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勉想了半晌,才慢慢蹭过去,叶璟伸手将依旧与他有些距离的叶勉拽了过来,拉着他的手道:“你如今大了,在有些事上,大哥无法左右你,只你自己万万要清楚,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因为没有人能护你一辈子,我也不行......”
    叶勉抬了抬眼,好半天才用气音问道:“哥,我是不是太烦了?”
    叶璟摇了头摇道:“我是你哥,自然永远都不会嫌你扰人,只是大哥的精力也只有那么些,除去每年愈来愈繁冗的皇命公务,能分在你们身上的也只能有这么许多。”
    叶璟说到这里,顿了下又道:“如今你小侄儿也要出生了,待他出世,我自然要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看护教导这个小人儿长大成人上。”
    叶勉猛地抬头,瞬间就红了眼圈儿。
    叶璟捏了捏叶勉的耳垂,轻笑了一下哄道:“你已经大了,勉儿。”
    叶勉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心里酸涩不已又闷堵的慌,脑子里更是乱糟糟地一团,也不知现下该说些什么,抬起头又垂下,最后只哑声与叶璟说了句“知道了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叶勉回去洗都没洗就自行躺去床上,放下帐子把自己闷了起来,倚浓倚翠见他脸色十分吓人,又是刚从叶璟那里回来,便没敢上前去扰他,赶紧把邱家的下人们全都赶去了外头,两人也退去外厅那里守着。
    第二日,叶家兄弟俩与外祖府上一家人辞别,外祖母搂着叶勉又狠狠地哭了一场,将尚阴的特产,府里自做的吃食,各式节礼笼了十来个箱笼,绑在车上跟了回去。
    叶勉与他哥坐在马车里,叶勉整个人都怏怏的,昨夜一宿都没怎么睡,如今午后困得要命,却也没如来时一般,赖去他大哥腿上去睡,只脑袋靠着车壁上晃晃悠悠地颠着,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最后不知怎地真的就睡实了,再醒来时,却是窝在叶璟怀里,叶勉揉了揉眼睛,醒了抬起身往外爬。
    却被叶璟伸手给拦了回来,轻笑道:“怎么,昨日说了你两句,便与你哥赌气了?”
    叶勉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
    “那是怎么?”
    叶勉没有吱声,只往外头去拽,叶璟将他搂紧了些,叹了口气哄道:“好了别闹了,昨日是大哥着急,说的过了,与你赔个不是可好,嗯?”
    叶勉摇头,轻道:“大哥没错。”
    叶璟轻笑了一声,问他说:“那可是吃醋了?”
    叶勉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叶璟却轻道:“可大哥却吃味儿了,那混蛋要抢我弟弟,我那傻弟弟昨日竟自行将自己个儿与他放到一齐,与我来赔罪认错,怎么,养了你这么些年,你们俩倒成一伙儿的了不成?”
    第80章 回京
    叶勉与叶璟两兄弟互相喂了一缸子酸醋, 如今被他哥直直挑明,叶勉很是鹌鹑似的不好意思了一阵儿, 他哥却依旧落落大方谈笑自如, 带着他一路游玩回京。
    叶璟在尚阴那头的案子已经结了,回程便不如去时那般急赶,这回出来也是因着早早就应了叶勉要带他出来游耍, 因而两人互相商量着择了好几处感兴趣的州县,一路吃吃逛逛,停停歇歇一路作耍,绕了好大个圈子才拐回去京城。
    回了府,叶璟只换了身衣裳午膳都来不及用, 便被急得满嘴燎泡的大理寺主簿给求爷爷告奶奶地哄走了,因而邱氏只逮住了个叶勉, 揪着耳朵好一顿责骂。
    “你们两个不省心的!”邱氏恨恨道:“你外祖的信早早就到了, 按着天儿满算,你们五六日前就该归府,你们是想急死你娘不成?”
    叶勉嘿嘿笑着搂着邱氏的胳膊哄了好一会儿,把错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只说是他贪玩儿缠着他哥带他多游耍了几处,邱氏见她两个孩儿手足情深,心里自是和乐,嘴上却不饶, 轻“呸”了一声嗔道:“你少护着他,哪个我都饶不了!待那个从官府回来我就说他去!”
