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希望自己犹豫不决,可是偏偏站在路口。摆在她前方有两条路,两条路都通向她看不到尽头的未来。
    她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慢慢睡着了。
    院子里的人在雨中跪了一夜。
    这一夜,霍澜音心事重重地睡着。天还没亮的时候,她满腹心事地醒来。卫瞻还在她身旁睡着。
    她转过身来,静静望着卫瞻熟睡的侧脸。屋内很暗,看得也不甚真切。她默默看了很久,始终心绪不宁。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绕过卫瞻,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寻冯婶和小芽子去后山采摘雨后的蘑菇。
    她以前跟着冯婶去山上摘过一次蘑菇,只是成果实在是不太妙。雨后晴空,刚好是小蘑菇冒头的时候,她心里也乱着,便借着摘蘑菇的借口,暂且离开卫瞻身旁。
    霍澜音半上午回来时,跪在冯家院子里的人一个也不见了。
    奚海生正在和冯叔说话,冯叔满脸喜色。
    霍澜音走近一些,听了两句,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卫瞻毁了冯叔家的小院子。昨天晚上奚海生匆匆离开冯家,正是在丰白城给冯家重新买了一处更大更好的院落。
    她听见霍平疆爽朗的大笑声,寻声望去,从开着的窗户看见卫瞻和霍平疆在厅内相对而坐,言谈甚欢。
    霍澜音刚回来,卫瞻便看见了她。他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霍澜音。她的长发很随意的绾在后面,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露水,让她的头发都湿了。她身上穿着土黄色的农家粗衣,袖子和裤腿都挽起来一些,露出的手腕和小腿上沾了些泥。脚下踩着的一双草鞋更是满是泥泞脏渍,小巧雪白的脚趾在一片泥渍里越发像落入泥泞中的珍珠。
    霍澜音将装着蘑菇的背篓拿下来递给冯婶,冯婶笑着说让她歇着,剩下择捡晾晒的事儿她自己来。
    霍澜音微笑着点点头,跟迎上来的莺时往后院去了。
    卫瞻收回视线。
    霍平疆道:“听说纪家姑娘嚷嚷着非你不嫁,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霍平疆又摇头:“纪家出过几任贤后,甚至出过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这一辈的纪家女儿倒是令人惋惜。”
    卫瞻有些烦躁,也没怎么听霍平疆的话,问:“什么时候出发?”
    “明早。”霍平疆顿了顿,“我久居边疆,此番你父皇特令我来带你回京。意味着什么,你该懂。形势恐比你想得严峻。”
    卫瞻沉默了片刻,才说:“我离京时,父皇身体分明还好。”
    “满心家国天下,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老头儿。”霍平疆言语之间颇为不赞赏。
    卫瞻去后院寻霍澜音时,她已不在那里。他转身去房间寻她。卫瞻下意识地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眉峰慢慢皱起。明早就走,他却不清楚这只拧得要死的小狐狸骗子肯不肯跟他走。
    若她不肯呢?
    难道真的要绑起来抗走?
    到时候恐怕又要应对她的伺机逃走。回了京,他会变得很忙。若那时候,她还满心算计地逃走,他恐没有那么心力第一时间发现她的狡猾。
    卫瞻立在门外,心里烦躁地想踹门。
    勉强忍住。
    隔着一道门,他看不见霍澜音,却已经闻到了淡淡的专属于她的香味儿,从房中飘出来。
    还没见到她,卫瞻已经在想象她会怎么拒绝。这只小狐狸不知道又准备了多少长篇大论。
    一想到她的长篇大论,卫瞻就觉得头疼。
    啧,若是男儿身,她这口才可以入朝为谏臣了。
    卫瞻烦躁得更想踹门了。好像把面前这道门踹个稀巴烂,才能缓解他心里的烦躁。
    忍。
    深呼吸。
    卫瞻推开房门。
    霍澜音坐在窗下,执笔写字。她身上穿着一袭柔软宽松的浅藕色寝衣,洗过的长发还没干透,披在肩上,压得后背上的衣料有些湿。
    柔软中带着几分清冷。
    “写什么?”卫瞻朝她走过去。
    霍澜音提笔写字的动作顿了顿,继续写字。她说:“想不通的事情落在纸上,兴许会更条理清楚些。”
    卫瞻立在霍澜音身后,垂眼去看霍澜音写下的字。
    入眼,便是一个画了个圈圈的“优”字。
    卫瞻往下看,念出来:“一,有钱。”
    卫瞻瞥了霍澜音一眼,继续往下看。
    二,有权。
    三,模样好。
    四,武艺好。
    五,才学佳?(听说的。)
    卫瞻默了默,问道:“这是泥泥分析出来的孤的优点?”
