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雁忊着一身素衣踏进宫门,淡蓝的发带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回想着少年背着包袱含笑离开,眼里漾出了柔意。两日后便是春猎,子纪所说他不曾生疑。
    他并不是常在宫中走动,认识他的礼与他,不认识的正眼不曾瞧过他。但有个地方例外,这里人对人都很恭敬,哪怕他穿的再素朴。
    “小的见过二殿下。”重华宫门,一干人无不跪下迎接,恭恭敬敬,把他当做这里的主子,眼里一丝不屑也看不见。
    “起罢,麻烦通秉下。”一抹白就那么驻在宫门前,不等那站岗奴才应声,正巧江公公来。
    “呦!”一托沉红的衣袖走来,弯着老腰,行了礼“二殿下随老奴进来便是,皇后娘娘这几天正念叨的紧呐!这不今日这就把二殿下给盼来了,娘娘天天让膳房的人备着二殿下欢喜的小点心。”走在路上,江公公招手拦了个小丫鬟“去让膳房半时辰后将二殿下喜的点心备上来。”
    “半个时辰?可是有什么人吗?”顾雁忊停下脚步,问,江公公轻轻甩手答“昭妃带着五皇子来请安。”
    顾雁忊明了,温皇后膝下只得一女,昭妃来此无非像是在显摆儿子。
    “可不是~陛下疼瑜儿的紧,这不,春猎还非要带着瑜儿呢。”未曾近门便听到一声婉转高调。
    顾雁忊随着江公公走进来,便注意到那个美人昭妃,好一副精致绝伦的容颜,身着百褶云锦宫装,头挽紫苏银钗流光闪耀。
    “见过皇后娘娘。”顾雁忊进去给坐在主位的温皇后行了礼,转身弯了弯腰“昭妃娘娘。”
    看着进门的两人,昭妃放下手上糕点,嫣然一笑,轻吐红唇“呦,这位是二皇子吧,本宫身居深宫,倒是许久未见了二皇子,真是生的愈发俊俏了。来瑜儿见过二皇兄。”话落,一室静悄悄的,只有顾瑜看了看众人,踮着脚拿了块糕点继续吃。
    能在这深宫中站稳脚跟的,无一不是人精,所以昭妃这番话,明里暗里在场人都清楚什么意思。屋里站在主子身后的奴才个个低着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温皇后敛了笑意,瞥了她一眼,淡然说“昭妃可是记性不大好了春节家宴时,这孩子可是坐在本宫旁边的。”
    站在顾雁忊身后的江公公忙上前引着顾雁忊到温皇后旁边坐下。
    顾雁忊自然不会将昭妃的这些话放在心上,反而一旁孩子用衣袖擦擦嘴角的糕点,猛然过来抱着他,因着身高差异,顾瑜只抱到顾雁忊大腿。
    “瑜儿见过二皇兄。”稚嫩的话带着甜甜的口吻,扬着圆圆的大眼睛笑弯弯看着素衣的人。
    顾雁忊轻笑,将孩子扶起来“自是一家兄弟不必多礼。”说完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温皇后。
    温皇后一眼明了,伸手招了招“来瑜儿过来,江穆你去把本宫那绣的荷包拿过来送给瑜儿。”
    对于这半大的孩子顾雁忊还真不知如何相处,只得求助温皇后了。
    轻轻将绣着莲花的荷包放在那双小手上,顾瑜显得有些紧张,眼睛偷偷瞄了自家母妃一眼,看到昭妃点头,便接过“瑜儿谢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绣的真好看。”
    “好了,本宫有些累了,昭妃你且退下吧。后日春猎,你随陛下同行,照顾好陛下。”温皇后自生下懿琏公主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这些年春猎顾萧扬也不曾让后宫妃子同行,今年倒是随口一提让昭妃随行。
    看到温皇后轻轻摆了摆手,昭妃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顾雁忊,带着顾瑜离开“那妹妹告退,改日再次拜访。”
    昭妃走后,温皇后起身拉着顾雁忊坐下,自己绕到屏风后,出来时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盒。
    “这是懿琏丫头特地在广谱寺里求来的,保平安的,带着吧。”温皇后把盒子推到顾雁忊面前。
    顾雁忊一愣,打开盒子,这块玉半月形状,白皙通透,仿佛经过千年磨砺,温润有方,内有光气萦绕,映的满室皆辉。顾雁忊拿在手中摩挲,抬头展颜一笑“妹妹有心了。”
    温皇后“这丫头也是从小跟你亲近,算算时间也快回来了,回来好阿。”
    两人说着,正巧膳房来人,江公公笑着“皇后娘娘,到啦。”
    温皇后看着一碟碟点心玉盘放在桌上,像是想起了什么,面容惆怅“你可瞧见了,那昭妃。”
    “瞧见了。”顾雁忊点了两杯清茶,望着那张慈善的面容,总能想到自己的母妃,是那么的和善可亲。
    “那你呢?本宫这身子骨也不知能撑到几时,孩子,这皇家从容不下心善之人。有些东西是要争取的,阿?明白吗?”温皇后长相很温柔,哪怕眼角有些细纹,面容有些松弛,她也依旧很美。
    顾雁忊听着那温柔的不得了的话,扬着笑,点头“雁忊知道,不然此番怎会入宫?”