    叶勉也不驳她, 只将尚阴外祖府上的事都细细地讲给她娘听,哄她乐呵。
    叶勉回府后只歇上了一天半,国子学便开秋学了。
    叶勉天不亮就去了学里,鸿胪寺和礼部都派了几个官员下来,带着众学子在煌煌辟晨曦之时祭了天地,又叩拜了圣像,于集贤门前的广场上严正地与他们讲训了一番,叶勉这便由“启”字升到了“修”字。
    湖边院子门头上的两块匾也换成了早早就准备好的修瑞院和修南院,叶勉回到学屋里将手上红色鸡血藤木手镯摘下,与同窗们一齐交于教苑派来的司正,又换上了象征着修字生身份的黑檀木手镯。
    屋子里众公子们正看着手上的镯子新鲜,吵吵嚷嚷得都道带在手上要比那赤色的好上些,叶勉坐在窗边也抬起手腕冲着日头瞅了瞅,却一打眼正瞧见修南院的学子们鱼贯地进了隔壁学屋,头上依旧都齐齐地带着那束发银冠,只不过那上头铜钱儿大小的红宝石已然变成了蓝宝。
    叶勉不由得“嘶”了一声,修瑞院也有些学子瞧了个正着,倒是比叶勉嘴快,酸道:“得!人家头上的宝石换了色儿都没乐呵,咱们换了个檀木镯子就新鲜成这样,可快别论道这个了,离得这么近,让人听见不得笑话。”
    修瑞院众人都朝外头看去,酸酸溜溜地嗤上两句暴发户,心里却暗恨,竟又被那头给比下去了......
    叶勉看他们暗暗较劲,心里不免觉着好笑,赶紧让侍童把他从尚阴带回来的特色吃食给他们分上一分,屋子里才复又热闹起来,都围过来问他一路上的风景趣事,叶勉一面与他们细细地说着,一面又吩咐侍童将这些给隔壁屋子包上几包送去,修瑞院学子们心里正与那头酸着,见着不免撇嘴,却也知道叶勉与那屋子关系好,便也不说什么。
    叶勉这边正盘腿坐在书案上,与他们说着他在尚阴山上抓鸟猎兔子的趣事,那边给隔壁屋子却派了好些个侍童过来,手里俱都捧着高高一摞梅花黑漆攒盒。
    修瑞院众学子一人分得一盒,叶勉打开一看,里头好些式样的南边儿点心,俱都精致无比,芙蓉糕,海棠盏,鹅油酥,莲子雪花卷儿,中间还小小一盅桂花糖蒸酥酪,一看就是今日早早就备好了的。
    修瑞院众人不禁咂舌,道:“还好勉哥儿带了些外头吃食先送了过去,不然倒要人说我们没有礼数。”
    叶勉见这点心做的精致,便也挑了几块入嘴,却越吃越停不下来,他喜食芝麻香,这里头的点心俱都磨了细碎的芝麻粉进去,他吃着喷香,别个却吃不惯,尝了两个便扔到一边,只说不喜这南头的点心,香得腻的慌。
    温寻拿着一块点心,皱眉疑惑道:“我去过金陵,那头点心也不是这味儿啊......”
    叶勉鼓着腮帮子停下咀嚼,想了片刻后,朝窗外隔壁屋子看了看。
    素来熟知叶勉口味的魏昂渊回头瞪了叶勉一眼,酸道:“看什么,几块破糕就被收买了不成?那心机鬼惯会用这小机巧去谋算,当真是奸滑!”
    叶勉:“......”
