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呢。”陶冰真道。
    月光映着秦婵的脸,泛出清婉柔和。她闭眼,默默祈下一桩心愿。
    第十五章
    小圆柱状的香灰掉落半截,秦婵她们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这时候一个个倒是都不闹不多嘴,生怕嘴快说漏了去,许下的愿望就不灵了。
    三姨娘康素荷抱着秦妍过来瞧瞧,身后跟着秦妍的奶妈。秦妍四五岁的年纪,脸蛋肉乎乎的,两条小腿当啷着,不哭不闹很乖巧。
    康素荷身材不像周兰那般纤细,她略胖些,不常出来走动,素来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今日她肯来倒出乎秦婵的意料。
    秦婵忙命人给康姨娘搬凳子来,康素荷说几声“有劳”,就抱着孩子坐下,说道:“今儿姑娘们过七夕,我带妍姐儿过来沾沾喜气。她头两天里着凉生病了,晌午时候才渐渐好了些。待会儿斗巧,烦劳得巧的那位姑娘给妍姐儿结红头绳,也不知姑娘们肯不肯答应。”
    “这有什么不肯答应的,趁着月光亮堂,咱们赶紧穿针吧。”夏露把袖子挽至臂弯,已是跃跃欲试。
    众人应声,小丫头们便张罗起来,拉出一大屉的温乎馒头,往每个印花馒头上插了七根银针,分给在场众姑娘。
    陶冰真不要馒头,不想穿针引线,夏露她们便强往她手里塞,“你拿着!谁家女子七夕不穿这一回针线的,就是再穷人家的女子,今天都要换身新衣隆重着过的,怎么就你懒了,不许你发懒!”
    陶冰真求饶不过,不情不愿捻起五色线中的一根,随着她们坐好,摆出架势。
    小丫头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穿针,其中当属秦婵最快。她眼清目明,手上动作利索,率先穿完一根五色线,去捻第二根,青荔比她慢些去捻,排在第二名。
    “嗨呀,你们等等我呀!”夏露正在与最后一枚针孔较劲,眯缝着眼好不容易才穿过去,一抬头,竟见好几个女孩将第二根线都穿了一半。
    秦婵笑道:“这是比量,可不能等你,若等你,头筹就被你拔去了。”
    夏露便说她小气,更加聚精会神去追秦婵与青荔。奈何终究差她们些,勉强得了个第三名。
    秦婵的第一名与青荔的第二名,是实至名归,然而夏露这第三名,则是其余丫头有意让着的。
    夏露到底是官家小姐,金贵着呢,下人们见她不高兴了,可不得哄着,这才一个个的将手上动作放慢了许多。
    秦婵的五色线穿过七枚针孔,互不纠缠,极是齐整,引来丫头们一阵夸赞。
    陶冰真最慢,照规矩得送份礼物给秦婵,她又没专门带什么东西来,便从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将一块绣了忍冬花的丝绸帕子送给秦婵:“提前说好了,这帕子是我买的,可不是我绣的,咱没那么巧的手。”引得众人笑了。
    康素荷抱着快要睡着的秦妍过来,向秦婵道几声喜,又道:“果真是咱们婵姐儿得了巧,还请劳烦二小姐给妍姐儿的红头绳打结了。”
    她从秦妍头上解下一根红头绳子,秦婵接过去,摆在手心抿好,一连打了七个漂漂亮亮的结,再戴在秦妍脖子上。
    “妍姐儿有福,有福!”康素荷笑眼弯弯,高兴极了,又让秦妍叫两声姐姐,秦妍奶声奶气地叫了。
    秦婵夸秦妍聪明,说了几句话,康素荷说不便久留,姑娘们好好玩着,她带妍姐儿回去睡了。
    康素荷抱着秦妍走后,夏露不甘心地叫唤起来:“刚才有阵小小的风呢!你们说是不是!”
