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摇了摇头,说:“本身只能尽力而为,你没发现桂花后面有画小故事吗?画的就是太太喝酒吐一地的画面,我觉得非常简单,所有人都看得懂,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
    顾葭才不听高一说,他更喜欢听杜明君的意见:“杜兄,你呢?”
    杜明君一直很安静的坐在座位上烤火,道:“其实要找同学说不定也没有桂花画的通俗,不过我还是会去请同学过来,让桂花画完了他稍微修改修改就可以,这样既节省了时间,又能够得到连小朋友都能看懂的内容,何乐而不为?”
    “是极!桂花妹子你得谢谢我,我们要聘用你做报纸内容,按副给钱。”高一特别自得,是他之前在顾葭转圈的时候肚子疼,才让桂花带自己去厕所,谁知道客厅的厕所满了,他又急着用,桂花只好带他去了自己的房间,谁晓得刚蹲下就停电,上完厕所就来电,十分的幸运。
    来电之后高一和桂花聊了聊,没多久杜明君也找上门来,三个人就在桂花这边等顾葭回来,告别之后就回去继续工作。
    就是这么一会儿功夫,高一眼睛就贼溜溜的到处瞟,看见了桂花用来当日记的小册子……
    桂花是不介意被看那些东西的,只是还很害羞,认为自己画的不好,听高一这么一顿吹捧,也没有飘起来,反而说:“一副多少钱?”
    高一想了想,道:“一副一毛,十个格子就有一块钱,你可比那些新人作家要贵得多呀!这都是我看在顾兄的面子上给你的好价格。”
    见桂花意动,顾葭也不多说什么,而是给了桂花选择:“我也觉得挺好,桂花你明天可以不必跟着我回京城,本身我就想着你家人还在这边,跟着我去京城就耽误和家人团聚过年,更何况公馆里也需要留人看守,门房已经不见很多天了,你找时间去巡捕房报个警,再登个寻人启事,其他等我回来再说吧。”
    桂花‘嗳’了一声,有种踏入其他世界的茫然和惊喜,还有点不自信,可很快就又被高一吹的天花乱坠,只能坐在那里傻笑。
    两位朋友离开的时候,把桂花也带上了,顾葭让富贵送他们一程,但杜明君让高一等人先走,自己则对顾葭站在公馆的客厅,嗫嚅着唇瓣半天,仿佛羞于开口般,半晌才缓慢地询问说:“顾兄,你此去京城,什么时候才返回呢?”
    顾葭笑道:“这我也不清楚,得看无忌他什么时候放我走啦。”
    “是吗?那真是可惜,你看不见我们第一份报纸了。”
    顾葭却摇头:“我能参与你们创立报社的过程,就已经激动的无法言语,能采用我提议的名字做报社名,就欣喜若狂,你还想要我开心成什么样子?”
    杜明君头发略长,有些遮住眉眼,他也笑,然而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会给你送过去一份,明日你一大早七点的火车对吗?我在火车站等你,印刷出来的第一份报纸,我会亲手拿给你。”
    “哪里值当这样麻烦杜兄?!”
    杜明君的心意,内敛得厉害,他也不在乎顾葭懂不懂、能否明白:“值得的,顾兄等着便是,明日火车站见。”
    说罢,不等顾葭拒绝,便自飞快的跑走。
    夜里月色依旧迷人,落着银沙似的光铺在地面,给由热闹渐渐寂静下来的顾公馆也披上一层淡色的光。
    此时已然是晚上九点,不算晚也不算早,可顾公馆请的佣人已经收拾好公馆的地面还有垃圾后,陆续离开,顾公馆的主人们更是洗漱完毕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好好的睡上一觉便在第二日踏上去京城的火车。
    顾无忌洗过澡后很爱和顾葭一块儿喝一杯牛奶,顾葭从前本来给弟弟准备了自己的杯子,但很快顾葭就发现顾无忌这孩子跟还没有长大的小朋友一样,大概是觉得别人碗里的菜好吃,因此总爱和他喝一只杯子里的牛奶,自己的牛奶倒是碰也懒得碰一下。
    后来顾葭就学聪明了,专门准备了一只稍微大一点的杯子装牛奶,这样两个大男人喝才够。
    顾无忌来天津带来了两个大皮箱,其中一个皮箱里装的都是过冬的衣物,另一只放着平日惯用的生活物品。看来本身是想要在这边多住些时日,但结果却因为某些原因改变了打算,箱子都没有整理出来,就准备带着顾葭离开了。
    顾葭抱着牛奶在喝的时候,坐在床边一边看顾无忌给自己忙前忙后的找行李装起来,一边说今日发生的事,顾无忌很爱听哥哥说这些琐碎的细节,时不时还要询问一番,时间便这样过去,似乎很慢,又像是很快。
    待顾无忌将顾葭的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两人都打算要一块儿睡觉了,房门便直接被人扭开,穿着睡衣的乔女士还卷着头发,脸上涂了很多顾葭不知道的绿色糊糊——据说是保养品——笑眯眯的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进来,说:“呀,还没睡呢?正好我找你们有事,明天我们不是就要回家了吗?可现在家里情况如何?顾无忌你也同我和你哥哥说道说道,免得明天见了面,闹笑话不是?”
