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略缓过神,一抬头,便看见王爷正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嘴角还挂上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秦婵稍稍红了脸,胡乱解释道:“回王爷的话,如信上所写,民女是无意中听到的一点风声,究竟是谁,现如今已记不大清了。”
    她猛咽口水,生怕王爷识破她的谎言。王爷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他的上半身向她凑近些许,放低声音说道:“本王已然下了聘,你为何还自称民女?嗯?”
    第二十一章
    “回王爷的话,民女不敢妄言,不敢失了礼数。”
    秦婵抬头,见王爷面色不好,料想是自己拂了他的意,惹他不快了。
    她不愿在这个节骨眼惹他,又见他头发未梳,一抿唇,便殷勤着说道:“王爷若不嫌弃,民女替您束发如何?”
    霍深将手肘搭在立起的膝盖上,“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秦婵连忙走过去,从随云髻上取下可装饰亦可梳发的银篦子,走至他背后,臂弯伸进他颈后,拢过一把如瀑长发。
    她从及腰的发尾梳起,一点一点梳开,动作格外轻柔,生怕扯着了细小的结发,引得王爷疼痛皱眉。自下往上,渐渐打理至发根,她用指弯勾出一缕发,边梳边问:“王爷那一夜遍身血红,不知去做了什么?”
    那夜,秦婵见到他那个模样,有如见到了他在战场厮杀的景象,端的惊险,也不知王爷经历了怎样一番打杀。
    霍深早已被她猫挠似的力道弄得瘙痒一般,渐渐有些坐不住,听她问话,便定了定心神,回道:“皆为帮忠勇伯府所致,我带人杀光了庆王在铁矿布置的人手。”
    秦婵手上动作一顿,倍感吃惊。这样粗暴的手段,当真能够帮得了伯府么,王爷的行事风格似乎真如传言一般喜好杀戮。
    可王爷并不隐瞒实情,且毫不避讳地将这等要紧事告诉她,可见拿她当做自己人对待。
    “怎么,你还有话?”霍深侧头。
    秦婵迟疑片刻,方道:“万一庆王查到是王爷所做,又寻到了证据告到皇上跟前,到最后闹起来岂不麻烦?”
    霍深笑了笑,“本王等的便是他寻到证据。”
    秦婵不知他为何这般说,想来王爷自然有他的一番决断,故而不再提此事。王爷的头发本就柔顺,经她梳理,犹如上好的黑缎子。
    她左右瞧瞧,见王爷并未带玉冠而来,便从袖中取出一条月白的丝带,于后脑处高高绑紧头发。她来回打量几眼,见梳得齐整,颇觉满意,又用手指将他鬓角的散发归拢到耳后。
    “好了,别忙了。”
    细小温热的指尖在他鬓角滑来滑去,霍深喉头一滚,抓住她胳膊,顺势一拉,把她带进怀里。
    眼前天旋地转,惹得秦婵惊呼出声,静室外青桃听见声音,想进去看看,却被穆公公拦住:“王爷也在里头呢,不会有事,且没他的吩咐,谁都不准进去。”
    青桃只得停住脚步,略有担心地站在室外等候。
    静室里,细小急促的呼吸声格外清晰,是秦婵发觉自己仰面倒在王爷的臂弯中,腰亦被温热宽阔的手掌揽住,不由得红了脸加快喘息。她挣扎着要起来,却好似被铁箍住了腰身,去扳他的手指,使了大力也不能令手指动弹半下,秦婵不由得焦急着低呼:“王爷……快松手……”
    他的面庞离她极近,上挑的眼尾好似晕染了桃花的色泽,才被她挽至耳后的那几缕碎发,随着他低头微晃,又不听话地滑下。
    霍深哼笑两声,嗓音温醇:“为何松手,你早晚都是本王的人。”他说着,又把怀里的人揽得更紧些。
    他伸手去捏她的圆脸,奶冻似的弹滑,引得他愉悦挑眉。秦婵攥住他那只手,仍试着往外拉,颤着声道:“不一样,还未成亲呢。”
    霍深只觉自己抱了块暖玉,触手生温,又另有一股幽幽暗香,实在勾人。他顾不得秦婵做何想,喉咙一紧,便朝着那两片水润朱红的唇瓣上吻去。
    感受到唇瓣凉津津的触感,秦婵骤然缩紧了身子,极不适应这种陌生的感觉,虽不疼不痛,然一想到是在与男人……她便慌到了极点,大脑懵然,全然不知怎么办才好。
    霍深正半眯着眼,品尝美妙滋味沉溺其中时,手背忽传来刺痛,惹他闷哼一声,抬头去看。
    只见他手背上多出了三条红印,而秦婵指甲上还沾了些血渍。秦婵在他怀中瑟缩着,抖得像受惊的小猫,方才实在太紧张,搭在他手背上的手指无意识间挠了下去。
    霍深经她一挠旖旎尽消,见她眼圈红红,格外委屈又怕的模样,他失笑,总算将她放开:“怎么怕成这样,难道本王要吃人不成。”
    秦婵慌里慌张蹭到一旁歪坐着,双腿犹在发软。
    好在王爷语气中没有怪她的意思,神色间仍有几分笑意,秦婵暗怨自己实在不像话,不该伤了王爷,又担忧他恼怒了自己,见此稍稍放心。
    秦婵撑着身子跪坐好,面色酡红,看着他的手背,极为不安地道:“王爷可带了敷伤口的药?”
