正有婆婆珠玉在前,宋师竹就把她被那幅画引导出来的幻觉,改编了一下,对着封恒说了出来。
    封恒好笑地看着妻子承认她不是在庆缘寺发现了贼人的踪迹,而是跟婆婆一样也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燕夫堂被火药炸开的场景。
    重点是她是跟在婆婆身后做的梦,嫁进来后才变得奇奇怪怪的。
    就是如此,她那一日才能让宋师泽及时赶到书院,阻止了祸事。
    封恒看着她张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瞎编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梦见了这些事。我想着应该是先人有灵,才会对我们婆媳俩接连预示,就是太可怕了些。”
    想起封恒在她梦里烧成一个火人,宋师竹就打了个哆嗦,没忍住扎到了封恒怀里嘤嘤嘤地求安慰。她突然觉得跟着一块去府城挺好的,否则要是再预感到封恒有什么事,她在家里都呆不安稳了。
    这件事情,她琢磨了一个下午,总觉得要是当时张知县之事上她能再注意一些,把帮凶也一网打尽,书院的事不一定会发生,指不定老天爷就是觉得祂都提醒了两回,她还发蠢,一气之下才没有再度提示。
    想着自己的不谨慎险些坏事,宋师竹就忍不住内疚。
    封恒抱着她轻轻拍着安抚,倒是十分意外他娘也跟妻子一样,出现了这些神异之处。
    不过听到宋师竹说赵氏在她嫁进来后夜里就恢复正常时,油然生出几分古怪的想法。
    他觉得不会是宋师竹把他娘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吸引到了自己身上,赵氏才得以无恙吧?
    怀里的姑娘一双点漆般的美眸透着明净灵动,可封恒看着她一幅娇憨无辜的模样,突然有些心疼。
    封恒爱的亲吻由上而下压了过来,气氛合宜,宋师竹虽然不知道他眼里那抹怜惜从何而来,也配合地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黄氏院里。
    “你失血过度,不宜行房。”封慎道。这妖孽在烛光下,眼睛都泛着狼一样的青光,封慎活了将近二十年,从来没见过一个姑娘对这些事这么不害臊。
    因着没达成目的,黄氏这几日憋着坏水一直折腾他。有一回黄氏居然把他抱起来强压在榻上。
    当然封慎看着她头上扎着的白布,心中猜着这里头是个急色鬼,手上却不由分说按住了她淤青的地方,成功得把满眼不敢置信的黄氏给掀开了。
    打从那一日起,黄氏就要求他每日必须亲自去厨下为她提膳;每日吃饭时诸多挑剔,封惟都没她那么孩子脾气;夜里两人更是斗智斗勇,黄氏不愿让丫鬟嬷嬷守夜,每日夜里都要醒个十数回说要喝水。
    黄氏似乎打定主意她自己不好受,也不让他好受。想着二弟今日在书房看着他的眼神,封慎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又继续注视着提出同房要求的妻子。
    黄氏脸上的淤青这几日发出来后,更显得黑紫骇人。
    可封慎看着,却觉得比她先前任何一幅模样都来得真实。
    夫妻之间情热与否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妻子害怕他的畸腿,封慎也一直忍着她的嫌弃。
    没想到黄氏做了坏事被揭发后,居然会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举一动,都超出他的想象。
    封慎在她面前从来不笑,此时看着她变成猪头的模样,脸上却露出几分笑意。
    黄氏免不了觉得眼前的男人是在嘲笑她,恼羞成怒,直接道:“你说话不算话。”明明那一日说了,只要她把娘家给解决了,他就答应她一个要求。
    封慎清了清喉咙,耳际发热:“岳母跟下人说了,要是再见不到你,明儿她就把铺盖从家里带来,在门房打地铺。”
    这个意思是她没把事情做完,交易就不能成立?
    黄氏气急败坏,觉得黄家真是频频坏她的好事。她问道:“二弟妹就没有法子吗?”
