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来,所有人看罗云瑾的目光不再是轻视鄙夷和怀疑猜忌,而是敬佩和深深的惊惧惶恐。
    以后他们要是犯了事,决不能落到太监手里!
    到了第二天,其中一个死士熬不住刑罚,终于开了口,不过他也不知道上司是什么人,只知道对方是从京师来的。
    罗云瑾沉吟了片刻,站在一地血泊中间,遽然一个转身,抽走老四手里的长刀,手起刀落,砍掉了死士的脑袋。
    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
    老四愣了很久,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劈手朝罗云瑾砍过去。
    罗云瑾看都没看他一眼,走进另外一间刑房,杀死剩下那名死士。头都没回,手臂一挥,反手一刀,稳稳接住老四和老五凌空斩下的攻势。
    老四、老五被震得后退了几步。
    “我们中计了,留着他们没用。”
    罗云瑾冷冷地道,说完,丢开手中染血的刀。
    说到这里,老四停顿下来,烛火摇曳,窗扇被夜风吹得吱嘎作响。
    朱瑄转过身,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罗云瑾知道有人在阻止郭大调查薛侍郎的死因,于是继续派人去真定府引蛇出洞。
    对方又何尝不是在等他们出手?
    幕后之人不知道郭大的真实身份,想要找出到底是谁在查薛家的案子,故意派出死士追杀老四老五,然后留下两个活口做诱饵。他们带着活口回保定府,对方也追到了保定府,并且准备了天罗地网,预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对方更有耐心,心思更缜密,所能调动的人手远远超过他们之前的预估。
    幕后之人准备充分,他们轻敌了,罗云瑾凶多吉少。
    老四眼圈微红,接着道:“千岁爷说的不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罗云瑾杀死那两个死士的时候对方已经来了,他们早就准备了火油,放了把火,属下和老五反应过来,带着兄弟们撤退,可是那些人居然真的有□□!”
    大火熊熊燃烧,很快就吞没整个宅院,他们只有火速撤离,还没逃出险境,黑暗中忽然响起利箭划破空气的尖利锐响。
    老四、老五对望一眼,心惊胆裂。
    火光热浪中,万箭齐发,箭矢如蝗雨一般扑向他们,他们无处躲藏,很快就出现死伤。
    老四断断续续地道:“罗云瑾临危不乱,领着我们杀出重围,没想到对方还有攻势,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手,他们队伍齐整,进退有序,用的兵器除了□□还有缨、枪、大刀……他们是精骑!是军队的人!”
    朱瑄抬起眼帘,眸光冰冷。
    老四激动之下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缓了缓,接着道:“罗云瑾说我们绝对不是精骑的对手……他要属下回来复命,他在军里待过,留下断后。”
    他们武功再高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还动用了精骑。
    朱瑄眉头皱起。
    老四道:“属下自然不肯答应,千岁爷吩咐过,不能伤及罗云瑾……可是那时候情况紧急,属下身负重伤,被他绑在马背上,糊里糊涂冲出了重围……第二天属下在野林里醒来的时候,马早就不见了……”
    他在原地停留了一段时间,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
    扫墨忍不住问:“你确定只有你活着回来了?”
    会不会还有其他人侥幸躲过追杀?
    老四抬起头,脸上神情古怪:“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因为我亲眼看见罗云瑾杀了其他人。”
    他们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躲在被烈火烧得滚烫的院墙之下。墙外是训练有素、手执□□、缨|枪的精骑,墙里是张牙舞爪的无情烈焰。
    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最后只剩下老四、罗云瑾和另外两个人还能喘气,其他人倒在角落里,不知道是死是活。
    性命攸关之际,罗云瑾依旧面无表情。
    他手执长刀,背对着众人,彤彤的火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身姿挺拔如山。
    老四当时已经不能动弹,躺在地上,怔怔地望着罗云瑾的背影。
    下一瞬,罗云瑾转身,手中长刀毫不留情地斩向他自己的下属。
    手起刀落,干净利索。
    火光照亮他英挺俊俏的面孔,凤眸斜挑,目若朗星,剑眉横扫入鬓。
    眉目如画的脸庞,眉宇间却杀气腾腾,宛若修罗。
    老四瞪大眼睛,无力阻止。
    他知道罗云瑾在做什么,他们都受了重伤,只剩一口气了,落到对方手里还得受一番折磨,不知道对方的来头,罗云瑾不会给他们暴露身份的机会。
    罗云瑾亲手杀死自己的属下,确认在场没有活口。
    然后抓起老四,拼死把他送出重围。
    “属下掉下马背之前,看到罗云瑾被合围……十几杆长|□□在他背上……”
    老四说不出对罗云瑾是什么感受,他不可能狠得下心肠对自己的同伴下手。
    像罗云瑾那样的人,尸山血海里拼杀才能爬到如今的高位,可能早就麻木不仁,下手的时候刀风稳健,手都没抖一下。
    老四不行,他做不到。
    罗云瑾已经死了……那个阉人虽然心狠手辣,冷酷无情,怎么说也救了自己一命。
    老四停顿了很久,平复下来,道:“属下确认没有人发现属下还活着,这才敢返回京师。”
    当时所有人都在追捕罗云瑾,并不知道罗云瑾逃出重围时还带了一个累赘,抓到罗云瑾后,那些人就离开了。天快亮了,他们可能怕引起事端,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瑄伫立良久,挥挥手。
    扫墨会意,给老四使了个眼色。
    老四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安静下来,烛火渐暗。
    朱瑄沉默了半晌,淡淡地吩咐:“一丁点风声都不要让太子妃听见。”
    扫墨应是,等了一会儿,问:“千岁爷,是谁下这么狠的手,居然能调动精骑?”
