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杜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满脸担忧的看向庞牧,“这还不是全部,其中好几位又知道不少这名册上没有的,有几位压根儿就不是峻宁府人士。而保不齐新发现的这一批还能再牵出来一批……如此下去,受害者少说也要上百。”
    迄今为止,被骗钱数最多的就是燕老爹,其余的大多几百,还有两个过千两的,光着十五人加起来也有将近九千两。
    如此巨额的钱财,按照律法,犯人一旦被捉便难逃一死。
    他一边说,庞牧一边翻看着名册,就见那姓名后面跟着一个个数字说不出的扎眼。
    “若不是出了这事儿,本官都不知道峻宁府百姓如此富裕!”
    杜奎便道:“穷文富武,这话本也不只用在朝廷上的。峻宁府百姓大多习武,花费少,很早就能出去挣钱,而且好些人一辈子做的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挣得自然多些。”
    庞牧点点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可惜这些人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儿,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一股脑儿进了别人的腰包。
    “不能松懈,继续查,”庞牧道,“另外,着重跟周边几个省府州县沟通一下,看那边的百姓是否知道自己被骗了,有没有人报案,若是有,看看咱们能不能跟他们把线索交换。”
    “还有,去查查那些传说中那些曾经出现过,没有被骗却反而因此发财的。”
    杜奎闻弦知意,“大人的意思是,那些有可能是托?”
    庞牧点头,“想得到一笔大的,无论如何也得付出点什么,至少要让人这么相信。而对骗子而言,自然是能省则省,托这种万金油必然少不了。”
    这种案件又不同于人命官司,除了银票之外,现在他们手头根本没有什么有效的物证和线索可以追踪。但是那银票轻轻巧巧一张,罪犯很有可能为谨慎起见,几个月甚至几年都不动,他们想查也没处查去。
    在这种情况下,若果然能挖出两个托来,那才是真正的打开了突破口。
    杜奎跟着点头,不过还是有些不确定,“可卑职之前得知,那几个有名有姓,真赚到钱的都是本地人,与燕老爹等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假如他们真是托的话,那也太丧心病狂了!
    第133章
    须知燕老爹本是遛鸟的, 开始并无意掺和古玩买卖,如今出了纰漏, 那么当初那个劝他下场的人就显得十分可疑。
    众人商议一回, 决定由晏骄亲自带着人去燕老爹家中询问。
    晏骄去时, 燕清照例在酒楼忙活。如今家中平白折了几千银子,他干起活来就更拼命了。
    见是官府来人, 管家不敢怠慢,亲自带他们进了大堂, 燕老爹早已闻讯迎出来。
    众人寒暄着落了座,晏骄就发现燕老爹茶杯边竟有一本倒扣着的《三字经》,心道这人心态正经不错啊。
    她没说什么,反倒是燕老爹自己不大好意思, 叫人上茶后主动解释说:“我那长孙媳妇才刚查出有孕, 我琢磨着也念几本书,不然日后帮忙看孩子都看不到好处。”
    燕清共有两人一女,最大的两年前就成亲了, 最小的今年才七岁。
    晏骄不着痕迹的打量下屋内环境,笑道:“挺好的。”
    燕家的陈设是那种典型的富贵商人风格,张扬、华丽, 一看就名贵的东西不少,但摆放起来简直随心所欲, 就连从里到外几副对联也都是非常直白的:喜接四面客,笑迎八方财之类。
    若是廖无言看了,白眼肯定能翻到天上去。
    穿着铜钱纹酱色锦袍的燕老爹就叹了口气, 苦笑道:“虽说家里人都不怪,可我这心里啊,到底不是个滋味儿,总忍不住去想,如今学着念书识字,倒是顾不上了。对了,不知诸位大人今日来是?”
    晏骄忙说明来意。
    谁知燕老爹一听就跳起来了,连连摆手,“不能,不可能,他我是知道的,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不能够不能够。”
    晏骄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耐着性子解释说:“谁也不想的,但古往今来像这类案件中,熟人作案的可能性确实比较大。现在案子还在调查阶段,每个人都有嫌疑,您也不必太往心里去。若果然不是您口中这位熟人,我们也绝不会冤枉的,最后不还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吗?”
