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葭说:“不拉钩也行,我信王小姐的人品。”
    “欸,我要拉要拉!”王如烟见顾葭要放下手,连忙伸过去拉钩。
    王如烟从前觉得这个姿势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但如今却认为这样的姿势像是西方婚礼上交换戒指一样神圣的动作,有种奇妙的庄重圣洁。
    顾葭和弟弟经常这样拉钩,所以倒不觉得这个动作多特别,他的所有举动,都是习惯使然,但看在不同的人的眼中,便又有了不同的涵义。
    比如像是鬼魅一样又找了个角落一直盯着顾葭的陆玉山,他一口把酒杯中的酒喝光,然后随意把酒杯丢下楼,‘啪’的碎在地上,顿时毫无意外地惊扰了花园里的顾葭、王如烟二人,两人的手立马分开,顾葭吓的四处找是不是什么窗户碎了,王小姐却颇为遗憾的抿了抿唇。
    第117章 117
    “外面还是很冷, 不如我们回去吧?”顾葭环顾了一圈也找不到哪里是声音的发出点, 便觉得此处恐怕不是很安全,想要回去。
    毕竟现在是乱世,到处都有□□手杀人越货、仇家报仇, 还是到人堆里恐怕比较安全。
    王如烟其实并不想走,她还有些话想要和顾葭聊, 比方说聊一聊顾葭有没有婚配,有没有心上人,这样的话她的胜算才会更大。
    王小姐想自己和顾三少爷昨天才见面认识, 今天就谈婚论嫁似乎不妥,但她的确也年纪大了, 许久没有找到这么合心意的人, 更何况之前她们的交往虽然都流于表面, 但方才的一番辩论便可见微知著, 见近思远,可以想到未来和这样一位睿智的男士在一起会是多么的有趣, 他会反驳你,会和你争论,但最终你们和好, 一起走向更美好的明天。
    ——这是她向往的爱情。
    王小姐拉住顾葭准备回去的手,说:“等等顾先生。”
    顾葭回头,当看见王如烟的眼神后, 便忽地明白这人即将要说什么, 但有些话当真是不说比较好, 可他现在打断也太过不礼貌了。
    “我有些话想说,可我觉得等你我的赌局输赢出来后,再说不迟,到时候若是我赢了,你确定会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王如烟想好了,到时候就让顾葭娶自己吧。
    顾葭松了口气,点头:“你瞧瞧我,像是言而无信之人嘛?”
    “哈哈,那可不一定,有些人可不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好,王小姐不如进屋里再和我讨论一下我哪里像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顾葭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王如烟的手轻轻搭在顾葭的手心里,满心滚着热恋的火,像是连冬夜的月亮都是粉色。
    他们推开后院的玻璃门回到舞厅内,舞厅中奇幻的五颜六色的圆形光点转动着落在舞池中每一对男男女女的身上。顾葭拉着王如烟的手上二楼去,王小姐低头看了看彼此牵着的手,迷醉的心跳过快,看着上楼的顾三少爷的背影,都觉得格外可靠。
    顾葭是不清楚自己在身后王小姐心中的形象高大到何等地步,只记着和王小姐的赌局,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自己白日里在咖啡馆面前的惊现遭遇,他想到那时候哪个老人愤怒的表情,想到那几声枪响,想到后来巡捕房的人来了,王燃和自己说的话,总觉得这件事和王小姐同自己说的事情有着一种本质上的联系。
    或许他还应该了解一下那个老人后来是怎么处理的,就现在。
    有了目标的顾葭不再只是当自己是来玩的,既然不是来玩的,那么也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在这里做事,而不用想方设法提前回家,回到那个其实谁也不欢迎他的顾府,然后想着陈传宝的事。
    从一楼的旋转楼梯到二楼去,中间会经过一个小门,大部分这种小门里面都堆着杂物,所以不会引起注意。
    二楼的右手边可以看见有专人把手的好几个独立套房,每一个套房都采取三面封闭,剩下的一面则建立在围栏的一边,方便楼上的贵客观看下面的表演。
    顾葭和王如烟被服务生引入名为‘春梅’的房间,房间的门被厚厚的三层落地窗帘所代替,撩开后可见中式的圆形门拱与各色玛瑙的珠串门帘。
    顾葭见过不少歌舞厅,但这江入梦的这个歌舞厅显然是最奢侈漂亮的,所有设施都非常人性化,每一个小细节似乎都被他考虑到了。
    他和王如烟的到来瞬间让在座的男士们扭头看过来,江入梦首先站起来,说:“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要抛弃我们独自逛大街去呢。”江老板嗓音着实不好听,但皮相是如此的赏心悦目,便让人觉得他的声音并非不可忍受。
    王如烟红着脸说:“怎么?江老板是顾三少爷的监护人不成?还要担心他被我诱拐了?”