    顾葭从来没有将京城那边当成自己的家,所以即便回去,其实也并不情愿,所以根本没有想到要打听顾府如今的情况,更没有想到询问那些曾经还是孩子的顾府少爷小姐们是不是结婚了、有没有孩子,亦或者谁死了,谁又新娶了……
    乔女士是很不客气的也上了床,亲昵的在顾葭身边靠着坐,挽着顾葭的手,就说:“我想应该是很多都需要说一下的,反正现在也还早,小葭你记性不好,好好记着点儿,顾府规矩大着哩,去了以后很多规矩都要学那林妹妹多看多学,这样别人才不会背后笑话。”
    顾无忌坐在顾葭的另一边,对乔女士教育顾葭的话很是不以为然,甚至鄙夷:“我的哥哥,他不需要看谁的脸色过日子,去便去了,想做什么就做,没有下人敢嚼舌根。”他说得笃定,好像顾府已然是他的‘一言堂’。
    但顾葭却帮乔女士说话,道:“无忌,你还是稍微介绍一下吧,顾府很多事情,有没有什么忌讳,还有父亲……父亲喜欢什么?家里人都喜欢什么?我总不能空手回去,还是得送点礼物。”
    乔女士连忙点头:“很是!小葭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一定要送大礼才行!不然他们还以为我们是去打秋风的呢。”
    “就一般即可,我们也不需要巴着人家……妈,你别说话了,听无忌说吧。”
    顾无忌绝不会驳了哥哥的面子,哪怕再不耐烦乔念娇凑到他们兄弟的床上,打搅他给哥哥读书的美好时间,但还是沉住气,想了想,开口就说了一个顾葭意料之内的事:
    “爷爷身体不好了,家里养了个宫里出来的太医,说是就这两个月就该准备办后事了。所以哥哥你回去大概能看见很多父慈子孝的戏码,每个人都忙着在爷爷面前表现自己,没什么空来招惹你,你不要怕。”
    顾葭笑了笑:“我不怕。”
    “我也明明白白的告诉哥哥,这次叫你回去,是定要帮你拿回属于你的那一份财产,你不要也得要!明白?”
    顾葭无奈:“不必如此……”
    “你明不明白?”顾无忌强调,眼神危险的盯着顾葭。
    顾葭只好举双手投降:“好,我再不明白那叫不识好歹,谢谢你。”顾葭知道顾无忌总是生怕自己吃亏,这份心意比什么家产都珍贵。
    顾无忌摇了摇头,他还是觉得不够,他认为整个顾家都该是哥哥的!然而这事他能做,却说不得,不然定是要让顾葭抗拒。
    可不管如何,顾无忌打定主意事要将整个顾家送给哥哥。
    这是他应当做的!是他必须做的!
    从前他没有能力,只能看着哥哥被赶走,就像是自己的心被人挖出来丢到了外面一样,那种感受再痛不过,他怎能忍心不给哥哥找补回来?!他要帮哥哥让那些贱人也知道被赶走的滋味!那种把人脸皮都撕下来,活不下去的滋味!
    毕竟如今可不一样……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第75章 075
    乔女士光是听顾无忌说这些话, 就感觉特别熨帖。
    偶尔……
    只是偶尔, 乔女士想,要是顾无忌知道自己才是他的亲生母亲, 那顾无忌会不会也对自己态度好点呢?