    霍澜音咬了下舌尖,轻轻点头:“对。”
    卫瞻又深吸了一口,问:“只这五点?”
    霍澜音莫名心虚,小声说:“还在想……”
    “不急。”卫瞻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霍澜音的肩膀,“不要急,慢慢想。”
    霍澜音肩膀被他拍得一沉。
    事到如今,霍澜音反倒松了口气,颇有一番豁出去的意思,竟真的不管一旁的卫瞻,径自认真想着卫瞻的优点。
    半晌,霍澜音在纸上写下第六条。
    六,善。
    “善?”卫瞻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嗤笑了一声。
    霍澜音却认真地点了下头。
    卫瞻望着霍澜音认真的表情,慢慢收了笑。他俯下身来,凑到霍澜音耳边,认真问:“器大活好能不能算第七点?”
    霍澜音双颊忽得一红,拧着眉摇头。
    卫瞻大笑。
    笑够了,他问:“泥泥,七条还不够吗?”
    霍澜音摇头,将下面的一张纸取出来递给卫瞻,说:“因为殿下的缺点好像更多些。”
    卫瞻脸上的笑一僵,伸手接过来。
    入眼,就是一个画着圈圈的“缺”字。
    合着她是先写了缺点,再写优点。
    一,不会赚钱。
    二,太子之位被废了。
    三,发作的时候会变丑。
    四,武艺虽好,不受控制的时候会伤人。
    五,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狂傲自大鬼样子。
    六,不讲理。
    七,脾气臭。
    卫瞻看向霍澜音,问:“泥泥,你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把这玩意儿给我看?”
    霍澜音坐得腰背挺直,理直气壮地点头。只是她的一双眼睛轻轻转动了,透漏着她的不安。
    卫瞻拿起笔架上的朱笔,批阅起来。
    划掉一,在后面写:明天开始跟着泥泥学雕玉研香。
    划掉二,在后面写:明儿回京抢回来。
    划掉三和四,在后面写:狗屁邪功。
    划掉五,沉吟了一会儿,才在后面写:自信傲骨实为优。
    用力划掉第六条,疾笔:胡说!
    继而划掉第七条,笔触又停了停,沉吟了许久,才在后面写:天长地久,泥泥的香可将臭气熏香。
    霍澜音一下子笑出来。
    卫瞻侧过脸看向她。望着他清朗含笑的目光,霍澜音怔了怔,抿抿唇,收了笑。
    卫瞻明灿笑开。他说:“看,孤没有缺点,只有数不尽的优点。”
    霍澜音抿着唇,望着卫瞻的眼睛。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这样近的距离勾得卫瞻心里痒痒。他凑过去,碰了碰她的唇,贴着她的唇,低声问:“音音,你可将利弊理清了?”
    他双唇阖动,霍澜音的唇上酥酥麻麻的。唇上又痒又干,她下意识地想要去舔,却一不小心舔到了他的。
    卫瞻唇角轻轻勾起。
    霍澜音一惊,迅速抿起唇,向后退开一些,躲开了卫瞻。
    “你母亲写给你的信。”
    霍澜音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向卫瞻,用一种质问的目光看向他:“你为何会有我母亲的信?”
    “今早隔壁老王送来的。”卫瞻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怎么,你以为我绑了你母亲要挟你?”
    “不、不是……”霍澜音一讪,低下头去拆信。
    她脸上的表情从欣喜到震惊,再到茫然失神。她看完了信,信纸从她手中脱落,翩翩落在地上。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
    这封信是周自仪写的。
    卫瞻将霍澜音的所有表情尽收眼底,不由诧异。他弯腰捡起了信笺。
    姚氏当年身怀六甲时逃难,生产时本就伤了身。这些年时不时犯咳症。半年多前,霍澜音刚去给卫瞻做药引时,她不听劝,执意站在雪地里整夜整夜地守着。
    新疾旧症堆积,她的痨症已经很严重了,几个月前更是重病一场,差点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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