    王燃搂着戏子叶荷,一口吃掉一个这个时节少有的紫黑葡萄,吃的腮帮子都鼓起来,笑道:“那是自然,我兄弟顾小三多实在一个人,被你拐走了,他弟弟可要找我算账!”
    王如烟看了一眼表姐,阴阳怪气的说:“这么说我还真是应该把三少爷拐走了才好,让顾无忌好好找你算账,看你现在都什么样子?”
    “哈……我当然就还是老样子啦。”王燃搂着身边的戏子,大大的亲了一口,声音绝响,“喏,就是这个样子。”
    王如烟瞪了那个戏子一眼,厌恶之色毫不掩饰,拉着顾葭就说:“我们不要和他们坐一块儿,烟味儿大死了,坐这边吧,陆老板倒是没有抽烟呢。”
    因此顾葭便被拉着坐到了陆玉山的旁边,陆玉山瞧见顾葭来了,便将翘着的腿放下,伸手擦了擦身边的凳子,说:“回来了?”
    顾葭点点头,无奈的笑了一下:“怎么样?我瞧你们打牌,打出个什么子丑寅卯了吗?”
    还在拍桌子上的白二爷兴奋举手,说:“小葭,来来来,你要不要打?我这位置绝了,风水好的很,一坐下来就没输过哩!”
    顾葭看了一眼在牌桌上的有过一面之缘的贵人杰和邢无,毫不犹豫的说:“那感情好,你让我打几圈,输了可算在你头上。”顾葭开玩笑。
    白可行无所谓的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单个凳子上,双腿叉着坐,双手撑在双腿中间空出的凳子上,像是一只长毛大狗狗,说:“使得,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说完,白可行还想说些什么俏皮话让顾葭开心,就听得陈传家忽地说:“都把烟灭了吧,有王小姐在这里呢。”
    白可行这才想起来顾葭也是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抽烟的,虽然他大庭广众之下不说,但私底下会直接把他和陈传家的烟都拿走丢掉。
    “是了是了,都灭了,在座的各位都是绅士。”
    王燃叹了口气,说:“好好,表妹在场,我哪能不护着?”说罢,把自己手里的烟递给身边儿的叶荷,说,“你要抽大烟了吗?要是想就提前和我说,咱们到楼上去。”
    三楼是全封闭式的‘烟馆’,为的就是给来这里跳舞的人提供便利,企图让来这里的烟鬼们能将钱都留在他们舞厅。
    叶荷嗓音细细的,动作颇有女人味,手叠着兰花指捏着烟,帮忙把烟摁灭在水晶的烟灰缸后,便给王燃垂起了腿,手里一直拽着个手绢,头发梳的三七分,油头粉面,女气十足:“没有,我现在还精神着哩。”
    顾葭听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除了多看那人一眼,没有别的意思,只觉得忽然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什么:叶荷是个像女人的男人,王燃是个像男人的女人,果真是有些天生一对的意思。
    “三少爷以前在天津经常打牌?”贵人杰搓牌的姿势大开大合,方才十分不乐意的摁灭了烟,整个人处于有些烦躁的阶段,但对顾葭似乎又很好奇,好奇打败了他想要抽烟的欲望,便做出一副十分诚恳的样子和顾葭交谈,“今天我以为顾四爷会来呢,毕竟是您的欢迎会,之前听江老板说,顾四爷几乎是把你当爹照顾,我还当真没见过顾四爷对谁温柔的样子,十分想要见识见识呢。”
    脸上有一块儿红色胎记的邢无不如贵人杰那样阔绰,他这个月已然没有什么余钱,又是年底,输了好些钱这年可怎么过?因此焦头烂额的想要打回来,对顾葭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好奇的了,什么都没有钱重要!
