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卫子纪走远,楚翛然叹了气,转身往房里走。楚翛然推门进去,先是耸耸肩膀,然后把身上外袍脱下放在了床上,自己也爬了上去。伸手在墙上摸了摸,就听“吧嗒”一声,床头一处暗格被打开。
    在里面取出几个瓶瓶罐罐,又重新关上。自己翻身下去,走到窗边的桌子前,一撩衣袍坐下。木窗外挺拔的梧桐格外显眼,几只飞鸟穿梭而过,忙着搭建新巢。
    楚翛然拿过一旁的铜镜就开始照,镜中那张脸刚毅凛然,眉宇间有着多年风雨沉淀后的稳重。若是往前倒退许些年,他爹这幅面容走在街上也要被那些姑娘扔花,丢手绢的。
    “啧,想的都是什么阿。”楚翛然拍了一下大腿。打开其中一个白玉瓶子,把瓶子口对着脸倒出液体,然后动手把液体涂得均匀,慢慢从侧脸揭开一层人皮面具。
    “这玩意还真是黏的紧阿。”楚翛然拿在手里上下看看,又拉了拉。
    直到门外响起了两声叩门声,楚翛然才把面具放在桌子上,起身开门。
    “楚小姐这是在房里擦脂抹粉呢?”卫子纪进门,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铜镜,抬眼问他。
    楚翛然挑眉,不做理会。
    两人坐在圆木桌上,子纪抚着衣袖,给他二人添了茶。
    “我爹正在书房画邬望山的地图,再等片刻。”卫子纪手里点着青玉瓷茶杯,眼里一片沉稳。“京中别的地方你可熟悉?”
    楚翛然点头,微皱眉“但是刚才来的人说是别国奸细,这事怎么会和我爹有关系?”
    卫子纪指尖一顿,揉揉眉间,抬头“刚才来的那位将军是什么来路你可清楚?赵焱,乃是京中禁军首领。禁军一向只负责保护宫城和皇家的安全,什么样的奸细需要禁军首领亲自挨家挨户的查?如今,三国鼎立,大凉与我朝有意结亲,南泊示弱,一直与大魏交好。你说哪国会蠢到试探大魏底线?”
    看到因为他话而思考的人,卫子纪指尖轻摩挲茶杯边缘,缓而开口“赵焱封锁京城,严查各地,此时又是正逢春猎之时,不得不多想。只愿这事不是因权叔而起就好,你们要尽快找到权叔。”
    楚翛然念了一遍,纳闷“你们?们?”
    卫子纪微微一笑“对,你和一朝二人。”
    “啪嗒。”一声,楚翛然手边青玉瓷茶杯倒在一边,茶水说着桌边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不一会整个房里都充溢着淡淡的茶香。
    “一朝?不行,这事太危险,我一人便可!”楚翛然摇头,并不赞同卫子纪的提议。
    卫一朝这小子就像是被他们一群人护在手上的花,从小没经过风雨,没吃过苦头。要非要说,那也只有一件,幼时被烈马踹了一脚……
    卫子纪撇他一眼,伸手将楚翛然翻打的茶杯扶正“他和你师出一人,况且他想要留在京中,就该锻炼锻炼他了。”
    “也就你这么顺从他的任性。”楚翛然叹气,放在衣袖里修长的手攥紧,抿了一下嘴“麻烦你们了……还有,多谢。”
    卫子纪浓密的睫毛眨了眨“你这话要是我爹听到了,免不了照着你后脑勺狠拍几下。”
    “这事也怪我考虑不周,没想到那人也会来。”卫子纪轻轻敛了眉眼,他本意是骗过来搜查的人,让权叔避过一劫,却不想雁忊会来。
    虽然楚翛然与雁忊只有在凤兮阁的一面之缘,但那会雁忊上前要与楚翛然握手,他就猜到雁忊知道了。他家雁忊还真是深藏不露……
    楚翛然在肩头拍了拍,似有若无的柔声“你又不是神仙,还能提前算出来吗?”
    卫子纪转头看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撑着头看着人“你这什么眼神看小爷,莫不是你对小爷?嗯?”
    楚翛然一听,变了脸色,刷的一下收回手,大喊“喂!你不要多想啊,为兄这不是见你提到他,一脸的伤情嘛。”
    卫子纪起身,手在楚翛然刚才放的地方轻轻拍了两下,回头对楚翛然喊“走了,这个时辰了,我爹地图应该差不多了。”
    一贯清冷的府邸此刻好似回到之前,周婶提着心看着没有再吵吵闹闹的院子。
    “一朝可记住了?”书房里,卫子纪站在书桌前,负手而立。对面的卫一朝坐着,手里拿着一张羊皮纸,手跟着纸上地图描绘。
    卫一朝点头,起身拍拍屁股“记得记得,我这就出去寻权叔。”换来家兄一个担忧不放心的眼神,拍拍胸脯“不可一副生疑模样!不可幽会佳人!”