    林平也道:“就是,我们大人从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这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儿多着呢。既然您对他这样有信心,想来也没什么的,这就更不必怕了。”
    燕老爹看了他一眼,目光不算和善,额角的青筋都鼓起来了,看样子要不是念在他这身官皮,只怕就要说出不好听的来了。
    两人轮流劝了好久,奈何刚还态度良好的燕老爹竟活似河蚌精转世,始终闭口不言,最后直接端起茶杯来,“实在对不住,草民吃了那一吓,有些事情记不大清了,且容草民想想,若有眉目,必然上报。”
    他都这样了,又是受害者,晏骄也不可能拿对付犯人那一套,来个严刑逼供什么的,只好打道回府。
    出了大堂,林平忍不住又扭头看了燕老爹一眼,就见他坐在幽深的屋子里,看不清表情,只脊背似乎都佝偻了。
    “大人,咱们真就这么空手而回啊?”林平郁闷道。
    “不然还能怎么样?”晏骄叹了口气,想了下,一咬牙,“走,去找燕清!”
    若说来之前只有两分把握,可方才见了燕老爹的反应之后,她心中的怀疑就要破五分了。
    两人才刚出了二门,就见赵氏扶着个小丫头从月亮门里出来,管家忙行礼,叫了声少夫人。
    赵氏冲他点点头,“难得晏大人亲自过来,当日又那样帮我,你且去吧,我亲自送送。”
    管家不疑有他,又朝晏骄等人行了一礼,倒退着去了。
    当日赵氏慌乱无助的情形犹在眼前,晏骄生怕要再当什么人生导师,才要说不必了,却见对方飞快的冲自己使了个眼神。
    她心头微动,话到嘴边就成了,“有劳夫人。”
    林平和另外一名衙役默契的落到后头几步远,帮忙放风。
    待几人走到外头花园时,赵氏见四下无人,突然打发小丫头回去拿手帕子,压低声音对晏骄道:“晏大人,其实民妇心中一直怀疑一个人。”
    晏骄一愣,忙道:“谁?”
    大概赵氏也是生平头一次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一颗心砰砰乱跳,声音都发颤了。
    “那人叫刘福业,是民妇公公的多年老友,城南的刘家皮货就是他的产业,当时就是他怂恿公爹摆弄古玩的。”
    晏骄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又问:“还有其他可疑之处吗?”
    虽然他们也在怀疑,但仅凭人家勾搭燕老爹发展新爱好这一点,不足以构成证据啊。
    “有!”没想到赵氏还真就斩钉截铁的说了,“那刘福业的发妻死的早,如今娶的是第二房媳妇宋氏,年纪也比民妇大不了几岁,为人贪财又眼皮子浅,最爱炫耀。”
    说到这里,她突然脸一红,对晏骄解释说:“民妇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似乎是怕说服力不够,赵氏又轻轻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外子待民妇甚好,吃穿用度从来不必民妇亲自开口……”
    所以我绝对不是因为嫉妒而污蔑。
    晏骄失笑,“我明白,你继续说就是。”
    赵氏抬手摸了下热辣辣的脸,又小声道:“那宋氏素来挥霍无度,几乎每个月都要去挑最时兴的料子做新衣裳,找京里传过来的新图样打首饰,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是大概从去年年中开始吧,也忘了是哪位太太先说起来的,好像那宋氏已经许久没在大家跟前耀武扬威了。我们就都在猜测,是不是,是不是那刘家的买卖出了什么纰漏,没钱了。”
    这些话说起来似乎只是妇人们之间的议论,难登大雅之堂,但往往就是这些细节才最能说明问题。
    照赵氏的说法,刘福业的老婆宋氏是个有钱就攒不住的主儿,恨不得寅吃卯粮,可这一年多来却一反常态起来。都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来也不大可能是宋氏突然决定勤俭持家,那么一定是背地里发生了什么事,迫使她不得不减少开销。
    “或许是那刘福业另觅新欢,钱财到不到宋氏手里了?”晏骄问道。
    赵氏摇头,“不瞒大人您说,其实一开始我们也是这么猜的,男人么,朝秦暮楚再寻常不过,可有个住在刘家隔壁的太太却说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见,偶尔两次去上香还见到那夫妻两个,瞧着私底下相处起来,不像是有事儿呢。”
    明面上可以伪装,但私下的相处模式却难以隐藏。
    女人们在这方面都有着堪比侦探的直觉和观察力,若这么多人都说不是,那么刘福业移情别恋的可能性真的就很小了。
    见晏骄陷入沉思,赵氏又道:“当初民妇和外子也曾劝过公公,可公公对那刘福业深信不疑,而且那人好像真赚了钱来着,民妇是做儿媳妇的,也就不好再说了。”
    燕清爷俩打没关系,毕竟是亲骨肉,没有解不开的疙瘩,可她终究是外姓媳妇,许多事情做起来难免束手束脚。
    晏骄点点头,“我明白了。”
    既然刘福业和宋氏的相处模式没有异常,那么应该就不存在男方突然有钱不给花的情况,这么说的话……难道是没钱了?