    散学后回了府,叶勉从书袋里掏出一份精致的花笺请帖送去碧华阁,这请帖是公主府下给他的,倒不是单给他一人,修瑞院与修南院人手一份。
    长公主进京安置下来后,首回在公主府办芙蓉花宴,邀了不少王公侯爵,众府上自然要赏脸,只是没想到公主府将荣南郡王一个院子读书的同窗们也都邀去玩耍,叶勉没脸说这大阵仗是布给他的,却也不敢瞒着,将请帖送去碧华阁给他哥过目。
    夜睡下前,碧华阁派了丫头过来与叶勉传话,只道:“大少爷说,四少爷这回尽管与同窗同去赴宴便是,莫要多想。”
    叶勉听后也未觉着奇怪,他哥前段日子借着那事头发作,是要敲打庄珝莫要仗着公主府之势肆意妄为,却不是要侍郎府与公主府交恶结仇,事儿过了,庄瑜和庄珝因着那事闹了一场,或多或少都受了惩戒,他哥自然不会再拦着长公主要见他,不然那可就真是不识抬举了,圣人那里也不好交代。
    因着邀了国子学的学生们,长公主将芙蓉花宴的日子定在了国子学的旬假日。
    那日一早。
    叶勉站在镜前微微张嘴打了个哈欠,抬着手任丫鬟们忙前忙后地给他穿衣,口里老大不乐意地抱怨道:“好好的旬假不能在床上睡个回笼觉,倒要爬起来去赴什么花宴,谁家没个花儿朵儿的,哪个稀罕要去她们府上看去?”
    丫鬟们俱都知晓这是起床气还没消呢,也不接话,只一边给他忙活着一边抿着嘴笑。
    叶勉嘴上不停地叨叨了好一阵儿,侍人们将玉佩香包等配饰都给他妆扮好了,他人也醒了,往镜子里一瞧,镜中少年褒衣广袖,袍袂翩翩,衣色虽淡,身上却系着碧似滴翠一般的兽形玉牌,打眼一看便不是凡物,乌黑如鸦羽的墨发也束在玉冠中披在身后,因着刚刚生了场没道理的气,眼角眉梢间皆是生动,倒是一副不好伺候的娇贵公子模样。
    叶勉用了膳后,便带着几个小厮去了公主府,如今荣懿长公主门前已不复七夕兰夜那日一般幽静如斯,高大巍峨的朱门前人头攒动,各个王宫侯府的宝马香车从这边街头排到那头巷尾。
    叶府的车子还没等驱到正门前,便被等在老远处的庄珝私卫直接引去了后门。
    叶勉从马车下来后便被那私卫带去了荣南郡王的院子,庄珝正站在院门前等他,见他从远处走来,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番,眸里倒是一丝不掩饰的惊艳意味。
    叶勉叫他看得发毛,瞪了他一眼,“没见过不成?”
    庄珝轻笑,却没说话,只轻轻拉过他的手,将他带进院子。
    叶勉见他绕过主屋厅堂,只拉着他在回廊里弯弯绕绕的走,奇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我这第二回 来你府上,便不在厅里好好地招呼我吃茶了?你们公主府什么待客之道?”
    庄珝也不辩解,只将他带去一处偏屋停下,那屋子两面的窗子都关得死紧,秋天还没过就换了窗纱,糊上了雪白的窗纸。
    叶勉奇怪地看了看他,这要是几个月前与他还不熟,倒要以为这人要杀人越货,将他带来这里做掉。
    庄珝推开门将他领进屋子,叶勉只觉一股热气扑来,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腥气,进去才看到那窗子上不仅糊了窗纸,里头还挂上了罗账,屋子四角放着火盆,各处都燃上了烛火。
    这不热才怪呢,叶勉觉着不适刚想退出去,就听见屋子西北角那里传出几声“唧唧啾啾”的声音,声儿不大却十分清楚。
    叶勉一愣。
    庄珝走过去献宝似的将矮案上的藤编筐罗捧给他看,叶勉借着灯火低头一瞧,却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雏鸟,小小一只,身上光秃秃的一丝绒羽都无,眼睛还没睁开,只趴在窝里张着嘴吱吱乱叫。
    叶勉张了张嘴,不可思议问道:“这是那个凤头蜜鹦哥的蛋?”