    乔女士只是偶尔会这样想, 大部分时候,她还是对顾无忌没有好感。所以只要顾无忌对她的小葭好,那么她也不说什么了,小葭的一切都是她的, 她的就是小葭的, 这是没有界限的, 没有分别的。
    然而乔女士也很明白这个时候是不需要自己在这兄弟两人之间插话。
    她只需要默默的听就好。
    果不其然顾葭被她捏了捏胳膊, 就继续问:“那回京城后, 我们也住在顾府,住在顾府的哪里呢?”
    顾葭按照小时候的记忆, 知道顾府总共是三进三出的四合院,门前有一对抱鼓兽头门墩,大门两侧有小偏门,门庭深三尺,进去后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两边住门房与打扫院落的下人,正对门庭的则是石壁, 石壁上有雕花圆窗用以遮挡财水外泄, 石壁之后便是一排三厅正堂。
    穿过正堂后便是内院, 内院分为左边的梨园与右面的桃园, 正中则是主屋。
    主屋的后面是偌大的后院,后院常年不怎么打扫,没什么人去,所以建造了柴房和仓库用以堆放杂物,杂草丛生,天空逼仄。
    在顾葭的童年里,这是他眼中的顾府,每一处都只是看过,没有用过,梨园与桃园是从未踏足,前院更是很少去,所以只是觉得大,人多,却没有他和乔女士的容身之所。
    顾府在顾无忌的眼中,并非那么神秘,就是一座扩建过的三进院落,左边的梨园住着二叔一家,右边的桃园住着小姑一家,中间内院住着老爷子和顾文武。
    “当然是住在我的院子里,我来前已经让他们把我住的后院全部重新修葺了一遍,扩宽了许多,摆上了新家具安了热水汀,电灯、电话、浴缸、厕所,都是新的,哥你先住着,哪里不好了,再修改就是。”顾无忌也是个花钱跟淌水一样的人物,但他花得多,挣得更多,也就不在乎钱不钱的问题,他只要自己舒心。
    顾葭一听还是住在后院,大抵是不会让其他人心里不痛快,应该也碍不着谁的事儿,也就点了点头。
    乔女士却趁机道:“文武呢?咳,就你爸爸呢?他会和我们住在后院吗?”
    顾无忌冷淡的道:“我怎么知道?这事儿你要问他去。”
    乔女士有点忐忑,心中七上八下的,毕竟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丈夫了,上次见面的不欢而散让她心有余悸,既期待时间让上回的不愉快烟消云散,又害怕时间让那些不愉快积淀得更深更可怕。
    “唉……”乔女士叹了口气,一时无法再想其他的事情。
    顾葭却见不得乔女士这样,说:“爸爸他应该忙着在顾老爷面前尽孝,是吃住都在主卧的,可能在地上铺个地铺就睡了,可能不会去后院的。”
    “哦对!也是,你爸爸他就是比较孝顺,年轻的时候唯一的胆子都在离家出走那天用光了哈哈。”乔女士说起顾文武,笑意满面,好像连心情都好了不少,在听了顾无忌的话后,对自己和小葭在顾家的待遇也放心了很多,随后亲了亲顾葭的脸蛋,就说,“那妈妈回去睡觉了,小葭也早点睡知道吗?”
    顾葭点点头,乔女士轻盈的下床,顺便哼着歌把顾葭放在床头的牛奶杯端走,然后将房门关上。
    门外冷空气被放进来了一点,顾葭就被弟弟整个儿盖进厚厚的棉被中,并听见弟弟说:“哥你还要不要听?”
    顾葭已经有点困了,闭着眼睛,腻在顾无忌怀里,像是什么惹人怜爱的小动物,将脸在顾无忌胸口蹭了蹭,感受那干燥又有点皂香的温暖,声音都缓慢而清冷:“恩?听什么?”
    顾无忌伸手把床头灯关掉,听出哥哥的困意,便笑了一下,也钻进被窝里,说:“本来想要和哥哥说一下现在顾府都有些什么人,但哥哥既然困了,就睡吧,那些人等见着了再重新认识也是可以的。”
    顾葭睫毛颤动了一下,从被窝里钻出,刻意让冷空气刺激自己,使得困意消散,说:“还是现在说吧,对了你得先告诉我,你要带我和我妈回去的事情,他们都同意了吗?”