    “怎么?无忌难不成对你们很凶?”顾葭一副很正常的样子,“他就是表面上凶巴巴,实际上很细心。”
    “那是,不细心咋能撑起这么大的家业?您说是不是?”不过说道这里,贵人杰叹了口气,说,“可最近你们顾家似乎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这话怎么讲?”顾葭此刻刚好马牌,动作娴熟,然后打了一张牌出去,“一饼。”
    顾葭的下家江老板说:“碰。怎么?顾四爷生意有难处?他也没和我说。”
    贵人杰等轮到自己,才摸了一张牌说:“哪里是难处?实在是太难了,且先不说老爷子病了吧,女人也被白老大抢了,昨儿夜里我听说放在郊区的好些货也被一把火烧没了,现在手里头不知道还有没有流动的闲钱,家里又有一帮子人要养,要过年,这个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把白家给比下去。”
    顾葭听得出贵人杰说这些话是有意打听消息,顺道下自己的面子。顾葭微微笑道:“这倒不劳烦贵公子操心,白家可是白二爷的家呢,我们和他们比什么?过年白二爷都跟我过呢。”
    白可行看了一眼贵人杰,虽然觉得这人实在是不会说话,但既然能让顾葭邀请自己去他家过年,那么这笔帐就以后再算吧。
    “哦,这么说白大爷和你弟弟这么些年的明争暗斗都是斗给我们看的?”
    顾葭说:“反正不是给你看。”
    “哈哈,顾三少爷有意思,说话有意思。”
    “我倒是觉得贵少爷有趣,我才来了京城不到两天,满大街都是您和邢少爷的新闻,您说到底谁有趣?”顾葭笑起来,眼尾便带着那么点儿勾人的意味,他浑然不觉,但看的贵人杰却是微微一愣,忽地心痒痒起来。
    贵人杰声音提高了一些,语气很无所谓的说:“哎,别听他们那些混账王八蛋乱说,我哪有什么新闻,都是假的,我最本分不过的一个人了,平日里除了爱跳舞打球,实在也没有别的爱好。”
    “贵少爷这可就是说笑了,我怎么听说您和邢少爷经常把人家大姑娘弄进医院,昨儿不又去了一个?今天白天你们碰到的那个老先生恐怕就是那姑娘的父亲吧?”顾葭不觉得对这种人需要留有情面,人家都那样说无忌了,自己还给他们个鬼的脸面!
    贵人杰立马否认:“那怎么可能?我是清清白白的,对那元宝姑娘也是真心喜欢,想要讨她当姨太太,她不肯我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强逼着人嫁我吧,可惜了……哎,我除了说一声可惜,实在是没有别的话可以说,听说王兄帮忙给了医药费,我也是很无奈,王兄这是看在我的面子给的钱啊,实际上我对那元宝姑娘已经仁至义尽了。”
    顾葭忍着没有骂人,这一口一个‘我也是受害者,我也很难过的’潜台词真是特别恶心,但顾葭心想自己不能偏颇,所以只是说:“元宝姑娘啊?我也认识的,不如大家打完这一圈陪我去探望她一下如何?江老板,她是你的员工吧?昨儿你还特意推荐给我,让我找她按摩呢,她被不明人士祸害进了医院,这件事是在打你的脸吧?要不要陪我一块儿去?”
    贵人杰一瞧这顾葭杀人诛心,把心狠手辣的江老板拉进来这是干什么?!
    不过他和江老板也算旧识,应该也知道这事儿就是他做的,但就一个女人的事儿,江老板下头那么多人,肯定不会在意,就像不在意梅贵小姐被顾四爷玩完就甩一样。
    “好呀,我陪你。”谁知江老板好像突然就成了他妈的正义的化身,一副要为了自己那温泉馆子里敬业的婊子讨回一个公道,“我也正打算去看看呢,她哥先前还找来温泉馆,我听下头的人汇报过后就想去,一起吧。”
    “欸!江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贵人杰手里打牌的动作都停下,“那元宝最初可是你引荐给我的啊!”
    江入梦微笑着说:“我向所有付得起钱的人都推荐我最好的搓背女工,这有什么问题吗?”
    贵人杰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把自己面面前的牌一推,说:“我看这里是不大欢迎我,邢老鬼、王燃,咱们走罢。”
    王燃站在一旁打哈哈:“顾小三,你别说了,听话。”
    顾葭拍开王燃伸过来揉自己头发的手,说:“我说什么了?只是去看看认识的熟人,都不行吗?不愿意去便不去吧,我又没有勉强你,是不是?”他一边满不尽心的说着,一边又摸了一张牌,突然笑着把牌也推倒,“呀,清一色糊了!都给钱!”
