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离脚步顿了顿,还是伸出手去,扶住了李大太太走进去。
    服侍的人都在前头了,只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正坐在外间屋子里的圆桌旁,昏昏欲睡的。见了凤离扶着李大太太进门,两个人都慌忙站了起来。
    李大太太并不在意这两个小丫鬟,叫她们两个出去端茶,自己领着凤离进了里间。
    才掀起了厚重的绵门帘,就有一股子难以形容的热气扑面而来。
    这是长期卧病在床的病人身上才会有的气味。
    “去看看你外祖父吧。”提起丈夫,李大太太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一丝伤感,“或许,也见不到几次了。”
    凤离的外祖父缠绵病榻多年,若不是身在侯府,不缺服侍的人,又有大太太悉心照料,只怕也不能活到如今这个时候。
    提起丈夫来,李大太太的心情是复杂的。
    他们二人是少年夫妻,彼此也有过情甜意洽的日子。正因为夫妻情分好,才叫老夫人格外地看不上李大太太,隔三差五地塞个丫头给长子。
    “他这一辈子都是窝窝囊囊的。从我进门到了如今,也只看到他硬气了一次。”李大太太坐在床前,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去抚摸着昏睡中的丈夫的脸,眼中透出怀念,就连声音,也比方才说话时候轻柔了许多,“我怀着你母亲的时候,坐胎本就不安稳,还要时时去老夫人跟前立规矩。老夫人的心呐……狠着呢。只说我有了身孕,不能服侍他了,要给他几个可心的人。一给,就给了四个……”
    提起往事来,李大太太早就没了从前的一腔愤怒,平平淡淡的,仿佛嘴里说着的,是旁人的事情。
    “老夫人一手调校出来的丫鬟,哪里是好相与的呢?个个儿牙尖嘴利,仗着是老夫人的人,心比天高,连我也不放在眼里。还是他……我从来没想到过,就那么一次,他难得硬顶着老夫人的打骂,把四个丫鬟都卖了出去。”
    “那时候我就想,只冲着这个,这辈子,我也一心一意地守着他敬着他了。”
    “可他在老夫人跟前,也就这么一次挺直了腰杆。”
    如今床上这个形销骨立,脸上几乎就只剩了一点肉皮儿贴在骨头上的男子,哪里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半分风华?
    李大太太抬头,看着凤离笑道,“你看看他,还能看出当年,他也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美男子么?”
    要不是对他一见倾心,她又怎么会愿意嫁个空有爵位,本身能为却有限的男人呢?
    凤离垂眸。
    他对外祖父的了解,也就仅限于见过的有数几面了。
    甚至,祖孙之间连话都不曾说过几次。
    血脉有关系,亲情之上却又有限。凤离实在很难与李大太太一般,对着床上双目紧闭的人难过起来。
    “你既已经祭过了老夫人,也算是全了礼数。回头,就回去吧。”李大太太抬手,示意凤离扶着她起身。
    凤离过去了,却被李大太太枯爪般的手抓在了腕间。
    “外祖母?”凤离有些疑惑。他看到了李大太太眼眶发红,泛出了泪花。
    蹲下了身子,凤离抬头。
    李大太太强忍着眼泪,冷声道,“回去吧。丧事过后,不要再来。”
    她的手抬了抬,似乎想要摸一摸凤离的脸。但抬到了一半,又垂了下去。
    “阿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想必也看了这些年,我并不想见到你。你生得并不像你的母亲,可每每看到你,我便想到我那可怜的女儿……这么多年了,我,你外祖父,对你从来没有半分的慈爱,也叫你受了李珞那小贱人的多少委屈。如今老二死在了狱中,倾门之祸就在眼前,荥阳侯府,就要完了。大仇得报,我再无牵挂。”
    “外祖母……”
    李大太太抬手止住了凤离的话,“回去吧。侯府倒了,李家的人未必都倒下。撕落开来,彼此清静。”
    说完,闭上了眼睛,手中转着佛珠,不再理会凤离。
    凤离见她如此,无奈之下只好躬身行了礼后转身而出。
    等他出去了,李大太太才睁开了眼睛。外面夜色沉暗,凤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床上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知道这是丈夫,没有回转身子,只是低低地笑着,“大仇得报啊……”
    阿琇是次日一大早起来,才从温氏那里听说了荥阳侯府一日之间,死了两个主子的消息的。
    “纵使百年大族,倾覆也只是在一夕之间。”温氏叹着气,“我听父亲说过,从前那位荥阳侯,虽中庸了些,但立身颇正,足以守成。侯府在他手中,不至于颓败。若是好生教导子孙,侯府日后再起,恢复祖上荣耀未尝不能。没想到……”
    区区一个侯爵位,叫人不顾骨肉亲情。
    现任荥阳侯谋害兄长,夺其爵位的话早就在京城里流散开来。明眼人都知道,纵然荥阳侯没有在狱中自裁,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他死了,或许皇帝还会网开一面,放侯府其他人一马。
    靖国公坐在妻子身边,从妆匣子里挑了一支金光璀璨的凤头点翠钗,插在了温氏的发间,往后错了错身子,打量了一回,觉得甚是满意。随口接道,“说来说去,家有贤妻祸事少。荥阳侯府,就败在了他们家老夫人身上。”
    他撇着嘴,“谁不知道那位老夫人偏心小儿子,死死压制长子一房?我听说,就刑部早就拿了李铎被人谋害的证据了。可惜硬逼着李铎不许出首,只叫他说那场祸事是意外,否则就要一根绳子吊死在长房门口。”
    阿琇托着下巴坐在一旁,原本笑眯眯地看着她爹给温氏挽发戴簪,听到这里眸子猛地一缩。
    “吊死?”
    这……不会这么巧吧?
    “可不是?”靖国公冷笑,“这哪里是亲娘?分明是上辈子的仇家吧?不过也是报应,她前脚逼着李铎,后脚儿李钧先就吊死了。”
    叫他说,当爹娘的有偏心很正常,就像他娘,四个兄弟里头明显更喜欢和倚重小儿子。可也从来没有亏待了他嘛。
    阿琇完全没有听见他说的是什么,满脑子里都是“不可能这样巧吧”。
    荥阳侯……要自尽的话,早就死了对不对?怎么苟且地在牢里待了好几个月,然后才想起来上吊了呢?
    他的死,不会是……凤离的手笔吧?
    “阿琇,怎么了?”见阿琇呆呆地坐在那里,小脸儿上纠结的很,温氏探了探她的额头,“可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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