    顾无忌耸了耸肩,道:“我告诉爷爷了,他同意了。”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哥你难不成还需要看其他人的眼光吗?那二叔是个混不吝,家里一堆女人,出了下头的子孙根耐用,生了一窝又一窝,根本就是个饭桶,你要看饭桶的脸色吗?”
    “你……”顾葭想说‘不要这么说别人坏话’,但很快就被弟弟打断。
    “还是说你要听那个四十来岁还嫁不出去的小姑的话?她成天除了包养小白脸回来,除了找爷爷撒娇要钱以外,就是个傻子,成天被那些小白脸哄着,被卖了还帮人数钱,你要看傻子的脸色吗?”
    “不至于这样说吧……”顾葭十几年未见那些人,并不知道他们现在居然从当年稚气未退的年轻人变成了如今备受嫌弃的模样。
    他还记得二叔当初喜得一对双胞胎的时候,穿着崭新漂亮的衣服,和温柔大方的二婶一人抱一个,身边还一边儿站着一个小少年,他们这一房人口众多,很受当时的顾老太太喜爱。
    小姑在顾葭被赶出去之前,正和某个人家的少爷有来往,成日眉开眼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不管。
    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二叔一家竟是又多了好几个儿子,小姑则到现在还没有把自己嫁出去,而老爷子却快要死了。
    老爷子一走,这偌大的顾家定是要四分五裂的。
    “好,我不说他们坏话,省的哥哥要骂我是个小人,我不过是实事求是的评价一番,哥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顾葭被弟弟这么一番颇俱撒娇意味的话哄的一笑,把弟弟抱住,说:“恩,我哪敢冤枉你,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只是今天你还是有一点冲动了。”顾葭忽地想起之前顾无忌打白可行的事,“白可行他……”
    “哥,我们不提他,我不想听。”顾无忌声音冷淡的很。
    顾葭犹豫着,半晌还是道:“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他……”
    “我说了,我不听,你再说一个字,我就从窗户跳下去。”顾无忌总是很擅长拿自己威胁顾葭。
    顾葭顿时不敢再说话,只叹了口气,打从心里希望顾无忌和白可行能够和好,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很珍贵,不该因为自己的错误变成泡沫……
    怀着愧疚的心情,顾葭慢慢睡着,睡梦中似乎都还皱着眉头,一会儿看见顾无忌和白可行反目成仇,一会儿又梦见黑暗里和自己接吻的陆玉山……
    他半夜忽地惊醒,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却发现身旁的顾无忌不在。
    他没有睁开眼,在似梦非梦间,用沙哑温柔的声音叫唤顾无忌的名字:“无忌?”
    正巧这个时候顾无忌开门回来,听见哥哥喊自己,当即蹑手蹑脚的上床,重新抱住哥哥,说:“我在呢,睡吧。”
    顾葭‘恩’了一下,声音被拖的很长,随后又迷迷糊糊的嘟囔着问:“你去哪儿了?”
    “去上厕所。你快睡,不要说话了。”说着,顾无忌亲了亲顾葭的发顶,跟哄小朋友一样轻轻拍着顾葭的后背,将人哄睡。
    第二日顾葭也忘记半夜顾无忌不在的事情。一大早便让顾公馆热闹起来,看着顾无忌带来的下人忙前忙后的搬运行李,然后一块儿紧赶慢赶去了火车站,到那豪华车厢里开着窗户等要给自己送报纸的杜明君到车站见自己。
    期间顾葭还看了看有没有陆玉山的影子,毕竟就陆玉山那样的人品相貌,放在人群中也是相当鹤立鸡群,一眼就能瞧见,结果他是既没看见杜兄,也没有瞧见陆玉山,及至火车发出鸣笛的声音,开始缓慢开动了,顾葭才恍惚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顾葭!!顾葭!”
    顾葭把头探出窗外,看见正跑的气喘吁吁的杜明君追了上来,满脸悲伤,泪水爬满脸颊,一边把手中的东西交给顾葭,一边说:“顾兄!这些是丁兄写给你的遗书还有我们《目击者报》的第一份报纸。这是我送你的平安符。”
    顾葭一愣,手里拿着三样东西,问杜明君:“怎么回事?什么遗书?”
    然而火车越开越快,杜明君根本追不上,顾葭只能看见杜明君对自己挥手,然后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嘴里还喊着什么,但却被火车‘呜呜’的笛声与‘哐当哐当’的滚动声音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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