    朱瑄一言不发,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几分。
    罗云瑾宁死也要把只剩一口气的老四送出来,就是为了不牵扯到东宫,为了提醒他。
    朱瑄掩唇咳嗽。
    幸好圆圆不知道这一切。
    ……
    一轮圆月渐渐浮上柳梢。
    谢太傅天天沉着脸,谢骞劝不住祖父,每天下朝先去坊间找相熟的歌伎吃酒,等喝得醉醺醺的才回家。
    管家扶着一步三倒的他回房,喂他喝了碗醒酒汤。
    他扯开衣襟,胡乱倒下,抱着枕头翻了个身,脚搭在竹夫人上,开始打呼噜。
    轩窗半晌,清冷月光倾洒而下,笼在架子床前的地坪上,满地霜雪。
    谢骞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扯了扯被子。
    幽凉的夜风送来一道清亮的嗓音:“表哥。”
    谢骞心有所觉,翻身坐起,揉揉眼睛。
    寝房里黑魆魆的,没有点灯,一个穿月白襕衫的年轻书生走了进来,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头上戴纱帽,双眸比月色还冷冽。
    谢骞茫然地问:“季和,你可以参加考试了?”
    罗云瑾被他问得一怔,谢骞定睛细看,发现罗云瑾身上穿的原来不是只有士子才能穿的襕衫,而是变成了一身太监大红罗袍。
    “你怎么成太监了?”谢骞脱口而出。
    罗云瑾没有理会谢骞,问:“我的东西呢?”
    谢骞呆呆地望着他:“什么?”
    罗云瑾肩披粼粼闪动的皎洁月华,回头看他,凤眸里寒光浮动,“我的东西,就麻烦表哥了。”
    他说完,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倔强。
    夜风吹进内室,床帐被高高扬起,拂在谢骞脸上。
    谢骞打了个冷颤,猛然惊醒,愣了片刻后,光脚下地,疾步冲到窗前。
    满院幽凉月光,庭阶寂寂,风吹枝叶沙沙作响。
    “季和……”
    谢骞心口绞痛,潸然泪下。
    第140章 玉臂支
    老四半夜进殿禀报事情,天明前离去,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金兰早上起来的时候,朱瑄已经出去了。
    宫人服侍她梳洗。春服宜倩,花下宜素,近来园中锦团花簇,万紫千红,她挑了浅湖色地织金缠枝牡丹云鹤暗花纱大袖宽衫,底下系十破浅色月华裙,十幅裙褶皆是淡雅明丽的素色,行走时裙褶如水纹般潺潺波动,犹如月华流转。头上仍是梳简洁干净的小髻,戴茉莉珍珠花围,扎红色头须,戴珠翠。
    膳房送来素笋鸭和燕扁食。
    朱瑄吩咐过后,金兰的早膳就很少有大鱼大肉之类的肥甘大菜,但是又不能真的全吃素。膳房绞尽脑汁,琢磨出了燕扁食这道汤膳。燕扁食选的是后腿精肉,经过重重复杂工序捶打成肉泥,擀成细薄如白纸的柔韧面皮,包以用水氽熟溜制、再滚上燕窝的虾肉馅,煮熟后配上撇去细沫、熬了整整一夜的鸡汤,肥糯清爽,柔软滑嫩,晶莹似玉,细润醇香,还有滋补的功效,很合金兰的胃口。
    笋鸭就是道纯素菜了,春笋挖空内隔,沥干水分,塞上内馅,慢慢用暗火熏干,再上蒸笼蒸熟,软糯鲜香。
    金兰吃完早膳,珠帘晃动,杜岩从外面走了进来,头上戴着**巾帽,身上穿泥金圆领袍,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笑着给金兰行礼。
    “你出宫去了?”金兰问。
    杜岩笑答道:“夜里出的宫,千岁爷吩咐,说殿下要玩炮仗,内官监那边备的过年和正月的时候放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堆放在库房里,潮了一大半,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得响,小的就去宫外买了些。”
    金兰失笑,她只是偶然梦见,朱瑄怎么还是让人买了?
    杜岩一脸谄媚的笑容:“炮仗收在后殿库房里,小的亲自看着人收拾的,殿下什么时候想玩了吩咐一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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