    庄珝“嗯”了一声,轻声道:“昨儿刚破的壳,我让人寻了专会养鸟的人来,那人说再过上几天便能睁眼了。”
    叶勉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倒没想着庄珝竟真能将这胎蛋给孵化出来,遂有些好笑地问他,“你怎么孵它出来的,让人找了只抱窝的母鸡不成?”
    庄珝摇了摇头,“下人说不是自己的蛋,怕那蠢物不安分啄坏了它,便用了那东西。”庄珝朝屋子中间抬了抬下巴,示意叶勉去看。
    叶勉转过头去,只见屋子中间有只方形的四角铜鼎,下面一只火盆如今已经灭了碳,鼎里有水,鼎上悬空置一金属架子,上面还铺着好几层的棉厚垫子。
    叶勉心里啧啧道,这精细活倒要费上不少功夫,火候掌握不好,直接烧烤毛蛋了。
    庄珝又将他注意力拽了回来,把筐罗往他眼前移了移,一脸希冀地问他,“好看吗?”
    叶勉咽了咽口水,肚子里搜刮了一圈儿,实在找不出词来夸这尖嘴没毛的小秃子俊俏,遂只干干地笑了笑,“好看好看。”
    庄珝满意地笑了笑,极尽温柔地用指尖抚了抚小秃子的翅膀,得意道:“长得比我们在尚阴见的这小东西的母鸟还好上些。”
    叶勉没忍住喷笑,“你当真?”
    庄珝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倨傲道:“自是当真,我看上的,自然都是好看的。”
    叶勉愣了好一会儿,转了转眼睛不乐意道:“......我咋觉着你在骂我?”
    第81章 长公主
    叶勉对着这小秃毛鸟半文钱滤镜都没有, 这“产房”里闷热的很,又没熏香, 他只站了片刻便受不住了。
    庄珝依依不舍地跟着他出来, 吩咐跪在院子里,头都没敢抬的养鸟人好生顾着,那养鸟人原也只是个平头百姓, 不如府里下人一般受过调教,因而话也不会回,只不停地磕头。
    叶勉出来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又仰着头吸了几口杂着花香的新鲜空气入肺,这才好受了些。
    庄珝要带他回他屋子里歇着, 叶勉却不想闷在那屋里头。
    俩人索性出了庄珝的院子,叶勉一面随着他走一面问他, “你背上的伤可好些了, 哪个时候能回国子学销假?”
    庄珝点了点头,“大好了,旬假一过便回学里去上学,”说到这里庄珝转头看了叶勉一眼, 嘴角勾起一抹隐约的笑意,挑眉问道:“你可是思念我了?”
    “......我就是客套客套。”叶勉冤枉道。
    庄珝却不信,狭长凤目里愉悦的笑意越来越深,面有得意, “这有什么说不得,你就是脸皮儿薄。”
    叶勉两眼一翻, 得!这人对自己和那小秃鸟,用的是同一款滤镜。
    叶勉想到这里好笑问道:“那小秃子你是准备养在你跟前儿了?”
    庄珝皱了皱眉,不高兴道:“什么小秃子,怎地叫的这般难听?”
    叶勉口里“啧”了一声,“那你快给它起个名儿。”
    “我还没想好,”庄珝紧蹙着眉叹了口气,“昨儿写了几个,却都不好,容我再好好想想。”
    叶勉:“......”上一世隔壁邻居的爷爷给孙子起名也是如此的。
    庄珝又道:“再过上半月余,待它长出绒羽便不再畏寒,我再将它移到我屋里。”
    叶勉听他如此说也并未觉着奇怪,只提醒道:“那东西会说话,可扰人的紧,我文德表兄抓了那小东西的母鸟,也只稀罕了几天便送人了,说是那鸟学人说话学得极快,只两晚嘴里便蹦出句人话,从早到晚叨叨聒噪个不休。”
    庄珝点头道:“下人说这蜜鹦哥确是颖悟绝伦,待他移来我屋子,我亲自教他说话。”
    “你要教他说什么?”叶勉忍俊不禁,好奇问道。
    “要看它悟性,”庄珝思索了一会儿,认真道:“我想给他启蒙教他做文章。”
    叶勉脚下一个踉跄,那小秃子怕是要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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