    霍深却浑不在意,“这算什么伤,哪用得着那般麻烦。”他一甩手,将手背隐在袖中。秦婵还想再劝一劝,却想起王爷拿定的主意,旁人再说多少句怕是都无用,便歇下了劝的心思。
    “天色尚早,本王带你去后山转一转。”茶已凉却,霍深心情仍佳。
    秦婵点头应下,随霍深离了静室,往后山竹林中走。穆公公与青桃见他们出来,便不远不近跟在两人身后。
    此时天气好,空气中尽是清冽竹香,沁人心脾,一路上撞见三五个和尚,和尚们竟然都认得闵王,纷纷向他施礼。
    秦婵带着帷帽跟在他身侧,因面纱的遮挡,面上残留的微红并无人看见。
    这里也是个清净的所在,霍深边走边道:“本王叫你今日过来,实则想告诉你,若有涉及朝政想说与他人的,先告诉本王为要,勿自作主张轻易开口,不然白费了你一片好心。”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如今朝局动荡,明里暗里的眼睛太多,你给董映庭的信,险些落到伯府之中庆王的探子手里。”
    行至一香炉边,霍深停住脚步,将那封信取出,借香火燃着了信。
    秦婵暗自惊讶,手掌渐渐攥成拳。若这封信果真落到庆王之手,庆王必会疑心是秦家从中作梗,到时候庆王针对秦家,再布些阴谋陷阱来对付,连累了父亲与哥哥,岂不都成了她的过错。
    原来王爷并未疑心她什么,反而知道她只是好心提醒罢了,这才特意亲自嘱咐几句,句句都是为了她好。
    秦婵心头一暖,郑重说道:“秦婵明白了,请王爷放心。”
    霍深带着她在竹林中兜兜转转,行过一条小溪,再一拐,赫然又是一处围篱笆的小小院落。
    “既然来了,本王就带你去见一见玄智大师。”霍深抬手扣门,有个小和尚听了动静,立刻跑来开门。
    “玄智大师,竟住在这儿?”秦婵原以为,像大师那样的高僧,必然住在广济寺中最敞亮肃静的屋舍中,谁知竟隐居在这样偏僻的所在。
    霍深道:“他不喜外人打扰,故住在此地。”
    秦婵局促着往后退了两步:“秦婵不敢打扰大师,还是王爷独自进去得好。”想来她便是外人,若她进门,岂不惹大师不喜。
    小和尚已打开了门,霍深攥起她的手,往门槛里迈了一步:“你算不得外人,进来便是。”
    穆荣见他家这位王爷,对准王妃态度竟如此亲昵,暗暗纳罕不已,又想起送秦家聘礼之丰,渐渐明白王爷在她身上付了真情真意,便知来日王妃到了府上,他万万不可怠慢分毫。
    秦婵只得随着霍深进去。几人穿过小院,经小和尚引着进到屋里,屋内干净简朴,无金银器物,最中央蒲团上盘坐着一位青袍僧人,他约莫四十上下,神态淡泊,正在闭目念珠。
    听到动静,玄智手上动作停住,缓缓睁开双眸。待看清了来人,玄智展露出温煦的笑容,命小和尚看茶:“原来是霍深小友到访,快快请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白白小天使的三个地雷~
    第二十二章
    霍深兀自坐下,让秦婵也坐。秦婵格外局促,只因王爷未向大师介绍自己,她还不曾与大师寒暄,实在有失礼数。
    想来王爷与大师早已熟识,大师可直呼他姓名,一路上许多和尚都认得他,可见王爷是来熟了的,不必拘礼。然而她却是头一遭来,就这样坐了,令她心中不安。
    但既然王爷如此行事,她又是随着王爷而来,只得万事全凭王爷做主。
    小和尚拿了茶来沏好,霍深抿了一口,便听玄智道:“这位女施主手上戴着贫僧所赠的红玛瑙手串,想来便是秦相府中的二小姐了。”
    秦婵为示尊敬,便摘下帷帽,双掌合十说道:“玄智大师赠小女开光佛珠,小女受之有愧,今日有幸随王爷前来,得以亲自拜会,言语不足表谢,金银俗物又恐辱了大师清雅,唯有手抄佛经一册送与大师,聊表心意,但求大师不要嫌弃。”
    青桃麻利地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手抄佛经,双手奉给玄智,玄智掀开册页看了,点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竟写得一手瘦金体,妙哉妙哉。此佛经深得贫僧心意,女施主费心了。”
    “大师谬赞。”
    霍深立时升起好奇,他所见秦婵写给董映庭之书信,笔体不过是时下最兴的小楷罢了,人人都会写几手,并无独特之处。听闻玄智这般说,他忍不住凑过去,随玄智一同翻看。