    温皇后显然有些惊讶,随即轻轻笑出声“好阿,好阿,乖孩子,那快去给你父皇请安,回来再吃,二日后便是春猎,你现在就去吧。”
    顾雁忊吃了块晶松糕,起身“好,那儿臣便去了。”
    “嗯,快回来,本宫让膳房做些你爱吃的菜。”温皇后亲自送顾雁忊出了这重华宫,望着那身影不禁眼眶湿润,锦潋阿,你看你儿子已经这么高了呀,你可还认得吗?看到他,你可会欢喜吗?
    待顾雁忊踏进那严谨的地方,门前站着的是跟随顾萧扬多年的魏延,是宫中七品执守首领太监。
    “二殿下。”魏公公见阶下站着素衣人,下来迎接。
    “父皇此时可在劳烦魏公公通报一声。”
    “这春猎近了,陛下此时在忙,殿下稍等会。”魏公公跟随皇帝多年,做事毕恭毕敬。
    直到月染枝头,整个宫中烛火明亮,顾雁忊还站在此处,坦然自若,只是肩头处有一处晕染开的一片颜色。他站的地方有一榕树,枝叶繁茂,叶子上的露水,时不时落下一滴。
    顾萧扬最近忙于春猎已经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听到他这个儿子来,有些意外,扔了笔“嗯,让他进来吧。”
    “儿臣参见父皇。”顾雁忊屈膝跪下。在那人的身边看不到熟悉的人影。临溪?怎会不在?
    “起来吧。”顾萧扬起身,负着手站在窗前。
    春猎向来就是举国的大事,丰儿去守灵,竟再无人为他分担,昭妃的那个孩子终归还是太小。他那长公主心性怕是随了佛,唉,竟是一刻也在这纷挠的皇宫呆不下去。看着厅下那素衣的人“一个皇子穿成那样像话吗。”
    “父皇训的是,儿臣再无下次。”顾雁忊低着头听训。
    顾萧扬撑着头,看着恭顺的人,或许不等他思索,他那儿子开口。
    “父皇,今年春猎可允许儿臣随行?大哥不在,儿臣愿为父皇解忧。”
    那清冷的声音如数落在顾萧扬耳里,顾萧扬微微拧眉“是皇后让你来说的?”
    顾雁忊抬起头,看不出是何心思“皇后娘娘说,好歹是个皇子。”
    “好歹是个皇子吗。”顾萧扬并未深想,点头便同意“如此你便来吧,皇家颜面不可丢,明白吗?”