    封慎想着宋师竹的那些招数,突然觉得宋家出来的姑娘也十分促狭,道:“二弟妹让几个男仆也搬了铺盖过去,吓唬她说是她敢躺下,她就敢让人也同睡一屋。”
    黄氏忍不住笑了笑:“那不是挺好的吗?”对付无赖人就得用无赖招数。她真是越来越喜欢二弟妹了,她想了想,道,“她看中了哪块地,就让人往地面泼菜油,叫她连铺盖都放不下。”
    要比谁比较坏,黄氏敢称第二,就没人敢做第一。
    “她是你娘,要是她的名声坏了,也会连累到你。”封慎摇了摇头,提醒道。他觉得这个女人还没有想到这里头的干系,岳母继续闹下去,外头人就算知道是岳母的错,可对黄氏的指指点点也一丝都不会少。
    “我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了,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甘之如饴。”黄氏深情款款地说着甜蜜的情话,却忘了她整张脸不是淤青就是发紫,封慎将脑袋往后偏了偏,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第54章
    次日一早起来时,封恒还在用膳,宋师竹就十分操心地检查起他今日要带回书院的东西,从春杉鞋袜、被褥铺盖到各种日常贴身之物,这些待会都要装车带上。
    封恒看着她在一旁检查他的行装,说着说着就掩住嘴打了个哈欠,道:“待会我出门后,你再去睡个回笼觉。”
    本来想着让她多睡一会儿,没想到五更天起的时候,屋里黑蒙蒙的,他居然撞到脑袋,想到那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封恒还觉得脑袋有些发疼。
    宋师竹却是想到封恒昨夜说起的要去府城的事,迟疑道:“我得打发丛管事先去琼州府,把咱们家租出去的院子收回来。”她管了几日家,自然也知道封家有多少家底。封家在州府和省城都各置了宅邸,没人过去的时候,屋子全都租出去收着房租呢。
    宋师竹想起来还有些可惜,她陪嫁的两座院子都派不上用场。那两座宅邸一处在丰华书院附近,另一处在县里,李氏当时给她当嫁妆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着她能跟夫婿小聚或者分家之用。
    封恒道:“要是一时间收不回来也没关系,咱们可以租一处宅子,府学的规矩没有书院严格,以后我可以回家住。”
    宋师竹点点头,她看封恒差不多快用完了早膳,自己也凑过来拿起一个花卷,配着一碗热奶子吃下去了。昨晚两人到三更才睡,熬夜太过,她一早起来便没什么胃口。
    不过等到去庆云院请安告辞时,宋师竹就觉得自己更没胃口了。封恒才说了一句话,就有下人来报,说是黄氏的老族长领着黄太太、黄大伯还有黄一鸣上门道歉。老族长颤巍巍的,身上既有名望又有辈分,他指明要见赵氏,家里大少奶奶毕竟还是姓黄的,门房也得客气一些。
    赵氏也是知道最近几日宋师竹的行事的,她叹一声,道:“黄太公德高望重,不好随便对待,把他们请过来吧。”
    封恒则是道:“娘别担心,就算黄氏族长来了,这件事也没有婉转的余地。”封家上下对这一件事的态度十分一致,虽然不知道嫂子为何弃暗投明,但都想趁这个机会把封黄两家撕掳开了。
    宋师竹也点点头,她最担心的是赵氏心软,被人求一求就答应了,不过她显然低估了赵氏的决心。
    黄氏族长是一个胡子头发都是白花花的小老头,一进门对着赵氏作揖道:“族内妇人无知,给贵府惹事了,老朽作为族长,理应登门道歉。”
    赵氏绷着一张脸道:“黄太公客气了。只是我家媳妇被打得如今还下不了地,黄太公要是想做和事佬,就不必了。”
    宋师竹难得见到婆婆那么强硬,她的目光在对面一家子人身上绕了一圈。前些日子见到的泼妇一般的黄太太就不说了,她身后一对父子,老的那一个相貌跟黄氏有相似,小的则是穿着一身书生的青衣长衫,一双吊梢眼含着几分阴郁,仔细看站立时姿势还有些不自然。
    几日前黄一鸣知情不报受了衙门二十杖,这么快就能生龙活虎地在外行走,宋师竹抿了抿嘴,一下就看懂这其中的猫腻。
    黄家毕竟是她嫂子娘家,宋文胜不可能判得太重,操持杖刑的人也应是收了黄家的银两,又看着上头长官的态度,就放水了。
    许是察觉到宋师竹的目光,黄一鸣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看到她身边的封恒时,脸色立时就放下了。
    黄太公没有察觉到身边的动静,叹息一声道:“何必到如此地步,封黄两家是通家之好,从你们老祖宗那一辈就是左邻右舍,说起来,一鸣族侄能去书院念书,还多亏了你们封家照应。”黄太公摇了摇头,要不是读书人金贵,他也不会在族侄一家的哀求下,厚着老脸过来走这一遭。
    可是他刚才一路走来,看着封府里里外外下人们的态度,就知道黄太太真是把封家得罪惨了。
    他看着上头的赵氏脸色一直黑着,就对一旁的黄太太道:“你先前不是说,只要能进封家门,让你如何道歉你都愿意吗,如今封太太就在面前,你还不赶紧拿出你的诚意。”
    黄太太想到要捏着鼻子含冤受屈,她就觉得一口闷气不上不下的,但她废了好些劲才把老族长请过来说情,此时也不能不给黄太公的面子,便硬着嗓子道:“先前是我错了,亲家母原谅我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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