    卫子纪面容凝重,眼里带着担忧“去吧。万事小心,注意安全。”他不知道让一朝去对还是不对……
    “嘿嘿嘿!得嘞!兄长莫忘了答应我的事。”卫一朝出了房门,足下轻点跃上屋顶。卫子纪看着那匆忙的身影,轻轻叹口气。
    楚翛然进来,一脸疑惑“你答应那臭小子什么了?这般积极。”
    卫子纪甩甩雪白衣袖“还能有什么。”
    “这小子看来是真不打算回江南了。”楚翛然喝了口凉茶压压暴躁的心,真希望一朝这臭小子能靠得住。
    卫子纪起身,走出去“你们时间不多,后日之前找到权叔。”
    楚翛然眼里沉重,“嗯,我知道。府里就靠你和福叔了。”
    卫子纪勾起嘴角“放心,府里一切有我。”少年从容一站,尽管身影薄弱,却有不可忽视的气势。
    待楚翛然也离开后,卫子纪在长廊停下步伐,整个身子靠在旁边的朱红的柱子上,缓缓的滑了下去。他抱着膝,把头埋进去,墨发因低头的动作,滑过肩头,落在地上,嘴里轻喃了一句随风而逝的低语。
    长廊两旁,奇花异草,遍地盛开。不远处是枫拾园,火红的一片,美景在这里一览无余。春风吹过,长廊上攀附的爬山虎跟着风沙沙作响。有几片叶子想随风而去,舍下枝干,在空中飘飘然然,那蓝色身影融进了这一片春色。
    约莫有半盏茶的时间,那身影才慢慢动了一下。卫子纪伸手揉了揉脸,呼出一口气,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卫子纪推门进去的时候,卫建福手里捧着本书,旁边放了一杯茶水。
    “爹。”他轻唤。
    卫建福从书里抬眼,应了他“嗯,他们二人呢。”
    “已经走了。”卫子纪进去,关上门“爹,你的书拿反了。”
    卫建福一愣,把手放下,唉声叹气“为父心中放下不阿。”他也在后悔为什么没能早早发觉楚天权的异常,让他在春猎这等关头消失不见。
    “爹,这事后您先回家吧,我会照顾好一朝。”
    卫建福沉默,双目扫向卫子纪,看着这个总是不听话的大儿子,虽然子纪总是不让他放心,但怂恿一朝留在京中这事肯定不会是他干的“一朝这小子为什么不回去?”
    “被这繁华的京城迷了心。”卫子纪话刚落,卫建福重重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吼。
    “你以为你有什么能力?在这偌大京中权利便是一切!你凭什么护周全你的弟弟?卫子纪!爹本以为你会是个关键时刻分得清的人!”
    桌上那声贯耳的声响还留在卫子纪心里,卫子纪看着气的大喘气的父亲,过去点手斟了杯茶水。
    淡蓝长衫落地,举着茶盅,仰望着久久不接这杯茶水的人。
    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卫建福沉重的心狠狠地一痛“为什么不选择一条好走的路?”
    他当年一介文官,双手无力毫无半点习武的天赋,他这个大儿子独独像了他。若往后身处囹圄,怎么办啊?!
    卫子纪一身淡蓝衣衫,俊美的面容带着笑意,手中依旧托着茶盅,两眼弯弯笑“儿不孝,望爹原谅。”
    卫建福颤颤巍巍的手,狠了心接过一饮而下,而后落放桌上重重发出声响,威严低吼一声“出去!”
    当卫子纪轻轻关上门,卫建福失重坐到椅上,双行泪无声落下。从小到大,子纪是受他打最多的,但不代表他不懂事,而是太懂事了。
    卫子纪走出他爹所住的院子,仰着头看天,嘴角弯起一个弧度,阿,他好想大宝,还有那个人……
    天上忽然乌云密集,雷声震耳,外面的街道官兵也是三三两两,卫子纪去往一处见了一个人,路途中几次被官兵拦路查问,耽误了不少时间,他可不能让那人久等。
    推开小屋用木篱笆的门,卫子纪沿着青石路直径去了屋里。一室静谧,没有半点气息。外面黑云压城,屋内也是一片阴暗。
    明明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卫子纪却想不明白为何此时心里却闷的难受。像溺在水中的人找不到一根浮木,身体慢慢沉进深渊,他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沉溺。
    卫子纪衣袖拂过摇椅扶手,走到窗前,推开木窗。
    “雁忊呐。”卫子纪白皙修长的放在窗槛上攥紧,低低叹息。
    豆大的水滴顺着屋檐滑落,落地与泥土融为一体。然后,一滴一滴越来越多,雨滴越来越大。卫子纪就站在窗前,任飘落进来的雨水在他衣上晕开一片片涟漪,两袖衣衫早已湿透。
    顾雁忊进来时,就看到卫子纪站在窗前,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他微蹙起眉头,加快脚步走过屋去,伸手把少年轻扯开,关上窗。下一步就把眼前愣神的人,一把揽进怀里。
    “你这又是如何呢。”他低叹,声音却温柔动听。从他推开门看到窗边的少年,从他踏进屋内,那少年被一片阴暗收纳,他分明看出了少年满身的难过。
    卫子纪手缓缓上去,抱着他的腰,轻轻应了他一声“无妨,无事。”
    轻轻松开手,那俊美面上的笑意是那么让顾雁忊动容。
    “先把这身衣服换下来。”顾雁忊心忧,怕眼前这人会为了这点风雨惹了风寒。
    顾雁忊看到少年点头,自行离开去寻自己的衣衫。只将蓝色长衫褪下换上小屋里找来的锦白长衫,他坐在摇椅上,顾雁忊站在他身后为他擦拭淋湿的发。这么大的雨,这傻子到底在窗边站了多久?
    摇椅轻轻摇晃,卫子纪上下眼皮打架,眼看就要倒后睡着,然后他就听到一句平淡的声音。
    “子纪当时是如何知晓大魏与大凉的结亲之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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