    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顾雁忊只得应声“儿臣明白了,如此儿臣先告退了。”顾雁忊恭敬的行完礼,离开时还关上门。
    顾萧扬看着他离去身影,眼里幽深,他一直以来从不知那孩子想的什么。不过是一次春猎罢了,他还能翻出天不成顾雁忊离开后,顾萧扬又批了会折子,觉得口有些渴了,张口叫人“小肆,去端茶来。”
    顾萧扬喊完后,才想起来这人被他关进了正刑司,烦躁的合上奏折。刚起身,门被推开,魏公公端着茶水进来。
    “陛下。”
    顾萧扬点点头,揉着额角,摆手让他出去。倒是魏公公低着头站着,一脸踌躇。
    “还有何事”
    “回陛下,是有一件小事。”魏公公看着他脸色道“前几日陛下送进去的那人,刚来正刑司来人回话”魏公公跟他多年,自是知道那个清秀的太监顾萧扬是一向看的重的。
    顾萧扬不耐的打断他“回什么话?死了?”
    魏公公缩了缩脖子,说“那倒不是不过也快了”
    魏公公说完,头更低了,恨不得抹杀自己的存在感。魏公公半天等不到上面那位的话,悄悄抬眼看了一下。顾萧扬面容平常,手指敲着扶手,看着魏延放在一边的茶水,有淡淡茶香溢出,顾萧扬微微皱眉,茶果然还是那人泡的好些。
    许久之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路。”
    正刑司是为处罚宫中太监宫女触犯宫规所建造的地方,是之前的一座冷宫翻新重建而成。被扔进来的人不是失了主子的宠信,就是得罪了主子,那些掌管行刑的宫人自然不会对这些人客气。那些新发明的刑法,就是在他们身上实行的,可行的话,再由掌管刑法的公公教会京中监狱的掌刑人。
    程临溪再醒来时,是被水浇醒的,然后他就感觉到有人在背上踹了几脚,还骂了几句,因为耳里鸣音他没听清是什么。他张着嘴大口的喘气,来缓解身上的疼痛。他来这里已经第四天了,第一日是两个宫人卸了他的胳膊,用竹夹断了他的十指,他几乎疼的昏过去。
    另一人用软鞭子打在他背后,那软鞭子上带着倒钩,每打一次他都清楚的知道身上的皮肉绽开。他挣扎,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耳里传来骨头的裂开的声音,那一瞬间他睁大双眼看着他的手。他还记得幼时他爹把他抱在怀里教他习字,再大一点时,他喜丝竹之音,他爹便寻来一把古琴,教他弹奏。
    第二日时,他被喂了他们研究的药,刚喝下去时,只觉得软弱无力。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感觉到体内像是被灼烧一样,骨子里开始泛疼,意识却很清楚。他疼的在地上翻滚,两只手腕被他咬掉几块肉,他看着鲜红的血从他身上流出竟觉得有一丝解脱,要是能这样死了也好。
    后面的两日,他晕晕乎乎的被带出那间屋子,那药效倒是时间长,他身上的疼痛从来没有停止,倒是愈发厉害。他两只胳膊被卸,腿也被打折,他爬在地上动都不能动一下。屋子里老鼠,蚂蚁,还有几条颜色鲜艳的蛇,都围在他周边,仿佛在等他咽下最后一口,然后瓜分他。
    程临溪刚想笑,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如何”
    那声音如惊雷炸耳,程临溪一愣,微微抬起头,就看一人坐在对面,身后站着几人。因为光线阴暗,程临溪只能看到那人一双明黄的龙靴。
    程临溪动了动嘴,却是什么也没说。那药又开始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内脏都是被搅坏,他咬紧下唇,忍着不发出声音。
    顾萧扬见他这般反应,也不生气,嗤笑“你倒是硬气。”说着就起身离开了。
    他看到那少年一身白衣净是污秽,背上有几块被勾烂的地方,皮肉翻出,最显眼的还是手腕的几处伤口,深可见骨。他以为受过此等刑法,少年见了他定是低头认错,那他就带他出去,但是他只看到少年倔强的眼神。
    魏延看了程临溪一眼,迈着小步追上前面的顾萧扬。
    魏延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为顾萧扬引路,他能感觉到顾萧扬此时的低气压,他很自觉的没有为那小太监求情。他原以为顾萧扬对那小太监看的很重,刚才一看,也不过如此。也是,他这主子向来是心狠手辣的主。魏延这么想着,后面顾萧扬就在说“一会找个时间带他出来。”
    魏延还没反应过来,顾萧扬上前几步拿过他手里的灯笼,往前面走“别让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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