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是可以的。
    但究竟应该怎么跪,却讲究方式方法。四眼大徒弟很体贴,抱着两块软绵绵的蒲团,提了一袋子冰矿泉水,跟在后面慢慢走。
    前来求缘的兄弟俩穿着同款的白T恤和深色布裤,这套夏装看似普通,却非常有辨识度,它是赵氏今夏特别出品的限量版文化衫,由赵三哥亲自设计。
    T恤背后印着一只精神抖擞的鸽子,据说象征和平与希望,代表他们响应潭城政府的号召,坚决?铲除和谐社会的毒瘤,决意跟黑暗势力战斗到底。
    但是因为角度和姿势的缘故,弟兄们私下里琢磨,说这图样瞧着味道不对,像正在敬礼的白鸽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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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慈和三哥顶着烈阳走到了院门口,接过蒲团往地上一撂,做起了伸展运动。
    他哥身强体健,更拥有一双鹰的眼睛。他叉腰扭脖,扩胸压腿,嘴里喊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始终死死地盯着上方的一只摄像头。
    这功夫隶属于隔山打牛的旁支,后劲比较足。在赵三哥的努力下,眼中两道旺盛的火苗很快传递到了摄像头的另一端,就在他扎着马步运气之际,吱呀一声,芝麻开门了。
    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师父探出脑袋来,说这可太巧了,道长刚研习完,请他们进去坐一坐,喝点茶。赵三哥双手抄兜,对着那黑洞洞的监视器点头示意,他的内力不及大哥深,但他能感受到对面磨刀霍霍的气息。
    “阿慈,一会儿我说话,你别插嘴。”
    “哥,我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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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赵慈的记忆里,吴道长从来没有这样和蔼过。
    他不慌不忙,只要求他们放下心理包袱,畅所欲言。于是勇敢的赵三哥腆着脸,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交代了。
    他很过意不去,毕竟大哥走正道,人真金白银地砸下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把媳妇娶回了家。他们却给大哥丢脸,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妄想打着真爱的幌子吃白食。
    然而道长听完诉求,非但没有生气,反笑着安慰说如今世道艰难,即便家大业大,谁又能真的花钱不眨眼呢。
    因此,为了回馈社会,给更多的人民群众造福,他已经推出了分期付款业务,日夜勤点鸳鸯谱,力求让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爱。
    赵三哥大赞分期付款的想法好,他说自己一言九鼎,该给多少钱都记在心里,断不会打马虎眼蒙混过去了。三哥摸着赵慈的头,表示四弟年纪小,还是个孩子,他天天想隔壁那姑娘想得睡不着觉,急得嗷嗷叫,才出此下策,请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吴道长说岂敢岂敢,随即从文件夹里取出来一本装订好的小册子,将它推到赵三哥面前。他代为翻了两张,每页印的字不多,黑体加粗的段落不少。
    道长解释说,购买套餐的善男信女们都希望这事死无对证,所以上头没有具体写出项目名称,简而言之,就是个正规的欠条。
    “欠条。”
    “嗯,咱们讲情分,也得讲信誉。来,签完字以后,请在这里摁手印。”
    赵三哥又摸了摸赵慈的头,把那叠纸挪到对方手边。
    他说你也长大了,不是个孩子了。法术在你身上施,老婆是你讨,难道连签字画押这种大事,也指望哥替你背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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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赵慈捧着册子,仔细阅读了相关条款。
    它们是汉字无疑,但凑在一起就让人云山雾罩。赵三哥等着等着,有点不耐烦了,他一把抓起水笔递给四弟,语重心长地说男子汉大丈夫,为了真爱,这点儿债何所畏惧。
    正式签完合同后,赵慈扒着门框与三哥暂别,然后跟在吴道长屁股后面,没头没脑地绕起了迷宫。他们沉默着走了一小段,推开门跨出去,只见四周古树参天,郁郁苍苍。
    赵慈不禁浑身发冷,美人鱼小姐用金嗓子换大长腿的惶恐感油然而生。
    他边走,边问这法术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副作用,比如说保质期。万一款还完了,幸福地过了几年好日子,她突然清醒了,认清了他的真面目,要离开他呢。
    吴道长说假如尚云真有火眼金睛,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一开始就不会为了几盒叉烧做他的女朋友。
    “您连这个都知道。”
    “阿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山上山下又有谁不知道呢。记着,今天我帮你绝不是为了钱,假如你俩当真不般配,我也不能这么使劲是不是。”
    “大恩大德,永世难报。”
    “按时缴款就行。别的,不多说了。”
    站在铜门前,胸中充满爱的赵慈抬起脸,看了看上头挂着的匾额。
    那时,他用力抓紧了背包的带子。里面鼓鼓囊囊的,装满了与尚云相关的小物,能见人的,见不得人的,都有。
    赵慈告诉自己,以吴道长的法力,定能给他俩连上线。无论这条未知的路上会冒出来哪种妖魔鬼怪,他都咬牙抗住。赵慈相信很快就能和她再续前缘,一同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他已经等不及看程策痛哭流涕的苦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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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隐秘的邪术,最终持续了两小时。
    双腿发软的赵慈被两位小师父架着,一路跌跌撞撞地搀出了吴道长的小院。
    他脸色发白,眉眼之间缠着一股消不去的茫然。外头的鸟叫声一遍又一遍地冲进耳朵里,赵慈断续地抽着气,恍惚闻到果树飘来的香甜,那味道和斑驳光影一起落下来,洒在他微微发颤的肩上。
    这会儿比之前更热,但他什么感觉都没有。相反,他手脚冰凉,一点儿大功告成的喜悦都没有。
    赵慈胆战心惊,他有很多话,很多疑惑,想跟吴道长问个究竟。
    比方讲,在施法的过程里,他始终感觉后背发凉,指尖发僵,他头痛欲裂,眼前模模糊糊的,仿佛灵魂即将出窍了一般。他觉得屋子在变形挤压,窗户忽然变得特别亮,好像有人在外头点了一把火。赵慈的胃里翻江倒海,他怀疑再摇晃一会儿,他就要当场昏死过去。
    而随着那光芒越来越刺眼,他终于开始后悔,后悔跑来这里找罪受。真正的爱情不该是这样的,他以为可以在终点看到金光,感觉如释重负,感觉重生。
    他竟以为它会是温柔的,就和她一样。
    “道......   道长,我绝对不是在质疑您的水平,但四十九天以后她还是死活不肯瞧我,那可怎么办?”
    赵慈看起来非常惊恐,眼尾发红。
    这是实话,他一直没脸跟父亲坦白。当她谈着天作之合的恋爱,日夜浸在蜜糖里时,他都在痛苦,都有冲动扎小人。
    “想想你大哥,他成了吗?”
    “成了。”
    “戒指给人套上了?”
    “......   套了。”
    “阿慈,四十九日一过,她要是不往你身上扑,你尽管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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