    青荔少言寡语的,这时候也柔柔道:“夏小姐说的是,风也吹着我了,险些把线吹偏。”夏露一听,登时更起劲了。
    秦婵抿唇一笑,对夏露道:“殊不知穿针不难,难的是临风穿针,这时候才考本事呢。”
    “罢了罢了,都什么时辰了,快别再提穿针的事,都赶紧过来看牛郎织女在鹊桥相会了没。”陶冰真打断她们,想赶紧把这茬揭过去。
    于是众人都找椅子凳子坐了,小丫头今晚也准她们坐,都仰着头往天上看。今夜格外晴朗,牛郎织女星煞是明亮,天河是银亮亮的一大片,月亮也好看。
    嬷嬷们端了新沏的杏仁茶送上来,每人就着点心与小片熏肉吃些,秦婵又嘱咐人别忘了把喜蛛放到盒子里去,明早再看结的网漂不漂亮。
    青桃嘴皮子伶俐,当即讲起鹊桥仙的故事,众人都听得认真,她讲完了,立刻有小丫头接过去,讲乡下人怎么过七夕的。
    “我们都去南瓜棚里藏着,躲好了不许出声,有运气极好的,就能听见牛郎织女相会时说的悄悄话。谁若听见了,保准有一份好姻缘。”
    “哈哈!我不信!”
    “是真的,你别不信,有人听见过悄悄话的……”
    “不是牛郎织女说悄悄话,是野鸳鸯咬耳根子呢!”
    引来一阵哄笑。又絮了一会闲话,众人渐渐困了,便前后脚下楼回各自房里去睡。陶冰真和夏露是客,夜里回去多有不便,府里已给她们安排了房间,各处早布置妥帖的,差人送去住了。
    秦婵回到闺房,命青桃也早些回去睡。待夜更深浓时,她撩开床幔,从妆匣里摸出那只金丝檀木盒子来,打开锁,从网兜里取出闵王送她的那块羊脂玉蝉,置于月光下细瞧。
    这还是她头一遭拿出来看呢。
    这只玉蝉当真可爱,月光下映衬得它莹润了许多,把玩起来颇觉有趣。待指尖不经意滑过蝉翼时,眉心微动,竟有些异样粗粝的触感。
    她眯起眼,仔细去看蝉翼,因瞧不大真切又点了灯。伴着灯光,秦婵依稀看见,上面刻有一行小字,她朱唇轻启,认出一个字就念一个字——
    “千、里、共、婵、娟。”
    门外有细弱的脚步声,是青桃见到这边光亮,赶来询问她可要服侍。秦婵手脚慌张,下意识将玉佩往袖里藏,隔着门说一声不必,又连忙吹熄了灯。
    青桃走了,她握紧了蝉玉佩回到床里,一片黑暗中,禁不住又拿出玉佩来抚摸。她猜想着,既然有小字那一处的做工与其他部分的手感全然不同,那行小字应当是有人后刻上去的。
    思来想去,能在闵王的玉佩上刻字的,大抵就只有闵王自己了。
    这,这究竟是何意?
    秦婵蜷起身子,鸦羽般的睫毛轻微颤动,兴许是王爷身处边关时思乡了,有感而发刻上去的。她将玉佩压在枕下胡乱睡去。
    第二天她醒来后下床时,青桃将昨日放在盒子里的喜蛛打开,秦婵探头往里一瞧,那只喜蛛已在盒子里结了一张又圆又密的网。
    青桃拍手笑道:“小姐,喜蛛结网,这是要有大喜事呢!”
    她这句话才说完,立马就有个小丫鬟闯进了门,嘴里大口喘着气,脸蛋红扑扑的,极兴奋地喊道:“二小姐,闵王来咱们府上提亲了!”
    秦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面上有些许迷茫之色,问了句:“你说什么?”
    小丫鬟已喘匀乎了气,喜气洋洋又说了一遍:“二小姐大喜!闵王带媒人上门提亲来了!”