    霍深越看便越喜欢,字体英朗,风格独具,已然学到了瘦金体之风骨,任谁都很难想象,这等文字出自她这样温婉柔怯的大家闺秀之手。
    “来日你也给我写一份。”霍深对秦婵道。
    秦婵怔了怔,也不知他要佛经做什么,好在只是动动笔头罢了,她便答应下来。
    玄智翻开佛经,便打开了话匣子,立刻说起佛法来,霍深便同他谈论。秦婵在一旁听得极为认真,无奈她对佛理不通,再认真只能勉强听懂两三成,见王爷应对如流,心中实在佩服。
    不过,越是如此,她心头困惑便越重。玄智大师乃是本朝一等一的高僧,为人乐善好施,最不喜杀生,怎会与外界流传“嗜杀成性”的闵王相交深厚。
    霍深坐了一会儿便不肯再坐,带着秦婵要离开,玄智亦不留人,只不过临走时,玄智对秦婵说了一句:“我观女施主面相便知,女施主府上有人与我佛有缘,来日必至广济寺修行。”
    秦婵诧讶。她知道玄智乃是博古通今的高僧,皇帝偶有请教他国运、帝王气数之类极要紧的事,于个人命理之推算,想来不在话下,他的话定然应验,也不知她府上何人,来日要到广济寺中出家修行。她好生道了谢才离开。
    二人出来,又回静室中吃过斋饭,今日事毕,秦婵便说要回府去,起身向霍深告辞。她戴好帷帽正欲出门,霍深忽一把拉住她的手,迟迟不肯放开。
    “嗯?就这样走了?”霍深歪着头,噙着笑意打量她。
    秦婵被攥得手心出汗,“不知王爷还有何吩咐。”
    霍深一挑眉,站起来竟又要把她往怀里拉:“今日一别,再见便是两月后。难道你不想本王,舍得就这样走了?”
    秦婵拗不过他的力气,挣扎不脱,一头撞在他胸膛里,脑门儿撞门似的疼痛。想来他又要与自己像之前那般……可她却受不住了,再来上一回,她的心非得跳出来摔在地上不可。
    她不得已说些软话来求饶:“想,自然是想的。”
    “本王怎么看不出呢。”霍深攥着她两只肩膀,仍不松开。秦婵看他这般轻狂放浪举动,不管不顾推推搡搡的,倒是像足了话本里调戏妇女的登徒浪子。
    眼瞧青桃他们就要进来,被人撞见终归不好看,王爷又不肯撒手,她只得再想法子来安抚他。
    “王爷先松一松手,肩膀好疼。”
    霍深心道他并未使什么力气,怎么就喊疼了。隔着薄纱,他见她又要委屈巴巴地红了眼圈,只得松手。
    秦婵没了钳箍,便扶住霍深的胳膊,踮起脚尖,隔着薄纱,蜻蜓点水地吻上霍深的脸颊。
    霍深的脸颊传来极微小的暖暖酥麻感,全然不顶事,但见她对自己热情,心里头立刻满意起来。
    “王爷休要再胡闹了。”秦婵趁他愣神的片刻功夫,挣脱出去,忍不住埋怨了他一句,才慌里慌张提着裙摆跑掉。
    霍深莞尔。天底下敢说他胡闹的,除了帝后,恐怕便只有她了。
    秦婵惊魂未定,才上了马车便止不住地揉心窝。她原本以为王爷是个冷面罗刹,不苟言笑,动不动就吓人,谁知他还有这样无赖的时候。
    “小姐,您怎么了,可是饭菜哪里不对,吃完叫身子难受了?”青桃坐在她一旁,帮她揉起来。秦婵只说走动得累了,想早些回府歇着。
    她想着,与王爷相处时间虽不多,可细细琢磨之下,也能够发觉王爷根本不是传言说的那般暴戾无度。且王爷对她多有关切照拂,又忧她遭人算计,特来亲自嘱咐。就连玄智大师这等通透良善人,都愿把王爷引为小友,可见王爷必有他的一番好处在。
    既然如此,她对王爷往日的种种成见,须得好好改观才是。
    秦府几日来都在归置聘礼。
    只因闵王送来的聘礼太多,东西又贵重,少不得一件件精细着收拾。闵王送来的东西,果真比太子那时候送来的多,记得当初太子下聘时,秦家在京城里风光了一把,人人看着眼馋。然而太子薨后,秦家不敢受这些聘礼,又在夜间悄悄送回了宫里,终是闹得不好看。
    阮芳舒此时在桌上摊开三分清单,一份是王爷送来的聘礼清单,一份是秦婵嫁妆清单,一份是秦府仓库清单。
    秦妙在一旁用簪子挑了挑烛火,烛火登时燃得更明亮了,映得清单上的烫金字更加耀目了许多。
    “娘,因为妹妹的嫁妆,您都挑捡了多少日子了,这么多的好东西,还入不了您的眼不成?”秦妙笑着坐下,将一盏新砌的白毫银针送到她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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