    江入梦:“啊,顾三爷今儿手气好,我干脆直接把钱包都先给你,慢慢输算了。”
    顾葭点头:“很好,有自知之明,拿来吧。”
    说着,江入梦当真是把整个钱夹都给顾葭了,顾葭拿在手里作势要藏进怀里,但很快又笑着还给江老板,说:“算啦,还给你。”
    江入梦说:“我给出去的,从不要回来,除非我自己赢回来。”
    顾葭:“你这怪毛病,得改。”
    贵人杰瞧江入梦丝毫不理自己,犹豫挣扎了一会儿,到底是不敢和江入梦闹翻,顾老四倒还好,眼瞧着就要倒台,问题是江老板这里不能得罪,便只得抽出一百块摔在桌子上便扬长而去,气塞塞的掀开帘子——因为没有门,所以做不到‘摔门而出’的气势——然后在外头喊:“邢老鬼、王燃,走了!”
    王燃其实不大愿意走,今儿是他给顾葭搞的欢迎会,他走了算什么意思?
    但邢老鬼溜得飞快,还没有给顾葭钱,对王燃身边的叶荷说:“走了角儿,爷们都没地儿坐,你倒是坐的稳当!滚!”
    叶荷立马灰溜溜的跟着走,王燃见叶荷被骂,忍不住跟出去,说:“你好好说话,骂他做什么?什么意思?!”
    外头的四人渐渐走远,声音似乎都听不见了,顾葭也不觉得哪里不好,反倒痛快了许多,对江老板说:“江老板,你方才是为了配合我还是说的真话?”
    江入梦想了想,说:“两者都有吧。”
    “那谢了。”
    “不客气,你是顾无忌的哥哥,也就是我哥哥,都是一样的,他疼你,我也疼你。”
    顾葭:“您这话说的,我不知道如何接了……”
    陆玉山插嘴说:“那就不接,走吧,回家去了,不是说想早些回去吗?”
    白二爷皱眉:“哪有这么早回去的?现在陈传宝又无忌照顾,为的就是让你好好放松放松。陈兄说怕你因为他妹的事情多想,所以才特意来陪你,你就走了?”
    陈传家说:“是的,不然我也不会拜托无忌去照顾传宝了。”
    王小姐也挺想劝顾葭留下,但她觉得这么多人都劝了,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什么。
    顾葭想了想,很不好意思的说:“那我还真是要辜负大家的好意了,改日再聚吧,我还有事,不必送了。陆老板,把你衣服穿好,咱们先回去。”
    陆玉山低头轻笑了一下,有种微妙的胜利感充斥全身:“欸,好。”
    另一头,贵人杰其实没有下二楼,走到楼梯口便碰上另一波人,这波人说是跟着白家大少爷白可言一块儿来凑热闹的,在‘秋菊’房间里,贵人杰听罢,思索不到一秒,便决定去见见白家大爷,那二爷不懂事,白家大少爷教训教训弟弟,那真是再名正言顺不过了呢……
    第118章 118
    贵人杰平日和白家老大其实没有太多交集, 虽然都认识, 但显然并非一路人,便只做点头之交,如今贸然过去, 贵人杰想恐怕不大好,得送点什么东西, 找点什么理由,不然就这样直冲冲的过去告状,人家白老大护着自己弟弟怎么办?
    贵人杰即便听说白家老大老二不对付, 可也不敢轻信,就好像顾家说顾家没有老三, 死了一样, 结果多年后还不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小白脸自称顾家老三?
    这个世界真真假假, 贵人杰已经是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他也不能主动招惹什么麻烦,如今正值换季的时候, 年后各部门评审,本来就不怎么做得稳当的外交部长的叔叔若是被一下子撸下去了,那自己这么多和外国人的生意可不得黄了?
    他不能自己再闯什么祸事, 但祸水东引的道理还是懂得,思来想去,在走入包厢内的这几步里, 贵人杰面上变了好几幅面孔, 最终定格在愤怒上, 掀开门帘子就趾高气昂的说:“我找白家大爷,请问白家大爷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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