    总算回了神,秦婵心里渐渐升起一片苏苏麻麻的感觉,引得她呼吸浓重些许,这感觉竟是从未有过。她低头,抿着唇有一下没一下拢动如瀑青丝。
    青桃乐得张大了嘴,险些跳起来:“这个喜蛛当真应验,又也许是小姐昨日的祈愿,被七姐听去了的缘故。”
    秦婵被说中了愿望,当即红了脸,她昨日的确拜求仙女赐她一桩美满姻缘。
    可前世里,王爷明明不是今日来的。他竟比前世早来了些天提亲,这倒不知是什么缘由了。
    就在这时候,前院里炸锅般地热闹开了。
    今日无早朝,秦盛之与阮芳舒才吃过了早饭,就听下人来报,闵王上门来了,还是带着一对大雁来的。
    夫妻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自古至今,大雁都是求婚时要用到的礼,王爷一大清早带了对雁而来,意图不言自明。
    霍深人已坐在堂屋等秦盛之,端着茶盏徐徐喝了几口。他带来的媒人站在他身后,神色又懵又慌。
    这媒人是霍深方才命人临时找来的,并不提早认识。媒人猛咽口水,想她几十年牵线搭桥的,不知结了多少对姻缘,却唯独没帮王爷提过亲,这叫她如何不慌张。
    另则,闵王竟是不走寻常路,哪有男方亲自登门提亲的,这等事不都得是先派个媒人去女方家中询问,是否有议亲的心思,待女方家里同意议亲了,再送大雁来求婚,互来互往的,彼此琢磨着家世品貌等诸事,慢慢儿地把婚事定下来才符合常理。
    闵王倒好,两件事合在一起办了,王爷倒是轻省,少费了不少功夫,她可就难了,几十年里都没遇到过这样行事的。
    媒人看着闵王的背影,猛然打了个哆嗦。若办不好事,她的脑袋必然是保不住了,无论怎么着,都得把这婚事给说下来才成。
    此事不仅惊动了秦盛之夫妻与秦婵,周姨娘知道了,康姨娘知道了,满府下人们自然也知道了,这还不算,就连暂住在秦府的夏露与陶冰真,都惊闻了消息。
    秦盛之往这边赶的功夫,下人们风风火火在前院里归置闵王带来的东西,周姨娘饭也不吃了,立刻跑来堂屋边墙角守着,往屋里巴望。夏露拉着陶冰真也往堂屋近处走,没敢离得太近,只是掂着脚望那边瞧。
    夏露瞪大了眼,满面错愕对陶冰真道:“那个凶神恶煞的闵王,竟看上了咱们婵姐儿来提亲?这还使得?”
    第十六章
    夏露拽着陶冰真往后院走,想去秦婵处陈清厉害,她道:“我爹说,闵王在边关时杀人无数,最厉害的一次当场坑杀了五万敌军,那日朔风凄凄,哀嚎传遍千里,闻者毛骨悚然,惊惧难当。唯独闵王如若无事发生,事后还与属下饮酒作诗,切磋武艺,可见是个面冷心狠的!岂不知杀人太多,他身上早已染上了煞气,谁若与他亲近了,命薄些的不早被克死才怪了,婵姐儿嫁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陶冰真连忙拉住她,让她别添乱去。那天她见闵王与秦婵纵马而去,并未再告诉旁人,连夏露都未曾告诉,生怕她说漏了嘴,是以夏露什么都不知道。
    陶冰真知道两人早就互生情意,人都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最难得的便是情投意合了。这道理既然懂得,此时怎好再去胡乱掺和去。
    她笑笑:“你爹夏学士,平日里你总说他最是个迂腐不化的,这时候你倒是全然信了他的话。别的不说,单说坑杀敌军一事,你可知道养一日的战俘要费多少粮草?光是粮草就足以叫咱们的大军吃不消了,更别提带着多带那么些人走路,要看管,要拖慢行军进程等,原地坑杀是惨忍,但对咱们的士兵百姓却是好事。你也少读读那些风花雪月的诗,打仗都是你死我活的,闵王打赢了,护一方百姓平安,这就已然很好了。”
    陶冰真到底是吏部尚书的女儿,知晓管人是一桩极麻烦的事,立刻就想出了这些道理。夏露总算被劝住,不再闹着往后院去,只是对闵王的成见仍在,一副不大欣喜的模样。
