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帝踹开那人,单手扶着陆玉容,眸中先是一痛,随即兀的发狠,“敏之,可否挺住。”
    陆玉容握着剑柄,喘了口气,沉声回应,“别管我,我无妨。”
    总是无妨,总是无妨!
    陆玉安杀红了眼,出手迅猛,招招往死里砍,不多时,店内处处熏染着死意,佝偻在地上的人,哀声求饶,全然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禁军赶到的时候,陆玉安正抱着陆玉容上火,晋帝拦下想跑的男子,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不怒而威。
    所有人被圈到了齐王府,就连店小二也没能幸免。
    燃了安息香的房内,仍不能盖住那蔓延的血腥味,芍药和花枝换了几盆温水,端出去的时候,个个眼含热泪,盆里的水由清转混,床上那人一直昏迷着。
    晋帝待到后半夜,然后离开齐王府,秘密回了宫城。
    府医都是尽心尽力,上好的提气安神补药毫不吝啬,一棵前年山参挂了那口气,陆玉容面色青灰,颓败到如同死去。
    “大夫,皇兄何时能醒?”
    陆玉安蹙着眉心,身上带血的衣服没顾上换,旧伤被撕裂,隔了衣服透出来血渍。
    府医擦了把汗,长时间的救治让他有些体力不支,陆玉安将他让到座上,跟着凑了上去。
    “如何,到底几时能醒?”
    芍药端了一盆温水,双眼含泪,清风苦雨的站在门口。
    “齐王殿下身子本就弱,那一剑穿胸而过,伤了根源,老夫只能说尽了全力,不敢保证殿下何时醒转。”
    “不敢保证?”陆玉安哼了一声,“我在疆场见过大大小小的剑伤,比此更为严重的都能活下来,怎的皇兄就不敢保证了?!”
    他自带威严,府医砰的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倒在地。
    “燕王殿下明辨,将士体格必然比齐王殿下要好,可殿下受伤之前,接连熬夜,身子便有些单薄虚弱。
    经此一剑,更是摧枯拉朽一般,老夫不敢不尽心,若殿下十二个时辰内还不能转醒,便是凶多吉少...”
    芍药手里的盆子哗啦一声坠地,紧接着跟来的花枝见状,连忙躬身收拾,两人红着眼眶,也不顾被浇透的衣服,眼泪跟着啪嗒掉在地上。
    陆玉安身形一晃,转身看向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那人,心中如同刀绞。
    他与陆玉容算得上兄弟情深,饶是心思缜密,作风狠辣,也见不得他毫无生气的躺着,他宁愿挡剑的那人是他,受苦受难的也是他。
    至少他能挨得住。
    安息香的白烟肆无忌惮的飘在半空,房内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乌发缠着脖颈,青灰色的脸颊凹陷下去,看起来愈发冷清。
    冰凉的手垂在身侧,白的叫人心疼。
    陆玉安握住那只手,将眼睛埋在掌心。
    “皇兄,你一定要好起来。”
    ......
    晋国皇宫
    凤仪殿灯火通明,高皇后急的直打转,身边的嬷嬷还没回来,几个婢女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晋帝派刘仁海过来传话,让高皇后携太子去承德殿问话,刘仁海过来的匆忙,半边袍子挂在门板上,风风火火的架势,吓得高皇后心里猛地一跳。
    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本来刘仁海是要接着到东宫传旨的,高皇后知道太子不在东宫,便紧急拦下,唯恐出了纰漏。
    嬷嬷找的有功夫的内侍,想着如果快,半个时辰也该传到话了。
    从流芳阁快马加鞭抄小道回宫,一个时辰无论如何也够了。
    掌心出了细汗,高皇后时不时抬头看向窗外,明月高悬,渐渐隐入树丛当中,那颗怦怦乱跳的心,好像被人抓住要害,一刻不能安生。
    刘仁海嘴严,高皇后问不出一二,只好顺着这几日的事情妄加猜测。
    “太子回来了没?!”
    嬷嬷从远处迈着碎步跑来,气喘吁吁的一边擦汗一边摇头。
    “大约快了,派去的内侍应该到了,娘娘别急,只要殿下回宫,肯定直奔凤仪殿的。”
    “我能不急吗?!皇上传召,无故晚了那么久,怎么回话,这个混账东西,真不让我省心。”
    “我叫人守在城门口,殿下年轻,难免犯错,娘娘你莫急,先静下心来想想,皇上半夜传召,究竟为了何事?”
    高皇后哪里静的下来,眼看着越来越烦,忽然噌的站了起来。
    “后宫近日可有不安分的妃子?”
    “娘娘,新封的几位唯娘娘马首是瞻,决计不敢耍花样的。整个后宫,还有谁..”嬷嬷忽然顿住,欲言又止的看了眼高皇后。
    高皇后长眸一凛,“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奴婢听闻,皇上近几日好像去过合欢殿...”
    高皇后不屑的翻了白眼,“那个疯女人,便是去看了,又能怎样,皇上难道跟着犯糊涂,重新召幸她不成?”