    赵氏松了口气,又有些忐忑的道:“那?”
    晏骄笑道:“你放心,你今儿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没听到就是了。”
    赵氏感激一笑,继续送她出门。
    到了大门口,晏骄与她道别,又小声说:“来日你若再有什么线索,就说我今儿来看见你的衣裳样子有趣,你另画了要送给我。”
    赵氏忙不迭应了,亲自看她走远才回去。
    彻底离开燕家之后,林平难掩兴奋道:“大人,有新发现了?”
    赵氏说话声音本就不大,刚才又压着嗓子跟晏骄咬耳朵,他又没有图磬的耳力,只能听见微微的嘀咕,却辨不清内容。
    晏骄面露笑意,“走,咱们再去问问燕清!”
    他们到时,燕清正在内外忙活,听晏骄要打听父亲熟人,倒也没有迟疑。
    待说了几个人名,里头果然就有一个刘福业。
    “实不相瞒,草民其实不大愿意父亲与他往来,”燕清道,“奈何老人家二三十年交情,又都在一个城内,整日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倒不好勉强。”
    燕清是个本分生意人,每日迎来送往,天长日久的,也学会了分辨人性。他总觉得那刘福业生性油滑,又爱吹牛虚荣,十句里倒有七句信不得,便不大喜欢,不过维持面子情罢了。
    尤其后来得知父亲接触古玩便是这刘福业怂恿,原本的五分不喜登时就上升到七分。
    “当着几位大人的面,没什么不能说的,”燕清倒还没怀疑是刘福业骗人,只仍有些不平,“您说说,若他本人精于此道倒也罢了,可偏偏他除了做点皮货生意之外,干什么什么不中用,自己烂摊子尚且收拾不好,又大包大揽的要带人玩……”
    你自己要疯也就算了,偏还硬拉着我爹一起疯,这不是气人吗?
    告别燕清的晏骄马不停蹄回了衙门,可巧杜奎也回来了,正要跟庞牧报告,她便先收了话头,坐下安静聆听。
    却说杜奎奉命调查,发现峻宁府辖下通过如意先生购买古玩而盈利的共有三人,分别获利几十到几百两不等。但其中两人这次也被骗了,一人交了六百两,另一人则足足一千三百两,这会儿在家里悔得肠子都青了。
    “另一个没被骗的是谁?”庞牧问道。
    “那人名叫刘福业,”杜奎道,“爷爷辈就开始倒腾皮货了,城”
    “城南的刘家皮货就是他的买卖,对不对?”晏骄惊喜异常的抢道。
    “正是!”
    第134章
    “这个刘福业很可疑啊, ”庞牧屈起手指点了点桌面,忽叫了人来, “找廖大人要了近三年城内各大店家的纳税簿子来。”
    知名商人突然涉险诈骗, 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他的买卖肯定出现了问题, 要黄了。
    然而这个猜测很快就被推翻。
    庞牧带头翻着簿子,百思不得其解, “从纳税金额上看,刘家皮货的买卖一直非常稳定, 断然不至于逼的掌柜的铤而走险呐。”
    刘家皮货传到刘福业手中已是第四代,各处进货、销货渠道早已稳定,而那刘福业大小也算个经商苗子,所以买卖非但没有萧条, 反而更兴隆了一点似的。
    晏骄等人面面相觑, 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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