    堂屋里,秦盛之总算到了,他与闵王寒暄一番,便询问其来意,果然,王爷说,今日是为求娶府上二小姐秦婵而来。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秦盛之仍觉难以置信。他自认为是个聪明人,朝廷里谁的心思是什么样,不说猜出个七八分,四五分总是有的。
    可今日这件事,他实在是做梦都没想到。婵儿本该是太子妃,因祸未能出嫁,想来再与皇族议亲是难上加难了,再嫁只能低嫁。如今王爷亲自上门提亲,自然是求都求不到的大好事。
    可越是这样,秦盛之便觉得越危险。他总觉得背后还有什么别的原因,是他未曾看破的。
    媒人瞧准时机,立刻绽出一张花朵似的笑脸,凑上来道:“丞相大人,您就别再犹豫啦,这可是天大的好姻缘啊!您是有所不知呀,送来府上的那对大雁,都是咱们王爷昨儿披星戴月奔出城打的,夜里黑压压的,到处都是鬼魅树影,下属们别说打雁了,没撞树就不错了。可咱们闵王爷是何许人也,他的本事可太大了,一抬手抛出两枚石子,一双大雁就竖直掉下来了,再趁着清早城门刚开时回来,送到丞相您的府上……”
    媒人的三寸不烂之舌一经发力,便越说越来劲,也不知是真是假。秦盛之嘴上附和连连,实际正趁这功夫琢磨答应婚事的利弊。
    能嫁进皇族自然是风光无量,可两家结了亲,从此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来日发生什么意外,秦家再想独善其身也是不能够了。
    庆王一心要争皇位,且胜算大,闵王偏偏半点野心都没有,两位王爷素来又不对付,这时候与闵王结亲,难保来日庆王登上皇位,不给秦家穿小鞋。
    正在他深思熟虑之际,阮芳舒来了,借端茶的时机,在秦盛之耳边小声道:“婵儿对婚事有自己的主意,要亲口对老爷说,正在后头等着呢。”
    秦盛之一怔,心道实在是胡闹。他正犯难,怎么她也出来搅和。可到底是偏疼的女儿,秦盛之思索片刻,想着听听她有什么话说也无妨,故寻了个借口去见秦婵。
    “你有什么话就赶快说吧,王爷还在等着。”秦盛之匆匆到了,面色有些不愉。
    秦婵把心一横,当即跪下:“爹,女儿愿意嫁给王爷,您不妨直接答应了他。”
    她知道父亲的顾忌,上一世父亲就是这般,对结亲之事左思右想,并不敢贸然答应,秦婵心里亦没有主意,经秦妙反复劝了,她终于拿定了主意,才说决计不嫁闵王的。父亲骂了她一顿,到底心疼她,终是将这事按照她的意思给摆平了。
    若她不来,想必父亲今日要寻理由糊弄过去,她与王爷的亲事定不下来,不知之后又要生出多少关节。
    “胡闹!”秦盛之果然发怒,气得摔了茶盏,指着她面门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自己跑过来说三道四,传出去没得给秦家丢脸!”
    “老爷,您别责怪她。”阮芳舒忙上前揽住秦盛之的手臂,忍不住来劝,“婵儿大了,她有自己的主见了,这是好事呀。”
    “哎呀我说婵姐儿,都不用传出去了,就是自己府上的人听见,都替你害臊,哪有把嫁不嫁的挂在嘴边的,这么大姑娘成了什么了。”周姨娘闻风而来,她倚在门框处抱着胳膊,见老爷对秦婵发怒,她便有底气开腔,来一个火上浇油。
    秦盛之一听,愈发生气了。
    “爹!”秦婵拽住他的袍角,面色恳切。
    “女儿此生,非闵王不嫁。”
    话音一落,满屋寂静。
    阮芳舒讶然,她想不到婵儿会有如此决心。周姨娘眼珠儿滴溜溜转开了,心想秦婵这样顶撞老爷,老爷待会必要盛怒,到时就有好戏看了。小姐这话说得莽撞,饶是青桃,都开始替秦婵担心。
    然而,秦盛之旋紧的眉头渐渐松动,看着秦婵决然的样子,心情缓缓平复下来。
    身为父亲,他平日面上从不显露什么,甚至关怀的话都少,可其实他很了解婵儿是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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