    “娘娘,万一容妃好了呢...”
    ......
    第48章
    那个男子如今被关在承德殿,自打晋帝听完他所说的前因后果,刘仁海便不敢再说一句,殿内的气氛实在压抑的厉害,晋帝屏退了所有宫女内侍,一人独坐在书案前。
    这情景,几十年不曾见过了。
    承德殿的偏殿内,烛火明昧不定的燃着,时而崩出噼里啪啦的油星子,将那人的影子拉扯的细长昏暗。
    此人正是登州县令,吕文登。
    檐上有滴水声,吕文登抬头,恰好一缕亮光透了进来,瓦片被一点点挪开,露出一张半遮的脸。
    吕文登摇头,又谨慎的看向房外,灯芯子浸了灯油,连着爆了几个火花,随即暗了下来。
    门口有人轻声敲了敲门,吕文登咳嗽一声,便见一个内侍进来送了一壶清茶,临走之时,又把灯芯修剪一番,反手合了房门。
    檐上那人从后窗一跃而入,背部着地,滚了几圈,没出半点动静。
    吕文登吹了烛火,那人猫腰躲在柱子后面,他从胸前掏出一本册子,吕文登连忙收好,外头传来几声猫叫,冷戚戚的,听了叫人无端战栗。
    “这是你此前托我保管的东西,如今见了皇上,你也好亲手交给他。
    殿下吩咐,此次行事,务必切中要害,一招制敌,万不可优柔寡断,错失良机。”
    这人便是萧子良,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那些衙役的出现在他们的预料当中,可是凭空冲出的黑衣杀手,完全让他们摸不清头绪。
    虽隐在暗处,却不敢冲动插手。
    否则,齐王也不会受伤。
    吕文登点点头,从登州一路颠沛到京城,中间苦头磨难,他比谁都清楚。那些想要取他性命的人,若非误以为他已经坠入山涧,恐怕还会布下阴诡陷阱,等他自投罗网。
    想活下去,便只有这一条路能走了。
    “萧大人放心,吕某知道如何去做。这本册子记录了去年年尾到今年年初我与御史台往来通信,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对簿公堂。”
    萧子良听他说完,又掏出另外一本磨破了皮的册子,无比慎重的嘱托道。
    “这件事我之所以现在同你讲,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要想事成,缺一不可。
    当年修筑燕海堤坝,绵延数百里的工程,有人做了细账,当中是谁中饱私囊,一清二楚。殿下要你呈交给皇上,就说逃亡途中有人塞给你的。”
    “谁?”
    萧子良抬眼看了下房梁,压低声音回他,“不必问是谁,总归是个死人,开不了口了。若皇上问你,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账本是从几波人手里抢回来的,记账人一家都被灭了口,太子跟高相派出去的人,虽然没能找到证据,可还是一把火了将那家人烧成了灰烬,什么都没留下。
    吕文登匆匆翻看了几页,神色愈加冷凝,“真是贪得无厌,不知廉耻...”
    燕海堤坝出问题,是早晚的事。
    “我先走,这几日都会有人暗中保护你,不必担心。”
    萧子良将要飞出窗外,吕文登忽然拉住他袖子,声音有些颤抖。
    “我若办好这些事,可否放过我的妻儿老小。”
    萧子良愣住,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不光你的妻儿老小没事,你还会升官发财,放心好了,殿下从不慢待良臣功臣。”
    窗户掀开又咔哒一声落下,冷风吹进衣领,吕文登吁了口气,将册子赶忙放进胸前,外头时不时传来走动的声音,承德殿气氛如同数九寒天,冰的彻骨碎心。
    胡茂带着几个大夫从燕王府赶到齐王府,几个盒子装的满满的,全是鹿茸人参之类的补品。
    刚一入门,便看见陆玉安在外厅来回踱步。
    “殿下,人带来了。”
    陆玉安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三人,客气道。
    “若能治好皇兄,赏黄金百两。”
    三人目目相觑,都不敢接话,方才齐王府的府医出来了,同为医门,道行深浅彼此熟悉,他都看不好的病,在场的便没人应声。
    “进去吧。”
    短短的三个字,却带了一些疲惫沮丧。
    胡茂合上门,沉声与他禀报,“殿下,那些黑衣人与衙役肯定不是一伙的,衙役身上还有黑衣人的剑伤,只是我们暗中跟了太子高相这样久,若是他们出手,我们不会一点都没察觉。
    衙役是受京兆尹差遣,咱们这位京兆尹大人,左右不站,唯恐湿了羽翼。
    高相是暗中从他下头动的手脚,冯参军派的衙役。”
    陆玉安冷哼出声,负手站立,“京兆尹大人精明的很,冯参军派兵一事他充耳不闻,就算将来东窗事发,也不过办他一个治下不严,无论如何都连累不到他。
    我倒是想看看,这位京兆尹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明确态度,不再含糊其辞。”
    胡茂顿了顿,虽有些犹豫,还是说了出来。
    “欧阳坚和萧子良认为,此事蹊跷,查不到源头,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齐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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